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是个落魄伤心的美人,也可以是个去寻仇的杀手。
如果不是路过一个民宿的玻璃门前的话。
她不会想到自己穿的长披风会跟电视剧里演的那些能有这么大的区别。
看起来又胖又矮,像个披着红布的木敦子,上下一样粗。
还有纪白领着她的帽子,他穿的是冲锋衣,他看起来才飒,寇怀被他拎着的样子,还更显纪白的利落。
她这个木桩子不仅显的没他腿长,还显得特别的,猥琐邋遢。
明明这么漂亮的一红色披风,穿在寇怀身上,倒像去衬托纪白的去了。
寇怀停住脚步,生生的看到玻璃门里纪白往前走,因为她的停留,帽子都给她扯了盖在脑袋上。
纪白问她怎么了。
寇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越感颓废,语气都不自觉的显得委屈,向他抱怨:“我穿这件披风一点都不可爱。”
纪白好奇的走过来,和她站到了同一个的画面里——寇怀木着脸往旁边挪。
纪白看她的样子就笑了。
这倒把寇怀笑愣了,她从没想到他还会那样笑,像所有二十来岁的少年一样,舒心畅快的笑。
她只从镜子里看,假装欣赏的是自己的影子,但看的是他的样子。
寇怀都觉得这个画满太美好,不忍心去打破,心想丑就丑吧,这个也不重要了。
但下一瞬,纪白就边笑边说:“寇怀,你像个披着红布的木墩。”
寇怀:!
她怒气冲冲的往前奔,纪白在她身后跟着。
此时四下寂静,在古街两边的房屋圈出的天地里,寇怀清楚的知道身后跟着一个人。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初中的时候,寇怀的朋友过生日,回来时已是暮色四合。
那是初冬。
回家的路上下了小雨,已经带了寒意,把细小的雨珠都坠得很重,打在伞上的声音稀稀疏疏,几乎粒粒可闻。
街上行人极少,且商铺林立,高楼大厦里透出明亮热闹的灯光。
马路上往来的汽车打了灯,停在路边时红色的光一闪一闪,白色的车尾气在雨夜里化开。
到处都是人烟。
可寇怀就是觉得,这个世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
她只是独行。
此时明明寂静无声,路灯也昏昏欲睡。
但她就是知道,纪白在她的身后。
哪怕听不到纪白。
这么想着,又一点都不记得自己在生气。
她转过头问纪白:“我们要去哪里?”
此时天已渐亮,在寇怀没有发现的时候,纪白身后那一片黛色的天已经转了蓝,烈焰一样的日光从房顶出露,配着白墙黑瓦,都成了纪白的背景。
又一次不经意的撞进他的眼里。
寇怀屡次在深夜时想起,都觉得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
除了一双眼睛,他的全身不无在告诉靠近他的人,他冷淡又无趣,无欲无求。
可他的眼睛又分明在说,我还有很多话,不敢告诉你。
这让寇怀觉得,哪怕纪白深情,那他也一定是深藏。
纪白下巴轻扬,声音似这冬末的风:“往前走。”
又恢复了他那个看起来冷淡又疏离的模样,像雪落在山的顶峰,不肯落凡尘。
寇怀听从纪白的话,只是往前走,纪白说:“往左转。”
寇怀就往左走。
纪白说:“往右转。”
寇怀就往右走。
后来寇怀忍不住笑了,告诉他:“纪白,你像导航。”
纪白不理她。
快要到的时候,没想到纪白竟然说了句:“即将到达目的地。”
引得寇怀笑得更加开心,说不知道他还挺幽默。
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吸走,因为她听到了猪的嚎叫——杀猪啦。
她循着声音快跑过去,披风被吹得往两边打开,寇怀为了稳住它,就双手各按住两端,也不管飒不飒了。
杀猪的场地在河边,他们赶到的时候胖胖的猪们已经从车上拉了下来,赶到了长长的杀猪板上。
猪们嘶叫得声嘶力竭,寇怀没见到过这么多猪一起杀的场景,第一次觉得吃猪肉残忍。
颜色各式的大盆被端到长凳之下、猪肥得看不出脖子的地方,用以接血。
他们完整的看完了一套杀猪程序。
寇怀每年过年都会回一趟老家,几乎每年都能看到杀猪,但这么大场景的,这么多猪一起杀的场景,还是第一次见。
此时离他们最近的那只猪已经被开膛破肚,内脏还腾腾的冒着热气,深色的猪大肠被掏出来放在案板上,寇怀又想起那碗洁白细腻的猪油。
她眼中闪过一丝促狭,指着那团似有若无的发散着臭气的猪大肠说:“纪白,我看到这个,就想起我熬的猪油。你回家的时候去看一看,那碗猪油熬得跟你的皮肤一样好。”
纪白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木桩子,你说什么?”
