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林维桢赖床的样子何清又想笑,异国半年了,早知道思念是这种味道,夏天就应该每天早上在他头发上抓一把,好好记住那种感受。
这一顿饭前半段是姜枫不在状态,后半段是何清走神了,一口菜能吃五分钟。
吃完饭也没几分钟午休的时间,下午第一节有课,何清跟姜枫提前去大教室抢了位子。姜枫吃饱了犯困,趴在桌上睡觉,何清拿着手机,点开朋友圈翻了好一会儿。
何清初高中的同学里也有大三出国交换的,有人去的就是西欧。他们发的图何清都会仔仔细细地看,想着林维桢也在这样的环境里读书。他们抱怨物价贵、饭难吃,或是小组作业碰上不管事儿的,何清都会下意识地想“他会不会也因为这些不开心”。
回去以后何清给林维桢打电话,问学习忙不忙。
林维桢除了在学校上课还在自己上网课,大三了口笔译证书和欧标证书也该考了。出国交换有利有弊,国内学校的事情错过好多,说不焦虑都是假的。
“还行,”林维桢说,“马上有个小假期。”
欧洲和中国的放假时间不一样。法国和比利时接壤,从巴黎到布鲁塞尔差不多等于从北京到天津跑个来回,近的很。王承夏和朱悦早就约好一起出去玩了,还有一个同在巴黎交换的女生,叫高媛。
林维桢还在纠结要不要去。但其实王承夏他们早就把林维桢算进来了,做攻略都是按四人做的。
“去,”何清说,“为什么不去。”
林维桢转了转手里的笔,看着墙上便利贴写的倒计时,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在国内,他想考A大的高翻研究生。但全国最好的必然是最难考的,考研不像高考报志愿,能让他把六个都填在S城,稳稳当当地留在何清身边。
何清忽然想到姜枫中午说的话,林维桢也处在大三下这个关口,该扛的焦虑一点儿都不会少。他顿了顿,又说:“假期休息吧,不差这几天。”
林维桢听何清语气那么严肃,忍不住开玩笑逗他:“这年头休息好难啊,要医生给开病假单。”
何清笑道:“行,给你开。”
又说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挂了电话,林维桢继续看书,没料到手机忽然一震,何清发来了一张图片。
林维桢看着看着就笑了,那是一张手写的病假单,分了两栏,左边是卡号、身份证号、姓名性别、就诊日期、接诊医生,医生后面是“何清”两个大字,透着力度,最后一勾收笔顿了一下,是他写字的习惯。
基本信息下面还有“诊断:学习过多”,“休息:七天”,还有正儿八经的开始时间和结束时间,精确到几点几分。最后有个“医师盖章”,何清签完名又给自己画了个章,横平竖直的,末尾还有一句“本证明供工作单位参考,须盖章及医师签名盖章有效”,看起来就很严谨。
林维桢整个人都被点亮了。
紧跟着图片何清又发了一句:“去玩吧,多拍点照。”
林维桢对着手机笑了好大晌,像个大傻子。
门外忽然响起王承夏的声音,问林维桢能不能进来。
“看什么呢,综艺?直播?”王承夏好奇道,“笑那么开心。”
“没,”林维桢说,“聊天呢。”
王承夏“啧”了一声,顿觉林维桢这屋子里都是恋爱的酸味儿,异国都挡不住撒狗粮。
“来问问你选哪个Airbnb,”王承夏说,“都是高媛挑的,我其实没什么意见,我可佛了。”
林维桢给他搬了个凳子,笑道:“我更佛。”
你要是早来二十分钟我可能会说不去旅游了呢,林维桢心想。
不过现在他决定要去了,去的理直气壮,反正有病假单,是正当理由休息。
两个女孩子做攻略的热情远远高于两个男生,林维桢和王承夏几乎没怎么管,对面已经把路线安排好了,弄的他俩挺不好意思,出门的时候就更努力帮女生们拎包。
第一站是柏林,接下来是布拉格和维也纳。一共七天假,每个地方都待不了太久,索性挑了最想去的城市简单转一转。他们赶上了东欧这十来年最猛的寒潮,在美泉宫前面拍合照的是时候身后都是雪,朱悦和高媛戴了同款绒线帽,王承夏缩在鸭绒衣里,脸都快看不见了,偶像包袱最重的林维桢一条围巾走天下,照片被何清看见少不了一通说。
果不其然,打电话的时候何清把“穿厚点”说了快十遍,林维桢连连讨饶,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给你寄信了,”林维桢笑道,“记得去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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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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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维桢填的是医学院宿舍的地址。宿舍楼下有一排放信件、明信片的方格子,一般都是自取。自从那天打了电话,何清每天早晨出去查一圈儿,晚上回来查一圈儿,如果白天回宿舍拿东西或偶尔午休,也会下意识地去看看。姜枫这种小人精早就猜到了,一边捂着嘴偷笑一边跟在何清后面录小视频,打算回去和杨浩他们一起乐呵。
“是什么让高冷何神心神不宁,”姜枫煞有介事地配着画外音,“是什么让白色的方格子拥有了魔力?请看今天的节目——因为爱情。”
何清没听见姜枫在后面嘟哝什么,正专心地翻信封,忽地看见了熟悉的字,只是一角,他便笃定不会认错。
“不会吧,”姜枫看见镜头里的何清嘴角一点点上扬,小心翼翼地把信封抽出来,还轻轻用指尖蹭了蹭,“今天真收到信啦?”
