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觉得延毕不可思议,”何清说,“现在倒觉得延毕太正常了,好几个师兄还是主动申请延毕的,因为时间不够,东西做不出来做不好。”
林维桢笑笑说:“毕竟你们在造福人类。”
何清跟着笑了一声,声音都听得出疲惫。林维桢实在是揪心,又道:“不聊了吧,你多睡会儿。”
“哎,别挂,”何清说,“你机票定好没?”
林维桢六月底回国,现在已经是六月上旬的尾声了。燥热的夏浪狂涌而来,命都是空调给的。
“二十九号,”林维桢说,“班次挺好,到S城机场是上午十点,我能自己……”
“我去接你,”何清翻了翻日程表,他负责的部分二十七号就能收尾了,后面是帮着同门做事儿,“航班信息发我吧。”
林维桢笑了下,把“我能自己回去”咽进肚子,假装无事发生。
那么久没见到,隔着屏幕看对方的一颦一笑也习惯了,但离重逢越来越近,心情又一次变得不一样。有句老话说近乡情怯,林维桢想象再见到何清的那一刻,也是情怯的。
王承夏还盼着去一趟意大利,就没和林维桢定同一班回国的飞机。考完最后一门他就坐着小火车溜去了罗马,一路打卡了好多经典电影取景地,小视频一个接一个地往“留学小分队”群里发。Thomas也回荷兰了,走之前反反复复用中文说了好多遍“再见”。
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人非草木,都是以心换心。
学生公寓空荡荡的,林维桢放着歌收箱子,箱子最上层放着给何清带的纪念品,生怕压坏了,想了半天又拿出来,决定不走托运,让这些礼物跟着自己上飞机。
背景音乐忽然一顿,换成了微信电话的声音。
林维桢拿起来,来电显示写的是“小姨”。
何清和林维桢好几天没联系,对话框里只有简单的“晚安”、“晚安,早点睡”。今天的任务提早完成,何清心情十分敞亮,虽然提早完成也已经凌晨一点了,但算算时差林维桢也起床了,刚好能聊一会儿。
何清打的是视频,没想到林维桢直接挂了。
何清正纳闷儿着,一个语音电话又打了回来,林维桢说:“我在外面,你怎么还不睡啊?”
“想你了,”何清说,“听听你的声音再睡。”
何清觉得自己变化好大,好神奇。他以前是绝不会把“想你”两个字说出来的,太矫情了,不适合他。现在却说的这么自然,大概是因为想林维桢这件事,真的和吃饭一样自然。
那头的林维桢笑了一声:“好,我也想你。”
电话里声音有些杂,何清听不清楚,但林维桢说他在外面,可能是街头巷尾或是超市里的声音。他本想问一句,却觉得林维桢说话有点哑。
“感冒了?”何清问。
“嗯,感冒了,”林维桢说,“不严重,别担心,我有吃药。”
林维桢像是刻意绕过这个话题一样,主动问起了实验室的情况。何清说挺顺利,很稳。挂电话之前他又交代了好多,语言在地理距离面前太苍白了,何清本来就盼着见林维桢,现在他生病了更是盼着抱抱他。
日子像时钟滴滴答答地往前走,二十八号晚上何清跟老师请了假,一直请到三十号早晨。
压抑已久的思念疯狂上涌,何清回宿舍躺在床上,身体明明被连轴转的工作掏空了,脑子却是清醒的。他看了看表,林维桢应该在机场或者去机场的路上了,听他说Jordan会送他,帮着拿拿行李。
何清发了条“到哪了”,编辑完又觉得这个语气词不足以体现他的心情,改成了“到哪啦”。
简直像撒娇。
过了十几分钟林维桢还是没回,何清想着是机场手续太杂,又或是信号不好,他没看到。
还是困,何清打了个哈欠,躺着难免是放松的,迷迷糊糊间似乎睡了一觉,再醒过来窗外都黑透了。
何清又点开和林维桢的对话框,那句“到哪啦”依旧孤零零地呆在原地,没有回音。他悻悻地退出来,忽然看见下面有好几条未读,竟是赵琳琳发的。
“何清,看见快回我电话。”
何清有点懵,不知道赵琳琳干嘛找自己,但她的确很少这么严肃,看着挺急的。
电话拨通,何清才“喂”了一句,赵琳琳就语速飞快地问道:“林维桢什么时候回的国?”
