盛翼脑子里忽然出现小时候私塾老师的话:“淇水发源于西北的大雪山,一路流经郁离北方七州:牧州,许州,路州,林州,原州,离州。河边草木丰美,土地肥沃,是以百姓富足,而郁离国力十七八有赖于此……”
旁边那人摇头晃脑假装斯文:“世人都知道淇水两旁土地肥沃,种什么得什么,却不知道他的来源。”
“淇水从大雪山而下,一路裹挟泥沙汹涌而下,长年累月,河床提高,到了一定岁月,就改道别处,从而留下大片淤泥。”
另一人恍然大悟:“这些就是沃土了。”
盛翼可不想听他们废话下去,就插了一句:“河流改道,难道不会有灾难!”
那两人一吓,齐齐地瞪着眼睛看着他,半响才接受了这乱入:“当然,河流改道可不会通知人。”
盛翼哦了一声,接着脸色便变了。
那人看到有人听得这么认真,就正了正身板,咳了一声:“四十年前,淇水改过一次河道,那是一个晚间,众人都已入睡,月黑风高,万籁俱寂,无人觉察,漫天洪水滚滚而来,村庄与村庄瞬间被淹,待到洪水退后多日,朝庭派人查看,淹没村庄竟达数百个,人数以万计,灾民死的死逃的逃,再加上□□,瘟疫爆发,北方七州各州都深受其害,尔后多年都未能恢复到以前。”
盛翼突地想起一件事:“那是前朝么?”
那人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盛翼:“幸亏过去了,太惨了。”
那人眉头一皱:“因为下了半个来月的暴雨,数日前,淇水又改道了。”
曲游春这时也从药部与廖花洲身上剥离开来,参与了过来:“这也太吓人了吧。”
盛翼手都抖了起来,没想到自己一穿越就遇到这事。
那人见参与的人越来越多,说的话也越来越有水平:“不消说,有钱有渠道的都会跑,我看刚才过去那几个应该就是那边跑过来的,过几天应该会越来越多,但凡这种事情,官府这两天应该也会派人过去了,一则抢险,二则安民,三则治乱,随之,太医院,各地医家也会过去援助。”
盛翼眼睛一亮,喃喃低语:“这就是说,我也可以过去。”
曲游春扇子一收:“我可不想过去。”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公子,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挑,谁也找你不着的。”
曲游春:“……”
几人晃到二楼,盛翼看着那隐隐晃动的帘子,停住了脚步,不知为什么,竟有了一丝近乡情怯的感觉。
曲游春失魂落魄地晃过盛翼,朝前走了。
方才不是好好的么,怎么这副鬼样子了。
盛翼心思瞬间落了他身上,吃了一惊,别不是真的呀,真的动心了可就麻烦了,他上前一步将曲游春拦住,正要开口说话,旁边帘子一晃,一张俊美的脸镶在帘子后面,两个眸子淡淡地扫了过来。
盛翼两手扶在曲游春的双肩上,真诚地看着他:“曲兄,不是我不告诉你,是你真的想多了,听我的,钱去了就去了,就当拿钱免灾,就算你什么都没有了,这不还有我呢。”
叶云寒手缓缓一收,帘子就一前一后地甩着,那镶在帘子上的珠子似乎都结冰了。
飞星:“……公,公子。”
盛翼:“别打扰我同曲兄说话,一边玩去。”
突地帘子哗啦一声响,听那声音,似乎都快被扯下来了,盛翼这才感觉到异常,回头一瞧,正对上一双冰天雪地的眼睛,瞬间愣住了。
“啪”地一声,曲游春的扇子打在他额头上:“说这么多废话,我只问一句,告不告诉我廖姑娘的地址?”
叶云寒已退了进去,隐隐绰绰地坐在桌边。
盛翼就要开溜,曲游春一把抓住他:“你跟廖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喜欢他,你要承认,我我我……”
“我什么,”盛翼眼珠子一转,心道,为了打消他这妄念,少不得将自己豁出去了,曲游春呀曲游春,我这个朋友当得可真仗义:“是,我喜欢他,怎么啦,我就不告诉你。”
门内传来啪地一声响,不知叶云寒又弄翻了什么。
“行,你行,”曲游春居然眼眶都红了。
盛翼还准备等他说什么,谁知道曲游春什么都没说,默不作声地低头从他身边走过去。
盛翼看着发呆的飞星:“我说错什么啦?”
飞星摇了摇头,突地怪异地看着他,盛翼莫名有些毛骨悚然,怎么是一种看失足妇女的眼神。
“公子,你有心上人了么,你可不能有心上人,你已嫁作人妇,得守贞洁。”
盛翼:“……”
下一秒,飞星传出一声惨叫,赶紧滚了。
盛翼整理了衣服,终于进了屋,叶云寒一脸的寒霜,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
又这种表情,不是你叫我来的么,盛翼腹诽了一句,把脸揉了揉,揉了点笑意上去,往叶云寒身边挨了挨:“叶兄!”