何清控制住表情,回头的时候眼里还是亮的,带着明显的雀跃感。
“快让我看看,”姜枫凑过来,“呦!德国寄回来的!”
何清把信封藏起来,眉毛一挑:“不给看。”
说完何清抬腿就走,迫不及待地想回宿舍拆信,他在电梯口等了一会儿,眼见着两个红色数字都停在十层以上,索性转身去了步梯,姜枫一边嚷嚷一边跟在后面,无辜地爬了六层。
“太小气了,”姜枫走进604,看着何清麻利地去了上铺,“信封都不给看的!我又不看里面!”
何清充耳不闻,小心翼翼地拆着信封,胶水黏得紧,他撕裂了一个小口子都觉得心疼。
信纸很硬,折成了三叠,打开的时候有摩擦的声音,这是林维桢在街边小店买的,印着中世纪风格的字母花纹,信上流淌的却是含蓄而深情的方块字。
映入眼帘的是第一行:“何清,见字如面。”
见字如面。
何清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林维桢的酒窝,他笑的时候满世界的雪都会消融,融在提前到来的春天里。
林维桢在信里什么都写,想到哪儿写哪儿,一会儿说在柏林墙看到了教科书上的画,一会儿说在柏林大教堂登顶能看到气质不一样的城市。工业化残留的气息和现代的艺术感混杂在一起,从历史的浓雾中走来,无比迷人。
“犹太人纪念馆在地下,”林维桢写道,“地面广场上有很多石碑,像无字墓碑一样。从纪念馆走出来,再见到太阳,有种重生的感觉。”
“柏林的红绿灯和世界其他地方都不一样,设计很独特,还有纪念品店卖红绿灯的周边。”
“排队去吃了网红香肠,其实也没怎么好吃,但如果有机会,想跟你一起吃。”
何清忍不住靠在墙上笑。
他顺着一行行字看下去,脑海中形成一幅幅画面。有对物怀人的林维桢,把番茄酱都吃到嘴角没来得及擦的林维桢,挑纪念品的林维桢,回到住处,在灯光下给他写信的林维桢。
信好像是上个世纪的旧物了。车马邮件都慢,慢到纸质的东西已经快要被快节奏的世界淘汰。这些话明明可以发微信说,甚至拍些照片,比文字描述简单方便多了。
但林维桢没有,他怀着近乎执拗的浪漫感,让思念远渡重洋,和自己一样走过了千山万水才来到何清手里,变得沉甸甸的。
何清很快收到了第二封,604几个人都不在宿舍,他不用去上铺躲几个嘻嘻哈哈的哥们儿了,自己坐在桌子前,拿着美工刀一点点沿线拆开信封。
“何清,见字如面。”
一样的开场。
恋人之间很少喊名字,两个人的世界里,彼此都是唯一,不需要什么人称词去指代。林维桢叫的最多的是“何医生”,是亲密的,期待的。叫名字的时候,却莫名有种温柔的郑重。
你的名字本身已经足够,足够美好了。
“布拉格是颜值最高的城市之一,它当之无愧。黄昏的时候查理大桥上飞起来百只鸽子,鸽子落在雕像上,和游人对望。卡夫卡说,我的生命和灵感全部来自于伟大的查理大桥,但我想他们是相互成就吧。”
相互成就,何清在心里把这四个字默默重复了一遍。
他和林维桢也是相互成就吧。
何清忽然很想流泪,一个活在精准测算之中、理性外壳之下的人,对无可救药的浪漫最无抵抗力。是林维桢追求在先,但即便不是,即便在下一个路口遇到,他们还是会沉浸在这种无可救药的喜欢里。
明明是要当医生的人,心里想的全是没救了这些话。
姜枫回来的时候何清已经把信收好了,没人看见何清把信纸折叠好,装进去,又想再看一遍,拆出来又装进去,反反复复,自己都数不清楚多少次。
“去哪吃?”姜枫问,“食堂?”
何清顿了顿,说:“华春路那家面馆旁边是不是有个杂物店?”
“有啊,”姜枫说,“东西挺齐的,质量也好。你要去啊?”
