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拢咧的跟开嘴核桃一样,盘子抱在怀里就跑出去了。
许妈妈看到桌上空了,又开了储糖的陶罐儿盛了一碟子回来,“您太宠着她了。”
九思漫不经心嗯嗯两声,许妈妈知道她没听进去,有些抱怨:“底下人您可不能太纵着了,要张弛有度才行。”
许妈妈还想说点什么,采锦从外面掀了帘子进来,手里是一把新鲜的花儿,往九思这边望来,“刚才看到半拢抱了一碟子桃片出来,奴婢就晓得小姐醒了,早上去花房看到里面包了新花,就取了一把,想着摆在小姐儿案头,味道也好闻。”
许妈妈从阁柜里取出一个浅绛彩花鸟纹卷口瓶过来,九思望了一眼,见采锦把花剪了好几次也找不到合适的位置落枝儿,就笑了笑走过去指了一处位置,“挨着这高枝儿放就好看了。”
采锦惊喜的诶一声,拿起瓶子让许妈妈看,“您看看像不像一只船。”
许妈妈下巴往回收寸许,“是挺像的...”她眯着眼打量,突然两只手一拍:“这不是金茶花吗?”
采锦把花瓶举起来对着一处烛火,“这花瓣又是金黄,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吧。”
许妈妈捻起花瓣片食指和拇指摩挲了一遍,语气肯切,“老奴没记错,这花还是十年前老奴随夫人去游园宴上见过,夫人连连赞了好几句。”
提起母亲,九思漏出点怀缅的神色,缓缓点头道:“母亲爱花...”
许妈妈放了花瓶,往榻几走近几步,“夫人爱花,回来就找了花匠来问哪里能寻到。老花匠当时就摆手,说这花只岭南一带才有,每年秋季由广西承宣布政使司进贡宫中,金贵得很,也只有天子近臣才能分得一些。”
九思放下书卷,季家也算是临安列的上名次的世家,却不是天子近边的权贵,更何况这些年?季婉清爱养这些...花圃园子里也是她看顾的多,也不知道金茶花是从哪里来的。
屋里一瞬静悄悄的,门吱呀一声响动,还未看到人进来,就听见芙巧的声音:“大清早这屋里就热闹呢!”
她挑了帘子进来,瞧见案头上的花,眼睛一亮:“花圃园子今天送来的花倒是好看,平日里给咱们院儿都是搁那些游廊上摆的花儿,看得人都厌了。”
采锦看了九思一眼,没提刚才的话,“哪里是他们送的,这是我自己拿的。”
芙巧撇撇嘴:“我就知道,花房都是东苑的人,哪里会把好的给咱们,都是凑合凑合就送过来了,这好看的估摸也是留给富春居和雅涵阁那边。”
采锦掐了她腰间的软肉,“别一张嘴快着就什么都说,隔墙有耳呢!”
芙巧吐了吐舌头,“也只是敢在小姐这儿说两句了,哪里敢去别处学舌。”
芙巧一打岔,方才的话题就截了,许妈妈在屋里团团转了两圈,手抄在腰间,“我去花房那处看看这花是哪里送来的。”
九思明白许妈妈的心思,老人知道的多也总要想的多一些。她看了眼芙巧:“您别去,让芙巧去。她平日里在府里的交好多,去问两句也方便。”
许妈妈步子停下来,知道自己过去太扎眼,也点头道,“还是芙巧过去妥当些。”
芙巧喜滋滋的领命下去了,脚步也轻快。虽说她和采锦、半拢都是小姐身边的丫鬟,但是差事还是采锦与半拢办的多,今日得了这事儿她心里就欢喜了,觉着自己也是很有些用的。
早膳时候还没到,许妈妈就取了编篓里头的彩线打络子,采锦静得下心,跟着许妈妈学,手上动作也很快。
九思仰头靠在软枕上,人没动脑子里转着,祖母拿到扳指还是四年前,季婉清不过十三岁的小姑娘家,就算是聪明能干...北漠的蛇毒又是从哪里弄来的?她手指摸到乌木案几边缘打磨光滑的雕纹,轻声开了口:“你们觉着只凭季婉清一个人能这般顺利地做这些事儿吗?”
采锦眼皮一跳心下一惊,嘴巴张开点儿弧度,心里有想想法也不敢说,二小姐如何都是主子,怎么容她一个下人随意置喙?
许妈妈手里动作没停,抬起头看九思一眼,慈面淡淡的笑着,“小姐自己心里都琢磨出来了,只是不敢确定罢了。”
九思笑笑,采锦够稳重也够聪慧,却还缺点胆量和圆滑,芙巧够圆滑机灵人却浮躁;半拢是个让人容易轻视的丫头;许妈妈是历经许多波折的老人,一双眼睛看得透彻,人稳得住胆子又大。
她做直身子,指着许妈妈对采锦说:“若是以后你要做到管家妈妈,还要多与许妈妈学学。”
这就是提点了,采锦垂首诺一声,要给许妈妈行礼。许妈妈放下篓子拦住她,笑道:“我婆子也不能教你什么,况且都是为了小姐,咱们齐心就好。”
九思看着外头天色大亮起来,廊外有人疾步过来,采锦出去开了门,看见是膳房的婆子,她回来问:“小姐要先用膳吗?”
