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婉清微微垂着的头抬起了些,分明感觉季侯氏眼风扫的就是自己这边,额头上出了些虚汗,原本坐的稳当当的凳子也觉着有些不踏实了...
宝珠领了命带着容嬷嬷三人去用膳,季侯氏也没留三个姑娘,只喊了季婉清一声,问她《金刚经》可抄完了?
季婉清身后的丫鬟橘柔奉上一叠纸,季侯氏就着日光细细翻来看。字无疑是好看的,季婉清一手簪花小楷写的都有些神韵了,十来页看下去一点马虎抄错的地方都没有。
季侯氏合上纸页,拢了腕上的菩提子在两指间拨弄,看着蹲膝在地上的孙女清妍秀丽的模样,鬓发黑压压的盘在头上,这还是女孩儿的样子...那些事情没查清楚前,也不能就这样下了准儿。
季侯氏恍惚了片刻,叹一口气,心里的业障太多,还是下不去狠心,“你起来吧,这书抄的不错。”
季婉清有些僵硬的肩膀才放松下来,头又往下垂了一些,温婉又谦逊,“祖母看的过去就好。
季侯氏咳了一声,告诫道:“你心诚就是最好的,”
季婉清抿唇笑着道是,起身的时候也端的极稳,一点没为了老夫人一句话,就浮燥起来。
季侯氏本想还说些什么,却只叹一声让她下去了。刘妈妈晓得季侯氏心中郁闷,往她膝盖搭了毯子,“您别自责,这些事情本来就难办的”
季侯氏手撑在额头上,只觉得心下无力:“那些下毒的恶戳事儿,九思是抱了愿希望我能去查清楚。”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寻着根子去查,揪出来的事儿必定与大房脱不了干系,还有一句话她谁也没说——老伯侯去时留了一份儿手书...像是未卜先知一般,千叮咛万嘱咐,不论遇到什么事情千万要把季家守住了。
诺大的宅子,世家大族往往都是盘根错节的,藤蔓吸附在树上扎根生长那么多年,不是一剪子下去就能决断。
—
九思瞧出来自上一次与祖母说了下毒的事儿,她就是心事重重的。
采锦看姑娘心情似乎不大好,只扶着她也没说话,主仆两人回去碧霄院都是神色黯淡的样子,许妈妈迎出来愣了一瞬,转而笑道:“这怎么了,出去见了一趟先生,都被打的蔫蔫的一点生气儿都没了”
九思面上漏出点笑,往后罩房望了一眼,“半拢可回来了。”
“回来了,早回来了。“”许妈妈左右看了一眼,又压低声音,“半拢回来就说她差事办得好咧,还找我要饼子吃!”
芙巧去小厨房取了吃食回来,看到她们三人还蠕在门口,催促道:“怎么还不带小姐进去呢?回来的就晚,待会儿饭菜都凉了。”
半拢跟在芙巧身后,漏出半张脸来,嬉皮笑脸的向九思邀功,“小姐,我今天也算是办了一件大事儿的...我可看着菊月当时就丢了活往雅涵阁去了。”
九思进了屋在花厅圆桌的抽匣里面包了一把糖给她,“可要慢着点吃...小心年纪轻轻的牙就落光了!”
半拢边往荷包里装边笑道:“我可是都存着的,等想吃的时候才拿一颗尝尝的。”
九思含笑点点头,却想的是别的。季婉清刚回去,这会儿子应该正在听菊月讲越姑娘的事情,等菊月回来,那边差不多就该杀去姨娘院儿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14/04,24点会更新剩下的两千字,裸奔小咕咕,如有病句,错字,多多包容吧谢谢!
第23章
九思叠指敲在桌上,“芙巧,你去外院跟丁管事说一声,让他派个腿快的小厮去衙门请大伯父回来,就说是祖母吩咐的,越姨娘有喜了。”
许妈妈有些迟疑,“您这是?”
九思斜斜靠在榻上,一边手肘撑着案几,“祖母心慈,只因季家这一脉唯有大伯父一人。”她脸上浮起几分笑,手指又在桌上点了点,“但若是越姨娘肚里是个儿子呢?”
赌的便是越姨娘肚子里一胎是不是个哥儿。
采锦奉了茶过来,看了外间花厅热在蒸笼里的午膳,轻声问道:“小姐要先用膳吗?”
“暂且不了。”九思摇摇头,晌午的日光从窗纸穿过来,屋里头落了几道光柱,尘粒洋洋洒洒。这个时候用什么饭呢,待会儿摧枯拉朽唱起来,看戏便看饱了。
芙巧来去一趟跑的很快,脚下没什么声音,踏进屋里,走进了才低着声音讲:“丁管事已经遣跑马的小厮去了,方才我从院门儿回来正看到菊月从后院窄门进来,约摸着二小姐应该要过去越姨娘那边了吧...”
