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又恢复了他惯用的神情,倨傲的说:“我说了,她此后与你无关。”
寇怀惊道:“我现在是休假时间,这也要管?”
“要去就别用我的符咒。”又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寇怀与老板并没有僵持多久,她就转身走了。
其实她明白。
在做任务之前,不管是同事还是老板,都是三令五申的跟她强调,不要陷入执念当中。
任务做完了,和他们的缘分也就自然尽了。
其实寇怀对陈春兰也并没有多大的不舍。她的固执,她的孤僻,她的沉默,她的封闭,这些带给寇怀的感受都只是像蜻蜓点水,即使出现了涟漪也很快就消散。
她只是觉得做事应该有始有终,这样平白无故的消失,万一陈春兰会挂念怎么办。
她也明白老板虽然是让她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其实是让她不要把陈春兰当回事,虽然知道他是好心,但这样拐着弯儿的好心,她还是很生气,决定骂一骂他。
但在去找陈春兰的路上,寇怀也想了很多。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老板的影响,好像她也变得有些冷漠起来。
喜怒哀乐还有,但大多一闪而过。甚至到今天,她虽然还是想要回家,但想起家人,情绪也不会那样的激烈。
她把这一切归结于:习惯。
没有传送符,寇怀只好坐车过去,等她到了的时候,都已经是中午了。
她坐在徐文娜的位置上,听到陈春兰嘴巴一张一合的,她凑过去听,竟然是在问“在吗”。
寇怀清了清,嗓子:“春兰。”
陈春兰蓦地抬起头,拿起桌上的圆珠笔写:“在吗?”
寇怀看着陈春兰吃惊的模样,有些小小的开心:“是我,春兰。”
陈春兰听到后明显松了口气,快步走出去,引着寇怀去了一个无人的小树林,把昨晚上发生的事全都给她讲了。
陈春兰说这件事不知道该怎么跟徐文娜讲,但许南知道她喜欢她之后,她又觉得有些尴尬,而且她开始很害怕看到陈繁星起来。
她让陈春兰给她想想办法,晚上的时候再讨论讨论。
寇怀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讲。
她知道陈春兰所有的秘密,陈春兰给予了她所有的信任,可她要走了。感觉像个骗局,她让陈春兰对她放心,她却辜负了陈春兰对她的信任。
陈春兰等了寇怀许久,都不见她说话,联想起前一晚上等了她很久也没等到她,还有她曾经说过的始终会离开的话。
她小心翼翼的问:“你要走了吗?”
寇怀觉得自己内心是毫无波动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鼻子一酸:“对。”
陈春兰反应很慢的回:“噢你说过嘛,你要走的。”
寇怀点头,又反应过来她看不到,才说:“对。”
后来又说了什么陈春兰记不得了,只记得寇怀说她要走了,因为要去的地方离这里很远。
寇怀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告别对她来说就是相互说“拜拜”,但陈春兰好像并不太能接受要再见的事实,眼睛里都蓄着泪。
她想了想,又叮嘱了她几句,让她以后要交很多朋友,还要很努力的学习,要她成为自己也会很喜欢的那种人。
但不知道陈春兰有没有听进去,因为她只是很慢的点头。
寇怀说“拜拜”的时候,她也是很慢的点头,眼睛也看的不是寇怀的方向。
她等了一会儿,想看到陈春兰进教室以后再走。她看到陈春兰站着站着就蹲下去去玩儿蚂蚁,然后又戳树,就是迟迟不去教室。
寇怀不大放心,又悄悄的陪着她,跟到了下晚自习。
看到陈春兰背了一会儿书,忽然就朝着阳台外一本正经的说:“你好呀,未来的陈春兰。”
寇怀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陈春兰发现了自己,但她显然多虑了。因为陈春兰自顾自的继续看着眼前的虚空像背书一样的陈述,讲自己对未来有什么期望,还提到自己应该要去克服的困难。
说到最后,声音也带了哽咽。
“徐文娜是我很好的朋友,许南虽然不喜欢我,但她也很好。班上的同学都夸我文静,老师们也说我只要努力就可以上重本。
“好像也没有我想的那么糟。现在感觉,所有的人都是好人。”
陈春兰的眼泪无声的从眼眶里滑落。寇怀看着她说话时在空中形成的白雾,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陪她学习的这段时间来。
好像又经历过了一次高考。
从沉闷的夏天,看到陈春兰不厌其烦的穿着人偶套装给路人发传单,汗水把内衣都打湿。她不说话的时候总是紧紧的抿着双唇,仿佛有谁试图把她的嘴巴撬开。
她做题的时候很一意孤行,自己做的办法如果跟参考答案的不一样,那她一定要寻找出来是哪里出了问题,然后会把自己错误的方法算很多遍,直到连续三次算出相同的答案才会相信自己是方法出了错,而不是算错了。
她和别人交往的时候会很自卑,总觉得自己不够好。可别人对她的好又会很轻易的就超过她能接受的范围,她就会想要逃。
寇怀此时才觉得,好像拥有了另一个人生经历。
去克服害怕与人交流的毛病,努力的告诉自己“你也很好”,去勇敢的承认喜欢。
她好像真的不舍了。
她想,等陈春兰说完,那她也要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呢?