叶云寒没答话,却倒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
这人,喜怒无常。
盛翼伸手一拿,嘻嘻哈哈:“状元爷给人倒茶,好大的荣幸,要不,再来点酒。”
叶云寒终于扫了他一眼,端起手中的茶,往嘴里一递。
“我不喝酒。”
盛翼见他看了自己,又开口说了话,就将身子一歪:“男人不喝酒,像什么样子,天底下没有男人是不喝酒的,如果有,那一定是没尝过味道,什么时候有空了,我领着你尝遍郁离的美酒,怎么样,够意思吧!”
“尝遍,”叶云寒这回不是拿眼睛扫他,而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他,像是生气又像是嘲讽:“包括怡红楼!”
这人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盛翼一下坐正了身子:“胡说,我才不去那种地方,对了,说正事,你找我有什么事?”
叶云寒瞪了他一眼,缓了缓神色,方说:“你在宫里……”
终于成功叉开了话题,盛翼轻轻舒了一口气,但听到叶云寒这么一问,又把心提了起来:“哎,还活着呢,不容易是吧,哈哈哈。”
叶云寒:“……你也怕掉脑袋?”
什么话。
叶云寒朝他身上看了看,意思很明显,你这样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就不怕别人知道。
盛翼摆了摆手:“我爹早发出风声,说从小把我当男孩子养,现在整个盛家上下以及熟人亲戚都认定了我的身份,哎!”
这就是亲爱的老爹的万无一失的计划。
所以,再怎样招摇过市,再怎么高调,也没问题。
“纵算别人认为,那四殿下呢?”
盛翼咯噔一下,这句话可问到了关键,这三天自己是怎么过来的,简直是度日如年,亏得四殿下仁厚,不催逼,打从第一夜喝醉酒混过去之后,第二夜第三夜自己如法炮制一杯倒,每次都能挺尸到早上。
几天可以这样,那往后呢,盛翼心情凝重起来。
叶云寒看着盛翼一言不发,眼里突地闪过一丝难过来,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的事,盛翼并没有捕捉到,他倒是听到云淡风轻的一句:“放心。”
但他没听清,就又问了一句:“什么?”
叶云寒慢条斯理夹了一筷子菜。
“你说会有大面积瘟疫扩散么?”
盛翼突然问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他的思绪落到了刚才外面那人说的淇水改道的事,之后,他就想出一个离开皇宫的法子。
叶云寒显然没赶上他的趟,疑惑地看着他。
盛翼没说下去。
叶云寒怔了怔,随口答了一句:“再过一些日子就入秋了。”
叶云寒的意思很明显,自古有瘟疫不过夏的话,现在要到秋天了,发的可能性极少,何况就算发,范围也不会那么大,速度也不会那么快,要躲避,完全是来得及的。
这个盛翼也清楚。
叶云寒突地顿住,眼神锐利起来:“你想作什么?”
盛翼又嘻嘻哈哈起来:“我作什么,我这人老实着呢,我就老老实实在宫里呆着,逮着机会把身份说清楚,然后再回来和叶兄你喝酒聊天。”
叶云寒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盛翼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叶兄,你今天专程喊我过来,就是想安慰安慰我么,不必,宫里伙食还好,虽然不合胃口,但天天大鱼大肉的,你看,我都胖了好几圈。”
叶云寒皱了皱眉头。
盛翼:“我这辈子,原来吧,想个有个王妃的姐,现在呢,自己当上王妃了,一呼百应,还挺爽的,呃,叶兄,人家都说你长得好看,说不定你就是下一个王妃呢,不过,五皇子现在还在别人肚子里,怕你等不到了,哈哈哈哈。”
叶云寒:“……”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刚才在外面说的廖姑娘是谁?”
这弯转得太快了吧。
盛翼:“……廖花洲。”
叶云寒:“他是姑娘?”