太阳晒得舒服,九思声音也懒懒的,“二姐姐不是这么急躁的性子,派人过去查看要时间,熬堕胎的药也要时间啊。”
“二小姐一个姑娘家,哪里来的什么堕胎药”芙巧被吓一跳,心里先是一惊,随即愤懑起来,“那可是大老爷的孩子,就算是姨娘肚子里的,也是二小姐的弟弟,她怎么下得去手?这也太过恶毒了!”
九思脸上漾出点笑意,没接话,又问芙巧:“你阿娘今日在哪处忙着?”
芙巧还一脸气呼呼的表情,没反应过来的愣愣点头,“冬节里总要冻死些花草,阿娘在东苑看着婆子收拾呢。”
“你们跟着祖母多久了?”
芙巧掰了指头道:“到我这儿就是第三代了,都是打小就在季家长大的,阿娘说我刚满一岁还来拜过老伯爷呢。”
九思满意点点头,养了几代的家生子和买进来不久的仆从是不一样的,家生子追随主子十数年,几辈人都在宅子里,除了满肠的忠心,他们心底里还会多上许多要守护住季家香火延续的责任在。
九思转了目光,看着外面高高的廊檐,日光刺眼的眼睛生疼才把视线挪开,“走吧。”
—
芙巧本以为小姐带着她们会直接往东苑去,却不想转到了老夫人院儿里。
季候氏还在午睡,看到她们过去,廊上两个守在门口的丫鬟还瞌睡着,一下惊醒忙蹲身行礼,宝珠下了梯坎子小声问道:“三小姐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老夫人还在午睡呢,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醒的,您可是有急事?”
“没什么事,祖母没醒我等着就好。”九思往阑干下面的荷叶缸边上走了两步,里头的碗莲叶儿已经开始发枯了,那两条红锦鲤游得很是畅快,宿在圆盘大的地方,在里面春夏秋冬麻木的过,平安顺遂太久哪里知道外面的险恶。
宝竹站在旁边道:“这碗莲越冬有些熬不住,慢慢就只剩下一截子藕在泥里面,等明年春来就又发出来了。”
“嗯。”九思微微扒开点莲杆儿,眼睛看的是缸底淤泥上的青苔,却道:“这莲花紫色倒是少见。”
“是好看的!”宝竹跟着赞了一句,心里纳罕着这碗莲还是去年新种的,秋初就不开花了,三小姐回来正是秋分时节,她怎就知道是紫色呢
院外突然一整脚步杂乱的声音,进来个湖碧色夹袄的婆子,与芙巧几分相似,跑的气喘吁吁,神色慌张冲进来握住宝竹的手,“老夫人呢,老夫人可醒了?”
“怎么了您这是?老夫人还睡着呢,您嗓子再大些就该醒了。”宝竹有些怨,这梁妈妈都府里的老人了,怎么做事还毛手毛脚的。
梁妈妈哎哟一声,脚跺在地上,眼睛才看到九思并身后三个丫鬟婆子也在,一下寻着了苦主,“三小姐,您快叫了老夫人过去斜霏院里看看,二小姐、二小姐带着几个粗洗婆子刚才过去,那架势不得了,问了丫鬟才知道她们是要、要把越姨娘身上的孩子给落了!”
宝竹听到耳朵里都是二小姐,姨娘孩子什么的,一下也慌慌忙忙起来,这样的大事儿她怎么敢耽搁?赶紧上去廊上扣了两声门也没等里面答应就推开进去,刘妈妈早听到外面的响动,站在门口听了个大概,进去把老夫人唤醒了收拾起来。
季候氏头发还只微微拢着,身上披了挡风的斗篷,拄着拐杖出来,看到九思在院子里,微微诧异,“九思没睡吗?”
九思过去扶她,“睡不着,想着过来等您醒了说会儿话的。”
季候氏看了她几眼,着急往斜霏院去却也没再多问。
后面一群仆从围拥着浩浩荡荡就往那边去了。
斜霏院门口还是静悄悄地,和平常似乎没什么两样,季候氏皱了皱眉拄着拐杖,从月洞门跨进去,院里没有一个丫鬟婆子。
往里走才看到棵老槐树下头站了个鸦青色袄子的丫鬟,听到声响转过头来,长得脸生应该是姨娘院里伺候的。她瞧见季候氏吓得脸一白,手抖的跟塞子一样,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声音打颤:“老...夫人...”
季候氏听到人来禀报,原本还有几分不相信,看到这情景心里一下全明白了,脸色瞬间铁青,刘妈妈动作快大跨步进去正房两间,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没有。
梁妈妈利索的一巴掌呼到丫头脸上,“人呢?”