杀猪的场面太过宏大,天也大亮起来,来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纪白就扯着寇怀回了。
回想起那些死前挣扎又挣扎无用的猪,寇怀第一次觉得看杀猪似乎也不是这么有趣的事。
低头的时候发现自己鞋底似乎沾染上了什么东西,她回首一看,原来是漏出的猪血沾到到了鞋上,此时一步一个血脚印。
纪白也有,但比寇怀要淡很多。
她扯了扯纪白的衣摆,指着留下的血脚印给他看:“像不像两个逃亡的人,后面还有人在追杀,咱们俩都受了重伤。但我要伤重一些,或许将要死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会想到这个,留神看到纪白的神色时,他看起来十分痛苦,眼睛里都憋出了红血丝。
寇怀赶紧又把他扯了背对着红脚印,连声“呸呸”,“这明明是红色的,红色吉利嘛!”
但不敢再看纪白的表情。
两人无言走了一会儿,路过一个卖馄炖的小铺子,纪白又扯住了寇怀,问她吃不吃早饭。
寇怀看纪白又恢复了先前的神色,只有眼尾处还略略的显出一点红色。
寇怀曾经想过要抓住纪白的小辫子,或者是痛楚,等到他惹得寇怀不高兴的时候就一定要反击他。
但是看到刚刚他那样的,一副世间没有羁绊的无谓的姿态,竟然觉得哪怕是自己无意说出的话,因为引得他不好的回忆,也是残忍。
等到两个人吃过了馄炖,回去的时候,大家都醒过一道又睡了。
纪白拿起过年要准备的年货清单,看到上面的还未勾划的东西,向寇怀扬了扬:“别熏肉了,我们去买烟花。”
过年(6)
寇怀跟着纪白去把烟花搬了回来,因为买的很多,老板娘让她老公开着辆皮卡车送他们。
副驾驶室两人都不想坐,就坐在后面货箱上,一簸一抖的回去。
坐在上面,寇怀只是庆幸老板娘没有八卦他们这对“郎才女貌”,不然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谁知道下车过后,烟花店的老板一边卸货一边热情的问他们准备结婚没有。
纪白瞥了眼寇怀,她装不出什么都不知道的神情,只好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希望老板赶紧闭嘴。
但纪白已经不高兴了。
他说话的声音都更冷:“我们不会结婚。”
老板的声音停顿一瞬,随后也不敢看寇怀的样子,干笑两声,闷声拿货。
寇怀努力装出一点都不介意的样子,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会很难过。
只能闭紧了嘴巴,因为害怕张嘴的时候,哽咽就会从喉咙里溜出来。
那样的话就会更难堪。
后来贴对联、贴“福”字,纪白都没有要寇怀帮忙。
小胖说纪白每年都会站在两根高凳上亲自贴,他和大胖就凳子旁边负责维持平衡,剩下的人就负责看有没有对齐。
他说过这是一年中很重要的事,大家要一起来做才是。
但寇怀看到纪白一挥手,对联连糨糊都不用,就齐齐的贴了上去,居中的居中,对齐的对齐。
既然无事可做,寇怀仍旧熏起腊肉。
二十九那天纪白没有出现。
腊肉也熏好了,寇怀就和小花们一起,在二十九那天吃了睡睡了吃,转眼就到了三十。
细烟可以出来了。
小花揪住细烟的衣领,把她逼到墙上贴住威胁她:“不要再搞什么花样出来,今年大家就好好的过个年,能做到吗?”