“什么时候……”何清一怔,“他还没回啊。”
赵琳琳一听更急了:“你不知道?”
何清已经下意识地坐直了,心跳莫名加速,手心开始出汗,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不知道什么?
二十九号上午十点,S城机场T2航站楼,何清反复确认了很多次,定了六点的闹钟,甚至想好了接到林维桢去吃什么。他说了好几次想念国内的火锅,涮菜都是热的,心也是热的。林维桢那样子肯定会第一时间把礼物交到自己手里,然后笑着问他好不好看,喜不喜欢。
他会说喜欢,特别喜欢。他盼这个画面盼了整整一年。
“你也不知道……”赵琳琳声音颤抖,每个字都说的慎而又慎,“我今天去办手续,一不小心……看见了他的休学申请。”
作者有话要说:
肯定HE,不放心的读者下面几章的可以攒攒再一起看~
人生不会永远是顺境,一对CP在顺境的相处方式和逆境不会完全一样。他们会如何一起面对问题,是人格完整呈现的一部分。
而且也会有糖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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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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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清像吞了一块冰,冰碴子在喉咙里留下划痕,什么都说不出口。
等赵琳琳挂断后他下意识地拨出林维桢国内的手机号,几秒钟被拉的无限长。
能拨出去,没人接。
他回来了,何清心道,林维桢用的是单卡手机,如果在飞机上应该还没换。
有时候未知意味着迷人,尤其是对于做科研的,面对未知是常事。有时候未知却带来强大的恐惧,何清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深呼吸一口气,试图把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脑海。
随后他迅速套了件衣服,换上鞋往宿舍外走,一边锲而不舍地打了第二个、第三个电话,每一次“请稍后再拨”的提示音结束何清心脏就会再往下沉一寸。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他打出了第六个电话,时间快耗尽的时候“嘟”的一声才突然被掐断——
林维桢接了。
何清脱口而出:“你在哪?”
对面的背景音依旧是嘈杂的,仔细想来竟和前几天一样,何清忽地意识到他可能更早就回国了,却一直藏着。
一直没说,一直没告诉最亲密的人。
他还想着明天去接机。
校门口车流往来,车灯与路灯辉映,何清独自站着,像一只摇摇欲坠的弃舟。
林维桢顿了顿,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我没事,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何清狠狠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已经起了一层薄雾。他心里那根弦崩的太紧,已经快断裂了:“你没事……没事……你要一辈子跟我端着吗?”
刹那间世界变得寂静非常,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心跳的太快了,身体其他部位跟不上,脑子也跟不上,思维乱成一团麻线,打了死结。
控制时间感的神经元可能烧坏了,何清已经不能判断过了几秒几分或是更久,久到绿灯变成红灯,车辆都停在他面前,红灯再变绿,载着一家人欢声笑语的车子再开走。
“我在三院,”林维桢说,“小姨生病了。”
何清挂断电话还站在原地,浸在压倒性的情绪里,连姜枫的喊声都没听见,直到肩头被拍了一下才转身。
“怎么了?”姜枫见对方脸色太差了,拽着他的胳膊没放,“这么晚要出去?”
“嗯,”何清抬手就要叫车,“去三院。”
姜枫脑子转了几个弯儿才反应过来,三院就在西郊的大学城。
“哎,别慌,”姜枫把何清抬起的胳膊压下去,对着刚要停下的出租车摆了摆手,用口型说着“不好意思”,又转身道,“我陪你去。你这晚上能回得来吗,身份证带了吗?”
何清没说话,姜枫没见过他这样,也没敢多问,索性拉着他往人行道里面走了几步,用哄小孩儿的语气说:“站这儿别动,我跑着回去拿东西,很快的,你的在哪放?”
姜枫果然很快,简直用了百米冲刺的速度,两个人都坐上出租的时候他还在大喘气,一边喘一边在群里发语音:“我跟老何有事儿晚上不回去了,你俩别太浪啊!”