盛翼:“他那样子,谁会认为不是。”
叶云寒:“……你跟他。”
怎么这么八卦,难道说,跟着自己相处久了,学会了,叶哥呀,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盛翼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摇了摇手:“没有的事,两个大男人,都是开玩笑的。”
叶云寒没再抬头看他,只是静静的吃菜。
第40章一起去
“人安排好了么?”叶云寒站在院中,身后是一排黑衣人。
平叔忙道:“早就安排了,绝对不会有人察觉的,那嬷嬷姓苏,原是先朝时伺候过娘娘的老宫女,也是看着四殿下长大的,再适合不过。”
叶云寒点点头:“什么事让她注意着点。”
平叔:“她并不知情,只以照顾为要,想必也出不了什么茬子。”
叶云寒没说话。
平叔抬眼望了望,又望了望:“公子,依老奴看,四王妃既已入宫,便已与咱们为敌,咱们可别……”
叶云寒皱了皱眉头,平叔立马噤声了。
“报:四殿下已着人将太医令赋秋雪请进宫去了,据宫里人说,四王妃准备出发淇水。”
叶云寒:“……”
方才自己还想着别的法子将他弄出宫,他可好,自己跑出宫了。
叶云寒立马进房间换衣服。
平叔叹了口气,最近的重点都在那个四王妃身上了,这可跟老爷怎么说。
“去吏部!”
叶云寒简短地吩咐了一句。
平叔:“公子是?”
“淇水改道,千载难逢,我们大局早布下,就差一个契机,你飞鸽传信义父,让他派人去淇水接应。”
平叔:“……”
他怎么感觉怪怪的。
数日后,浩浩荡荡的车队从郁离慢腾腾地往官道上而去,荡起一阵阵尘烟。
当头的是几百铁骑,盔甲闪亮,马匹剽悍,中间跟着无数辆马车,这是由太医院,郁离各大医学世家在朝华组成的救援队,而后再是几百铁骑跟随。
早几日皇上接到奏折,先头部队已于连夜出发,押粮部队也于昨日走了,唯有医学部队,要筹药,要集结,稍慢了些,还有一些路途远些的,比如南疆叶家,就没有进京,约好在各路口等着。
纵算如此,这些马车队还是凑足了不少,光太医院就是二三十个医者,三四大车药品。
看起来,真像一条长龙似的。
盛翼坐在太医院其中一辆马车上,车外是四个骑马的白衣医者兼侍卫,车内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彪悍老宫女叫苏嬷嬷的与他相看两厌,这几人是四殿下专门派来监视,不是,是照顾他的。
盛翼:“大姐,不用这么精神地盯着,我没有翅膀,飞不了,能休息下不?”
苏嬷嬷声音似铜铃:“娘娘放心,奴婢不累的。”
盛翼抚着额头,飞星那厮,听说有可能发生瘟疫,就装死不肯来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心累。
那日回去之后,盛翼就同燕澈说了自己要去灾区的意思,燕澈自然是死活不同意,借口很多,比如你是王妃啦,你虽然名字在太医院,只算个挂职……但有一件事却突然改变了燕澈的想法,那件事也简单,盛翼回门的那天晚上,皇上新宠的妃子玉才人打从煦阳殿面前经过,被晚饭后正在无聊消食的盛翼看到了,一把拉进来,热情万状地招待,玉才人品阶才多高呀,能得到四王妃的青睐,简直是受宠若惊,自然是殷勤附和,两人是越谈越来劲,最后,盛翼拍板:“我与妹妹一见如故,今晚歇这儿算了。”
结果不用说,被恰好办事归来的燕澈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当晚莫名其妙发了一通脾气,第二日一早,窝在书房的燕澈去见了太医令赋秋雪,托他照顾四王妃,于是乎,盛翼就顺顺当当坐上了这辆车。
盛翼有些纳闷,他还没用方法呢,怎么燕澈就同意了。
他原来的方法是,贿赂一下玉才人,让玉才人在皇上面前说句好话,玉才人是皇上新宠的事早已传遍宫里的各个角落,盛翼自然知道她说的话在皇上面前目前比谁都好使,既然燕澈这儿走不通,就走一走皇上那条线。
这种踏破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感觉,盛翼有点怪怪的,如果不是飞星传来那些话,他几乎就以为燕澈知道了自己的男性身份。
躲在燕澈书房外听墙角的飞星眉飞色舞:“太医令请务必瞒住王妃的身份,只以普通医者示人,不要去危险区,不要直接直接触伤者,不要太累……”
飞星说当时太医令的脸都绿了,盛翼的脸也绿了,这哪是去救灾,这是去了个祖宗,这是去逛逛,逛腻了就回来。
而且,燕澈还令人发指地拨了四个军医侍卫过来,怕人说闲话,也让他们挂职到太医院,还贴身配送了老宫女,整个太医院几十个人五六辆车,连赋秋雪都跟别人挤着,盛翼一个人就占了一辆,还挺宽敞的。
现在唯一高兴的事,就是想想可怜的赋秋雪挤在车厢时的那张臭脸了。
盛翼叹了口气,想到占了救灾的车子,心里不自在起来。
苏嬷嬷觑着他的脸色,说:“王爷的意思是不要透露娘娘的身份,奴婢打从现在起,”她看了看盛翼一身男装:“就以公子称呼娘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