九思从榻上下来,采锦伺候着换了衣裳坐去妆台前梳妆,九思看了眼镜子,自己皮肤白了许多,眼角那颗泪痣就越发明显,一颦一笑也跟着媚气了。
许妈妈给九思簪了两朵绢丝缠花,从镜子里看到她左边眼角的痣,女子痣长在这一处是夫妻宫的位置,日后姻缘薄浅丈夫离心。许妈妈皱眉道:“这痣长得不大好...还是早些用药化掉。”
九思目光从雕花格子穿过去,看到雪松跟着采锦学了两日,有模有样的在指挥丫头摆膳。听到许妈妈的话,她收回视线,摇摇头笑的不经意:“都是无妨的。”
这些都是无妨的,这颗痣从前就化过无数次了,没隔多久就会长起来。她从古棱浅钱锦纹镜看着自己日益显露的颜色,笑意从嘴角铺开,自己求什么呢?
“您又在想什么呢?”许妈妈见不得九思这样的神情,十五岁的年纪寡淡的像是山寺里的菩尼。她又添了一朵梅色嵌宝石的簪花在九思头上,“这个小姑娘戴上好看呢!看这宝石的颜色,走到光线好的地方都是亮的。”
半拢扒开屏风进来,煞有其事的看着九思,“小姐怎么都好看的。”
九思抬头看她,笑问道:“桃片儿吃完就回来了?”
许妈妈扶着九思起来往花厅去,回首打趣:“丫头记得吃完把碟子送回小厨房,上次我去喊你可看见卧房里堆了山高一摞盘子呢!”
半拢羞红了脸,结结巴巴狡辩:“我明明是分了给其他人的。”
九思坐下净了手,采锦往碟子里夹了小柱子腌笋干儿,她就着粥吃了一口,“最近...菊月可有跟你说什么?”
半拢规矩的站在旁边,“她还是一日几回的往雅涵阁跑,问过奴婢老夫人的病是哪个的大夫看好的,说她家里有个舅舅身患恶疾多年也盼着能治好呢。”
九思听完没说话,吃尽一碗粥漱了口,又用热帕子擦了手转身去问采锦:“她哪个舅舅?你有听说过吗?”
采锦屈身说:“是常妈妈上面一个亲哥哥,最爱嫖赌了,从前在大老爷身边儿办事,经常带着大老爷往烟花柳巷里头钻,老伯爷找人打断了一双腿撵出去的呢。”
半拢就嘀嘀咕咕:“这样儿的人,大夫人怎么还放着常妈妈做了她院里的管事妈妈,也睡得着。”
屋外面传来嗐一声,芙巧从外头一脚跨进来,“这就是上头什么主子,底下就什么奴才,若是放了一个品行端正的过去,说不得大夫人还用不顺手呢!”
“怎么这是?”许妈妈晓得这姑娘炮仗脾气一点就燃,“谁把咱们芙巧姑娘给惹着了?”
芙巧脸上几分难看:“那花房的丫鬟实在是狗眼看人低,我才问她这花叫什么,她就骂起来,说不知道哪里的破烂户来花房摸了二小姐的花就走了,还说穷酸气儿的什么没见过就知道拿别人的去显摆。”说完芙巧拿脚尖踹了一下面前的凳子发气。
“诶哟喂。”许妈妈笑起来,“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她说的可不就是她主子嘛?大夫人那金窝银窝藏得...咱们府里还有谁呢!”
采锦垂手在旁边跟着笑起来,芙巧心里舒缓了又道:“那丫头不理人,我就去问了庄子上送花的婆子,刚好还没走呢,坐在炤屋里吃饭,跟我说约莫几天前府里送到庄子上的,说是大老爷升迁上面儿赏识他的贵人附的升迁礼,大老爷知道二小姐喜欢就全部给了她。庄子上养的花开了紧着新鲜的赶紧就送来给二小姐了。”
半拢好奇凑过来,“什么贵人?”
许妈妈看了九思一眼,“那也要是常在圣上身边很有些地位的重臣了。”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新一千,明天更新两章
第22章
九思低头沉吟,抬起头唤来半拢,“你去把上次带回来的砂仁儿拿给菊月吃,跟她讲是你是看到越姨娘吃,嘴馋从姨娘耳房顺来的。”
半拢应的干脆,抬脚就往外跑,芙巧追去廊上一把拉住她:“你知道怎么说吗?”
半拢嘿嘿两声,“这我还不会吗?”