丫头被打得语不成句,瑟瑟缩缩道:“东偏、偏角那个,后、后、后罩、罩房里面”
季候氏转身就往后罩房去,出去月洞门就看到季宗德还是一身官服,浑身尘土,风风火火的过来,满脸喜气:“母亲!玉娘有喜了!”
“还光顾着高兴!”季候氏一拐杖敲在他胸前,恨铁不成钢,“你再不快些去找到越氏,她肚里的孩子有也要没了!”
“什么有也要没了?”季宗德皱着眉捂住自己被打疼的胸口,脑子兀然想到从前林氏给底下姨娘喝的避子汤,径直就要往斜霏院里冲。
刘妈妈喊住他:“大老爷,越姨娘不在里头,被带去了东偏角的后罩房!”
东偏角和斜霏院离得不远,远远的就看到门口守了放风的丫鬟,看到季总的气势汹汹地过来,拔腿就想跑进去报信,却被婆子按倒在地上。
这一处荒得很,老篱笆也没拆院儿里全是杂草,平日里人都走不进去,今天这儿却被拖出一条道儿来。
季宗德一眼扫到地上的痕迹,脸色顿时十分不好看,袍角一撩大跨步冲进去,看见越姨娘被两个婆子按在地上灌药。他和着刚才被打了一棍子心里头的愤懑,他一脚揣在婆子心口上,婆子哪里挨得住这一脚,一下瘫在地上哎哟哎哟的叫唤。
季宗德楼了越姨娘靠在他怀里,眼底雪一样的肤貌被掐的全是红痕,抬头才看到站在屋侧的季婉清,他压住心头的怒火,“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母亲呢?”
季婉清看见父亲进门脑子里面哄的就炸开,惊的脸色苍白,额头的冷汗顿时冒出来。她带人到这里都是顺着檐道悄悄过来,是谁走漏了消息去?
季宗德火气一下涌上来,掀了桌上的盅碗,“说话!你母亲呢?”
季候氏听到里头的声音,急走两步进来,看到里边儿一片狼藉,气的手都在发抖,强压住心里的火气,拐杖敲在地上,“梁妈妈去请大夫来,叫两个婆子把姨娘抬回院子!”
季婉清但是有些站不住了......祖母怎么也过来了?她强撑着矗在原地,指尖捏紧了袖口,眼睛转了一圈停留在季九思面上。
九思视线和她对上,似是被这幅场面吓着,捂了嘴惊声道:“二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季婉清心下一沉,顿时明白。她本就有些怀疑,菊月在季九思院中那么久都未能探听到什么东西,怎地今日就偏偏这么巧?这是好妹妹专门挖了坑让她跳......婆子、姨娘、汤药尽是被逮了现形,再无转圜余地了。
季候氏走到季婉清跟前,眼神冰冷的盯住她,咬牙道:“你真是大逆不道!”
季宗德这才反应过来,他方才还猜测是林氏那个妒妇叫人给玉娘灌药。但现在一看,只有季婉清站在这里,分明是自己的女儿指使了婆子给下头的姨娘灌药。
季宗德上前两步,季候氏都没反应过来,他一巴掌就扇到了季婉清脸上。
季宗德的手劲多大,季婉清被打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再抬起头来莹白如玉的脸颊上已是红肿不堪,一双眸子泪水四溢,“我也不知道...是有丫鬟叫我过来的,哪里知道进来就撞见了越姨娘,我还叫菊柔上去帮了越姨娘...父亲你怎么能打我?”
说完她像是十分委屈似的,泪水像帘子似的往下落,“我也只是比父亲早两三步到的,您就觉得是婉清做的此事?”
越姨娘被抬走,季宗德才冷静了一些下来,看到女儿哭怆在地上,忽觉的自己那一巴掌实属冲动了。
“姨娘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婉清的...”季婉清呜咽的语不成声,拿一半袖子挡了脸,像是抑制不住一样不住啜泣着,“那既是女儿的亲人,我怎会下此狠手呢?”
“你到现在还做什么狡辩?”季候氏拐杖敲在地上,还在盛怒中,颤着手指点在季婉清头顶,一字一顿道:“那你就说说是哪个丫鬟叫你过来的?”
“我也没见到...”季婉清又是一串清泪从面上掉落到衣襟,哭的连气都喘不上来,“我在屋里用膳,是个面生的丫鬟过来跟我身边的橘柔说,越姨娘有了身孕,我才想着过来看看,哪知道...就遇到这样的事儿...”
“你编的倒是像的很!”季候氏颤着手指点在季婉清头上,一字一顿道:“你个十六岁的姑娘家,怎么会有这么歹毒的心思!你父亲那一巴掌还未把你打清醒?”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章
第24章
东偏角动静不小,冬忍打听到消息进去报时,林氏还在院子里睡午觉,听到冬忍说越姨娘有了身孕,气的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恶狠狠咒骂着要去收拾那个贱人。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