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的新鲜香味顿时压倒了一切。“不一起来吗”那人唤她,亲切又温柔。和往昔任何时候所见的帕林一样,却又与她长久以来认识的不同
不。是自己变了。
她清楚这种感觉叫嫉妒。自己在代替安努孚嫉妒帕林。
分发淡啤酒、干酪和马铃薯的圈子一时变得攘挤。粉嫩的毛地黄花朵连着松散草叶一同掉落,女孩“啊”了一声,抽抽鼻尖。帕林牵住她的手,将一块白面包塞给她。“咱们到树林那边去,”他安慰,“有许多漂亮的花,足够编个更结实的大花环。”
他驮着女孩,穿过人群,令莉蓓卡怅惘的视线失去了焦点。
另一双眼睛也目睹了镇长悄无声息的消失。那是在六十码开外,风车巨大的身躯背后,有人轻轻拉上面幕。
、2急湍2
泉水从前额倾泻,一路流到颔下,水潭里映着洗净了汗渍却隐约有风霜留存的脸。帕林转头见女孩正在林子中间一小块空地上玩耍,大把的桔梗、野蔷薇和山矢车菊簇拥在她怀中,配合她向他挤眼。他投以微笑。
脚步声接近他背后,他认出其中携带的铿锵。它属于一个佩剑的人。
“圣秩官呢”那人问,声音像一条弓起脊梁却被极力按住的猎狗。
帕林的笑更和煦了,当然他没有回头。“莉蓓卡在找你。”
“不敢回答我的话吗”
“你特地来向我了解这个真不明智,安努孚。”帕林站起身,“圣秩官不见了,他身边仅有的几个人或者消失或者莫名其妙地死去,这时候正常的想法难道不是下一个就轮到我么”
安努孚眼角闪过一丝抽搐。“什么意思”
“离开鹭谷,”帕林说,“这是我的建议。”
“整整两天两夜,只让我在靠近北方山脉的密林里发现了这东西。”碎布似乎是从一件针脚严整的袍子上撕下的,血迹和灌木棘刺残留的痕迹并未掩去那宗教寓意浓厚的花纹,镇民们对魏尔儒的着装品味都心照不宣。“一位恪尽职守、身边却两个像样的侍卫也没有的大人,会冒着野狼出没的危险跑去那种鬼地方”剑在鞘中颤动,一如喉间缓慢逼出的字句,“圣秩官曾告诉我,万一某天他横遭不测,帕林,幕后主使的必然是你。”
“原来最后才是重点。”帕林的表情里见不到任何委屈的意思,“看来我不该说那么些废话。”
“假如失踪的是你而站在我面前的是他,我也会比较倾向于相信你。”安努孚按上剑柄。
这个本能的反应很快被打断了。女孩裙子里兜满花,摇摇晃晃奔过来,冲新出现的青年人一咧牙,笑意瞬时却凉在了小脸颊上。纵使她叫不出那根长直东西的名字,父亲也反复叮咛过它足以致命。鲜花泼了一地,幼小的孩子呆呆仰着头,帕林赶在呆滞变成惊恐之前抱住她,弯下腰,将失散的花朵一枚枚交到她手指能触控的范围中。
剑镡与鞘口撞出一声轻响。安努孚神色略微缓和下来:“跟我到那边去说个清楚。”
“我没法丢下她一个人。这儿泉水很深。”仿佛要极力表达同感,孩子揪紧了帕林的衬衫,死活不愿松手。“既然你问,我就告诉你。我的手段比起魏尔儒大人可差得远了,但没有哪句话不能在外人面前坦白你知道他不止一次说过要向圣廷告发我吗你知道他吃着邻里乡亲开荒种出来的粮食,却还禁止我们下地耕作吗你知道他以前德高望重,是位侍奉主父的僧士,可你知道他也有露水私情,和一个没落贵族的女儿偷欢吗你知道那女人因为她自身的血统被流放边境,却抵死不肯揭露他以赎罪时,他就在审判台下缄口不言吗”
“挖空心思编造这种东西来攻讦好传统的手法”握剑的手扣紧,指节凸露,“魏尔儒大人固非完美,但给一个不在场所以无法驳斥的人泼脏水,也太卑劣了点儿吧”
帕林笑了。确切地说笑容从未自他脸上离开过。
“他当然不是完人。哪个信徒能像神一般洁白无瑕他做的都是普通人做的事。虚荣、善妒、屈从于强权,自己受到威胁时谁都能出卖,兴许也还剩着一丁点良心的普通人。”
“闭嘴”
“你知道吗那女人给他留下了一个儿子。”
迎面一拳抡了过来。帕林甚至来不及做出闪避的动作,这一记下手颇重,把他结结实实掼倒在地。血滴上盛夏的青草,深褐的,像要吸尽它们表面的阳光。
尖叫的是女孩。他们的对话她听不懂,却看明白了这再直截不过的肢体语言。安努孚并未因此收手,待田地和晒谷场的人们闻声赶到,只见帕林被他揪住前襟按在泉畔一块岩石上。当着步步逼近的众人,仍穿戴城镇守卫护甲的青年站起,抽出剑。
来自曾经共事的队友的另外几柄剑同时也指向了他。
“安努孚”轻飘飘的,一个少女的哭腔。
“他为那孩子赋名、洗礼,”帕林用袖口擦拭着鼻血,“教导他,抚养他长大;对外秘而不宣,对内心知肚明。他和这年代最寻常的人一样,趋利避害,但也害怕死后的惩处。我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些是的,谁可以证明那个贵族的女儿或许早在异乡化为白骨,如果你要问我从何得知这秘密,只能说,因为我父亲曾经也是鹭谷镇长。安努孚”他说出这句在对方心中业已成形的话,“你素来敬重的教父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泉流凝止了。能够被聆听的只有静默。
“你是圣秩官魏尔儒的儿子。”
在巨石落入人群的湖心、开始掀动狂澜之前,首先是安努孚尤为清晰的笑声。
他的剑尖悬停在帕林颈边。米黄色头发的姑娘冲上去要拉他,被几名妇人拽住了。众人中间像包藏着一个硕大的蜂窝,传递开各种嘈杂声音。那些都全无意义,不会比亲密友爱、相互扶持的昔日更值得放在心上。纷纭议论和异样眼光中让开一条路,城镇守备长兼治安官走了出来,他是个饱经历练的老战士,说话向来有分量。“就算帕林平日里再没架子,也是镇子的主事者。安努孚,不管你是谁,以自己的身份做出这种行为,足够让你被逐出守备队员的行列放下武器否则这里任何一个鹭谷人都有权将你格杀”
安努孚哈哈大笑。
“我愿意相信帕林的为人”现在还记得这句话的自己真是无可救药啊,“可万一有那么一天,请您也务必相信我的坚贞”
“那又怎样即便这些都属实,身为儿子难道不该维护其父吗儿子敬爱、信任父亲,在外人面前替父亲要一个说法,难道不是基本的人伦吗”魔鬼在他舌头上翻动,但他情知已无法控制它了,“亲手弑父却至今未得到惩处的人,凭什么指斥我又凭什么作为你们的镇长,享受这种偏袒和厚待”
“这才是你的真心话”
帕林霍地抬起头。他目光中有一种了然的神情,足以令安努孚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在你刚正不阿的深心里,我始终都是这么一个无可宽宥的罪人”
不,不对,不是这样
gu903();他想辩白,愤怒却令他的大声吼叫变成无人能听清其含义的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