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千里追夫(二)
安戈凭靠王婆卖瓜的忽悠功夫,摇身一变,成了参军的张志。
要说他的运气也算不错,本来张志是被分到十八号的步兵帐营,得拿真刀枪上战场的。但负责那帐营的标统见安戈小胳膊小腿,抬个一百斤的沙袋都抬不动,上战场也是平白送命的买卖,于是跟火头营商量,拿一个身强力壮的伙夫换了他。
火头营不负责冲杀,只掌管军队饮食,一般行在中军,与将军帐离得近。
安戈对此尤其满意,因为他跟着火头军烧饭,断断不会饿肚子。
军中生活没想象中的那么严峻,火头营的小兵们都极好相处,闲暇时除了学着先锋军练把式,就是三五几个团在一起吹牛。
安戈小时候生活条件差,碰到什么难事也能及时想法子解决,一来二去的,大家有难处了也都去找他。
这日,容军旗开得胜。在漠阳城外攻打了整整八个时辰,最后用车轮战的战术攻下漠阳,将蛮疆人赶出国土,算是给了几万死去的冤魂一个交代。
不过这只是个开始,卫临寰的意思是,漠阳百姓死得太惨,除非蛮疆交出当日参与屠城的所有兵将,否则,铁蹄一过,便将蛮疆国都一锅端了。
容军初战告捷,但此刻的大将军,也就是执掌四十万虎符的方羿,并没有松懈。相反,他下令早早用饭,加重守城布阵的力度,以防蛮疆杀回马枪。
于是乎,原本留给火头军的一个时辰,活生生被缩到了半个。
小安,这可如何是好?
赵头儿一面拿围裙擦汗,一面跑去找安戈拿主意。
现在能用的锅都用上了,米还是夹生的,除非灶王菩萨下凡来助,否则这米是蒸到饭点儿也蒸不熟。
安戈暗道这个臭猴子可真会折磨人,瞎道理一大堆,非不按正点儿吃饭。
不能缓一缓么?真要这么急?
军令如山,岂能说改就改?赵头儿是火头营的老伙计,从前方羿平定内乱时,他也随军跟着的,对方侯爷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略知一二。
大将军从来说一不二,要是到了点儿咱们填不饱三军的肚子,那我便要被丢到护城河里,去填鱼虾的肚子了!
在军中,方羿不让旁人称他侯爷,只准叫将军。
安戈苦恼地抓耳挠腮,方羿确实言出必行,这点他在侯府就体会过了。但这也不能为难人是不是?从他进火头营到现在,整日从早忙到晚,不累脱一层皮绝不敢就寝。好不容易深夜得了空,想去找方羿说说离亲书的事,还没跑近两百步便被警卫兵拦下,说什么无关人士,不得靠近将军帐营。
导致他还只能待在火头营无法脱身。
这劳什子伐蛮大军,规矩怎的比侯府还严?
那饭也不能上生的啊!夹生饭上上去,大家伙吃了拉肚子,这能打仗么这?安戈两手一摊,又接着说:
到时候盘问起来,不还是把罪名扣咱们头上?
谁说不是!
赵头儿瞅着冒气的蒸盖,眉毛都皱成了包子嘴儿,饭是生的,汤啊菜的又只能炒一半儿,这不是没米难为俏媳妇么!
媳妇这两个字精准地钻进安戈的耳朵,连忙撇清关系地一跳。
什么媳妇不媳妇的?你是他媳妇罢,我可不是!
我就打个比方,你急什么眼?
赵头儿心中焦虑不堪,这人的注意力就不能集中一点儿?
算我求你,快些想想法子罢!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好不容易盼着我做了火头军的司职涨了工钱,回去能够给儿女添双布鞋。如今要是出了什么事,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如何回去面对家人?
安戈十分同情他,军营就是个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地方,何况方羿大他那么多级?
于是慷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头儿,别想太多。这臭猴子,不是,我是说将军。将军也不是个完全不讲道理的人,你去找他说明情况,把里面的道理都讲清楚,他也不会故意难为你。
赵头儿见他半天都拿不出一个有效措施,于是心中一狠,朝安戈的最痛处戳下去:
难为倒是不会的。就是我遭殃的话,你们都得跟着扣军饷,这便很不妙了。
离太阳落山还剩不到三刻,靠近中军帐的火头营正忙得不可开交。
时间不多了,大家伙都快点儿!
赵头儿额头豆大的汗珠来不及擦,只一面拿铁勺在大锅中搅拌,一面吆喝着不让人偷懒。
都让让,都让让!
安戈推了盛饭的木桶蹿到锅旁,往滚着泡的汤中定睛一瞧,拿勺子舀几粒米送到嘴里,点头肯定道:好了好了,差不多了,倒进来倒进来。
他方才在扣军饷的惊天威胁之下,终于在生死一线想到办法汤泡饭。
煮的速度快过蒸,把没熟透的米饭跟水和菜一起煮到锅里,加上油盐调料,既省了炒菜蒸饭的时间,又缓解了土灶数量不足的压力,一箭双雕!
法子一出来,赵头儿便赶忙给火头兵分工,灶贴灶,锅挨锅,烧火、抬水、煮汤,热火朝天。
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交了差。
不过么,这法子以前赵头儿也没试过,不知能不能行,待送饭的板车推出了火头营,朝各大营帐去了,他还揪着袖子,拉着安戈愁来愁去。
头儿,放心吧,这天都黑干净了还没找你麻烦,这关肯定是过了。
安戈捧着锅里剩的汤泡饭,心满意足地吃着。
最近天寒地冻,约莫过几日便要下雪,晚上缩在军帐的棉被里总是瑟瑟发抖,得吃热乎点才行。安戈功德圆满地捧着饭碗,果然,还是粗茶淡饭合他的胃口。
可不能这么早下结论。
赵头儿数落他没见过世面,将军和军师他们一向不按点儿用饭,彼时吃出了什么问题,怒气腾腾过来定罪,我还不在营前候着,那不是罪加一等么?
哎哟,他们要找你肯定也是派人把你拎过去,他们那么忙,怎么可能亲自过来?
这句话让赵头儿愣了愣,不过想想也有道理,他再大也只是个火头营的小营长,哪有那面子让大将军跑一趟?
于是也拿勺子从锅里盛了一碗,挨着安戈坐下。
火头营晚上的人少,每顶营帐只有两个火把,将将能把物体的轮廓看清。
本以为今日就这样惊心动魄地结束了,谁承想,帐外突然火把漫漫,明亮宛如白日,随之而来的,还有哨兵的一声通报:
军师到
军师?
安戈愣了愣,军师是谁?怎么还来管火头营这档子事儿?
他偷偷瞄了一眼赵头儿,见他大惊失色,惶惶恐恐像是要倒大霉一般。于是也跟着放下碗筷,低眉顺眼跪过去迎接。
四处静得很,只有火把燃烧时,杂质混着油布小声爆裂的噼啪声。
故而,当那军师走近,伏在地上的安戈恰好能在眼前看到他微微沾了尘土的月白色靴子时,心中还莫名有股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