杨浩和李晓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嘻嘻哈哈地在群里贫嘴。
何清没点开群聊,偏过头往窗外看,手指头拨弄着手机壳,拆下来再装回去,反反复复好多遍。
林维桢不是感冒了。
何清仅剩的一点理智仔细地回想,他那时候应该是……在哭。
王承夏和Thomas都走了,公寓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有一个林维桢,和S城隔着半个地球。
好远。
何清刚缓和下来的心跳又变得剧烈,仿佛被人拿着重锤砸了一下。
生活失控了,无力感如洪流般裹挟着他,根本无可脱身。
车子停在三院门口的时候姜枫拍了拍何清的肩膀,说“快去”,目送对方小跑着进了医院才转头跟司机结账。
“医院东边两百米有家宾馆,我先去看看,”姜枫又给何清发微信,“我不方便过去,等你忙完了找我。”
何清没立刻回,不过也在姜枫意料之内。他耸耸肩,背着手走了。
医院不是游乐场。
林维桢发来了病房号。医院晚上比白天人少,急诊还开着,周遭都是熟悉的气息,医院特有的、医学生无比熟悉的气息。何清本该习惯,却觉得浑身别扭,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子,像是带了倒刺。
林维桢坐在走廊的凳子上等他,凳子是金属制的,冷冰冰的毫无生气。
林维桢不该是这样的,他是亮的,是夏夜的星辰。何清忽地想到茉莉香的洗衣液,那种味道和消毒水的对比太明显。
重逢也不该是这样,何清一边想,一边看见林维桢抬头朝他笑了一下。
唯有这个笑是他设想过的画面,只不过换了背景。
“乳腺癌,好在是早期,”林维桢手里还捏着一沓单子,语气尽量平静,“体检发现的。”
何清朝单子投去一瞥,这些东西他比林维桢更熟悉。
林维桢顿了顿,还是递给他看了。何清还没拿到手两秒钟就有护士叫道:“许盈家属呢?”
林维桢把单子拿回来,应了一声,抬腿跟着护士走了。
何清坐在原处等了快半个小时,才看见林维桢停在拐角处,听另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交代着什么,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林维桢神情比医生更严肃。
何清第一次恨不得跳过二十多岁的时光,恨不得一下子成为真正的医生。林维桢走过来的时候映在他的眼睛里,瘦了些,精神不太好,躯壳是乐观的,包裹着落寞、无望,和一切悲伤的情绪。
“没事了,”林维桢重新坐下,朝何清看过去,“你晚上住哪儿?”
何清想留下来陪他,但没什么资格,许盈就在病房里面。
何清是外人。
“姜枫在附近宾馆,”何清尽可能让语气平静,又看了看表,“我再待一会儿……行吗?”
他很少用这种不自信的、询问的语调,显得过于小心翼翼,林维桢说“好”,何清才伸开手臂,把他揽的近了些。
这个似是而非的拥抱他们都盼了很久。
“一定要……”何清压低声音,嗓子有些哑,“一定要休学?”
果决,隐秘。何清一无所知。
林维桢抬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又散了。何清既然能追到这儿,知道他交了休学申请也不是难事。
瞒不住,但是想逃避,林维桢一贯的风格。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但又不知道怎么改变,如果何清不来,他也会是一夜无眠,等着最后的审判。
“我姨夫是生意人,”林维桢低声道,“上个月公司出了问题,算是……债务危机了,挺严重的。等小姨做完手术,他还得回去处理一堆事儿,再说……钱到了医院,就不是钱了。”
大病是碎钞机。
何清没吭声。体检筛查出的癌症的确有治愈的希望,但后期用药也不是每个家庭都担得起。
“张子轩还不知道,”林维桢说,“他高三了,后面……等他知道了,我陪他住吧。”
何清忽地闷声道:“为什么?”
林维桢朝他看过去,四目相对时何清眼眶是红的。
“他还小啊,”林维桢试图笑一下,但失败了,“小姨陪读一年了,等情况稳定了,看看后续是回去还是住院,确定了再告诉他。”
何清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为什么要你休学。
我们高中也住校,都是自己过的。
这话说出来太冷血,只是何清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他心里那杆秤全写着林维桢的名字。
养育之恩越过十年光阴,走到今天是浓重的亏欠,何况他本就不是太会为自己考虑的人。何清要为他考虑,却不能替他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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