芙巧又嘱咐许多,半拢双手合十告饶道:“好姐姐,您可别叨叨了,这些翻来覆去的讲,我都会背了。”
芙巧瞥她一眼,“我还不是怕你把事儿办砸了,咱们小姐回来就遭遇这般难的,我们可都要多留些心思啊。”
半拢难得一本正经,收了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慎重道:“我晓得怎么办,保准不出点破绽。”
芙巧点点头,看她往院外去。
太阳还没出来,这到处雾水都还大,从穿廊过去后边,府里临着湖这一片都是银杏,几个婆子和丫鬟扫了遍地金黄的扇叶儿,在收拾银杏树上掉下来的果儿,收拾不及时踩烂了就一股酸腐味道。所以就早早收起来送去老夫人的药铺子里,那些果子是可以入药的。
半拢阴在树后,露出半个脸唤了菊月两声,前面一个往簸箕里面揽树叶儿的青袄儿身影转过来,瘦瘦小小的一个人,单眼皮儿有些豆豆眼,看到半拢眼睛转了转露出点儿笑。
菊月把手在身上揩了揩走过来,“姑娘叫我做什么?”
菊月是要比半拢还大上好几岁的,若算起来半拢只能顶得上一个二等丫鬟,菊月却一直对她恭恭敬敬的,从来叫她也是姑娘姑娘的称呼。
半拢拉住菊月坐在树后边,也没注意到她嘴里那一声称呼,笑嘻嘻道:“你不是三小姐房里伺候的,怎么跑来跟粗洗婆子做活了?”
菊月抠了抠两双还有些白嫩的手被银杏果上的汁子染得乌黑,一边儿牙分明咬紧了,却做出和气的模样:“没什么,都是在府里做事。许妈妈说这边忙着叫我帮帮手而已的。”
“我就知道是许妈妈那个老婆子,早晨我不过多吃一片糖,她就训了我许久。”半拢又拉了她的手,叹息道:“瞧你一双手本来是我们这群里最好看的呢!”
“许妈妈怎会训你?”菊月狐疑道,“她平日里还留点心给你吃,我们可都是吃不到的。”
“你不知道的,她不过是看在小姐的面儿上这样做,背地里我都听到好几次她向小姐告我的状了。”半拢从荷包取出颗砂仁儿塞进嘴里,又递过去给菊月,“这个杏仁可好吃了,比从前我吃过的还要甜呢。”
菊月抿了一颗进嘴里,眼睛斜着溜溜看半拢眯着眼嚼杏仁,一副傻乎乎的模样,可不就是个傻子嘛...
杏仁在嘴里咬开,菊月才觉着味道有些不同,哪里是甜的,分明能尝到辛味儿,这四面长得棱棱角角。她弯着眼珠子往荷包觑了稍稍,嘴里的东西囫囵吞下,这是砂仁儿啊...什么都往嘴里喂,果真是个傻子。
半拢脸凑到菊月跟前,笑眯了一双眼,“好吃吧,我看到越姨娘抓了一把这个在吃,就从她那边偷过来的尝尝,你可别告诉别人。”
菊月脑子转的飞快,越姨娘怎么在吃这个?她底下有个弟弟,当初她娘身上怀着害喜就是吃了这个止孕吐的,那除非越姨娘也是有了。想着这里,她心里就窃喜开,二小姐这两日正恼着,若是自己能把这个消息递过去,能得不少赏赐呢!
“真是好吃。”菊月漏出眼馋的眼神儿来盯着荷包,半拢急忙护着从里面小心翼翼抓了一小把给她,噘着嘴道:“呐,给你够多了,旁的人我都不给的。”
菊月揣在衣兜里,抬起头来笑:“半拢姑娘人好呢!下次我给你带糖吃。”
半拢就高高兴兴的把荷包塞到胸前布襟子里,站起身来拍了后面的灰,边往回走边回头道:“那可说定了。”
菊月看着她走远,才转过身悄悄收了簸箕,捂着兜里那几颗,猫着腰从过西面儿横截的一片儿罗汉松林子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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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思还在院子里等半拢回来,宝珠带了话过来说教规矩的嬷嬷和女先生都到了,现下正在老夫人那边说话呢。
九思过去站在廊上整理仪容,隔着门帘瞧见里面季婉清和婉茹都已经到了。刘妈妈听到声出来迎她,“西苑那边消息比您还要灵通呢。”
九思垂首笑笑,抚齐了鬓发往里走。左边次首坐了一个旗冠头的嬷嬷,身上的衣裳也是宫制的,脸上的笑很是温和。
季侯氏这些日子用胥大夫送来的药膳调理着,脸色要比从前红润许多,她笑着指给九思:“这是尚宫局的桂嬷嬷,这边儿是教书画的徐娘子,另一个是教绣艺的冯娘子。”
九思一一行礼,桂嬷嬷点点头朝她笑,另外两位娘子客气的起身还礼。
九思落了座,身子只挨了圈椅一半,安安静静地听季侯氏讲话。
桂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又是四品的女官,行走在皇宫里的人,连季侯氏对她都是客客气气的。
说了一早上,都是在安排三个姑娘家的课业,九思手在衣袖下面圈着帕子,半边身子坐麻了也没动一下。
婉茹平日里还皮些,今天也被这架势震住,没敢怎么折腾,连九思看她的时候,这姑娘也只是抿嘴偷偷笑。
gu903();快要到午膳的时候,季侯氏才一笑收了尾:“......也不求她们学的如何出挑,只希望莫忘了本分,日后去了婆家也不要丢咱们季家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