何清点头。这天是周末,姜枫也没什么事儿,索性跟何清一起去了面馆,两个人出来的时候何清拐进了小店,在一排盒子前站了好大晌。
这一点儿也不何清,他平常买东西都是差不多就行,实用性高于一切。
但他想找个合适的盒子,存放能让他心跳加速的信封,存放林维桢带来的美好,得配得上。
这种心情太过鲜活,和“稳重”的形容词似乎是先天犯冲。但何清莫名很享受,黑色的不行,白色的也不行,太花的不行,太素的也不行。
“好了没啊,”姜枫觉得又好奇又好笑,他随手拿了几个,在何清面前晃,“我感觉这几个都可以。”
何清抬头,一眼看见了姜枫随即选中的一个透明款。
透明的,透明的像一颗真心。
“就这个。”何清拿过盒子,迅速去付了账。
第三封信等了很久。林维桢已经结束假期回到比利时了,但跨国信件的邮寄时间本来就说不准,从奥地利寄的那封差点丢在半路,到何清手里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
“丢了也没事儿,”林维桢在电话里笑,“给你讲故事就好了。”
何清心道不行,丢了我心都要碎了,你得缝。
他紧紧地攥着信封回到宿舍。这天实验室散的太晚,杨浩他们都快睡了,何清轻手轻脚地洗漱完,带着小灯钻进了被窝。
暖光照在信纸上,信纸映在眸子里。
“何清,见字如面。”
“维也纳是我最期待的一站,毕竟是音乐之都,太多天才在这儿留下痕迹了,他们就是人类历史上闪耀的星星。”
“我第一次亲眼见到金/色/大/厅,他们几个人去吃饭的时候我自己去看了一场演出。”
何清一边看一边笑,这很林维桢,从小学音乐的人怎么会放过在金/色/大/厅看现场演出的机会。世界一流的音效,世界一流的演出水准,还有沧桑岁月加成的氛围。
“最后一天上午我去了中央公墓,门口有花店,我买了玫瑰。花店的老绅士笑的意味深长,但什么都没问。”
“花是给贝多芬的,谁能不爱贝多芬呢。”
“小时候人人都做梦,我也想过来维也纳看看,但没想过和谁一起,所有画面都是我自己。”
“但现在,这些地方,我都想和你再走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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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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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清反反复复看了十几遍,信的内容都倒背如流了才舍得关灯睡觉。他很少做梦,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想林维桢太多,这人便愈加肆无忌惮,在梦里也跑过来逗他。他们并肩走在塞纳河畔,有夏日灼热的阳光,浓郁的咖啡味道,戴着墨镜、拿着冰激凌的游人,用法语教他和别人打招呼的林维桢。
第二天打电话林维桢听了这梦没忍住笑:“其实塞纳河的水特别绿,一点儿都不清澈,走到河边我都不想唱告白气球了。不过你怎么做梦都学习啊?还学法语?”
何清反驳:“那不是你在教吗,能不能别学了,你在旁边就是满满的peerpressure(同龄人压力)。”
林维桢说:“你的存在就是pressure吧。”
两个人顿了一下又都笑了。挂了电话林维桢正打算继续看书,忽地看见何清接着发了一条消息。
“那就永远做彼此的pressure吧,”何清说,“遇到每一个难关,我们都恰好是它的对手。”
真的出师了,林维桢扬起嘴角,想道,每句话都往心上戳。
两个pressure说到做到,林维桢照旧在各门课都拿第一,班里的留学生都习惯了,还私下赞叹说这可能就是“Chinesestandard”。林维桢计划着暑假回去先准备保研,就奔着A大去了,不论成败地冲一次。
人总是要往上走的。
何清这边实验室终于迎来了突破进展,潜心准备三年,数据都指向最好的结果。一众人围在一起屏气凝神,数据出来的时候几个博士师姐都哭了。何清是大一下学期进来的,几乎参与了全过程,是实打实的自己人,心里也是欣慰而酸涩的感慨。
“一定要抢在R大前发出来,”博士师兄郑淼一只手拿着喝了一大半的柠檬茶,另一只手往天花板指,又慷慨激昂又有点可爱好笑,“从现在开始实验室就是我家。”
美国的R大医学院有和他们做一样内容的实验室,箭在弦上,如果不先发出文章,后果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淼哥,”师姐一边抹眼泪一边不忘打趣,“以前实验室也是你家。”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笑了,身在其中谁不懂这些酸甜苦辣。有人应和道:“最后一个月了,淼哥我跟你一起住实验室,这paper发出来实在太酷。”
何清坐在旁边的凳子上低头笑,反手捶了捶酸掉的脖子和肩膀。
他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表决心,说什么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的话,做事儿的时候却从来没退过,让人常常忘了他还是个一天到晚都有课的本科生,实验的压力都是额外扛起来的。
林维桢听了实验结果先是恭喜,随后又下意识地皱眉:“后面会不会很累啊。”
“没关系,”何清没撒谎,但有些避重就轻,“不到一个月,投入产出比很高,值。”
林维桢还是有点儿不放心,隔了几天再打电话,好几次何清都没接到。北京时间凌晨四点才回复他的消息:“刚结束,师兄点了夜宵还没到,我去外面给你打。”
打什么打,等电话的那个要心疼死了。
“不打了,你快吃点儿东西,快睡。”林维桢回道。
何清说“好”,然后就没音儿了。一屋子人是真饿真困,分不清是饿的难受还是困的难受。大半夜的也不敢放纵点龙虾烧烤,都是养胃的粥,何清随便喝了几口就放下了,临睡前又回了条消息:“周末给你打。”
工作狂开足马力谁都拦不住,林维桢舍不得说他,只能哄着:“好,晚安。”
gu903();隔着时差本来就不好定时间,到了周末两个人好不容易凑了一个小时,何清三句话不离实验,想来真是被这事儿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