细烟在小花的手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贴墙而立,斜睇寇怀,话却对着小花说:“怕什么呢。”
小花回头看到寇怀过来了,就松开细烟,让寇怀不要理她。
大年三十这天吃的东西,才是大家真的会动手做的。
寇怀不会做饭,细烟不愿意做饭,因此两人就没带待在厨房。
虽然有小花的告诫在前,但细烟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再加上她忙着收拾忙着做饭,也无暇顾及她们。
寇怀在后院依旧熏肉,细烟不久也跟了过来。
两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言。
寇怀隔着被熏成黑褐色的腊肉看过去,细烟这次穿了一件中长款的黑色羽绒服,帽子厚厚叠叠,她缩着脖子把自己埋在衣服里,看起来十分冷的样子。
围起院子的墙因为潮湿,低处的位置生有青苔,虽是灰败,但是这个院子里唯一的亮色。
天也因为连日的阴雨,像块没有拧干的、灰白色的帘布挂在上面。
压抑又冷静。
细烟就像是被这一方围墙圈出的世界里,唯一的鲜艳活泼的存在。
哪怕她此刻也被暗色包围,神色寂寥,不过也是更显得她的楚楚可怜。
寇怀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她怎么不开心。
细烟笑得也很勉强,更显得落寞:“我还以为,你会听他们的话,不跟我说话了。”
寇怀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因为她既没有听小花的话,开了口也不知道该如何和细烟再聊下去。
“你也认为,做了那些虚无缥缈的梦,是件很好的事么。”细烟又缓缓开口,声音细的仿佛能随风吹走。
此时细雨又从屋檐上缓缓滴落,汇到走廊下一个个早就成型的小坑里。
寇怀听到嗦嗦的雨声从头顶传来,那是成千上万的雨水和房瓦相撞之下声音。
又细又密集。
她也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不知道。我没有做过梦。”
只是不同的是,细烟的声线柔和,光听声音,就知道她该是个十足的弱女子。
寇怀又不禁觉得尴尬,她的声音一低下来,就显得粗旷暗哑。
她曾经不懂陈春兰为什么会在陈繁星面前自卑,但现在她在细烟面前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她有一点点懂,但又觉得还是不懂。
“以梦为境,只会让他们越发走不出来。
“走不出来的后果是什么,他们知道吗?整日的沉浸于虚无,那些根本不可能再次出现的东西,那是弱者才会做的事。”
说着,她又用纪白举例:“你看纪白,他从来就不会让小花帮他入梦。”
说罢,她深深的叹出一口气:“我只不过是为了他们好。这就像是毒瘾,帮他们戒/毒的人倒成了洪水猛兽,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寇怀点头,并不说话。
因为小胖和大胖的话也不乏道理。
活着连所爱的,所恋的都没有了,那些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生活,又要如何依托,才能说服自己继续存活呢?
后来两人又断断续续的聊着天,不知怎么就聊到了那天要细烟电话号码的男人,又扯到了细烟是怎么到了福泽的。
说起这个,寇怀都觉得,细烟的神色又变得生动起来,不再像刚才那样愁着眉眼。
她抬起手来,红唇张合,跟细烟说:“我是佛堂里受千万人供奉过的。”
唬得寇怀一吓,还以为她是神佛。
只听她接着说道:“我出生的地方,是一座古刹。
“古刹百年来的信徒成百上千万,香火最好的,是堂前足有十人高的漆金大佛。
“千百万人的香火,那群和尚又日日不曾间断的念经。我就是由庙里那数不清的香火,日不停歇的佛经,自佛祖脚下生成的精怪。”
这着实然寇怀吃了一惊。
小花从未跟她讲过,还要小心细烟说的半真半假的话,再加上本来就只有她一个是个平平无奇的凡人,当然细烟说的什么,她都以为是真的。
她不禁问到:“那后来呢?”
后来呢?你为什么会到这个据说是给犯了大错的人、一个永无翻身之日的赎罪的地方。
细烟的神色越发得意起来,翘起的兰花指,面容娇艳,连黑色的羽绒服和寇怀视线里油腻的腊肉都遮挡不住,她的娇媚,她的耀眼。
“渐渐的,佛祖嫌我生得妖艳,怕我勾着他弟子的魂儿,就把我赶出来啦。”
她说得十分认真,但纪白曾经跟她说过,如果不是犯了大错,是不会来这里的。
她提出质疑:“可是”
细烟抬手阻止寇怀继续说下去,伸出的手掌纹路分明,纤纤细手白嫩光滑:“没有可是。我来这里是监督大家的。监督,你懂吧?”
寇怀摇头。
细烟咬牙:“呸!你真是蠢笨。我跟你们不一样,这样你懂了吧。”
“那你和纪白一样吗?”
“纪白?纪白嘛……”她余光看到寇怀似乎更关心的样子,就满不在乎的说,“就那样咯。他对我怎么样,他们看不出来,你还看不出来吗?”
gu903();寇怀涨红了脸,既难堪,又失落:“我看得出来什么。我什么都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