没等她说起,陈春兰憋泪憋得喉头都发堵了,很艰难的说:“我知道你是妈妈。再见啦,妈妈。”
寇怀的道别憋回了心里。
但反正等了这么久,寇怀也不介意再等到陈春兰睡下。
这天陈春兰熬得比往常晚了半个小时,不过寇怀已经有走夜路的经历了。
她不是鬼怪,但觉得自己跟鬼怪也差不离了。
要真能在阳间遇上,说不定还能给他指路,或者发现个客户呢。
陈春兰的学校不远处是一条河,沿着那条河往上走,遇到有岔口的就顺着右边的支流走。
城市的灯光映得天边红了一角,慢慢的,在远离城区的那一半天,就开始往黑走去。
河流一侧是绵延起伏的山脉,一侧是还闪烁着霓虹灯光的现都市。群山在微亮的天幕下,余留剪影;高楼大厦也被灯光圈出大小。
寇怀走的慢,等到天边都显出微光,启明星也出现在东边的天幕,她还没有走到。
但她遇到了一个老道士。
不知道他从哪里出来,好像从一个拐角,又好像是从眼前弥漫的大雾里。
他走到寇怀身边与她共行,嘴里胡言乱语的说些什么“天道”、“有无”之类。
寇怀觉得奇怪,问他话,他却并不答。
直到过桥的时候,看到已经走到桥中央的老板,老道才止了口。
寇怀听不懂他的话,只把他当作一个疯魔了的老头。因为自己非人非鬼,倒对他也不惧,老道也像把她当成了一个极好的倾听对象,一直不停嘴。
直到看到老板。
他脚步一顿,侧过身来向寇怀行了个礼,问她要来世做什么。
寇怀被清晨的凉风吹得背后一冷,心想着按照电视剧里的剧情,他该不会手起刀落,她就没了小命了吧。
不过前面有老板,她只被略略的一吓,就跑到了他的身后。
老道冲着老板也行了个礼,转身走进了大雾,一瞬就被大雾遮挡,不见身影。
寇怀见人走远了,嘟哝道:“要来世干什么,当然是用来活着啊。”
抬头瞥到老板神色不太好,问:“你在怎么在这里?”
老板的声音比一月清晨河边的冷风还要冷:“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这么晚了都没回。”
寇怀轻嗤一声,说起这个她可就有精神了,但要质问他干嘛收自己符咒的时候,心里不知怎么一软,鬼使神差的竟然问他:“来找我的?”
老板好像没有说话,但似乎又听见了他微不可闻的一声“嗯”。
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的走入浓雾,寇怀不知道为什么会脸红,只要强迫自己去想刚才偶遇的老道人,然后轻声的自言自语:“下辈子干什么,下辈子要挣大钱,过好日子。”
过年(2)
他们才走到那片小菜地,就已经听到了从办公室里传出来的嘈杂声。
闷闷的敲打声,像一团很有弹性的肉团在地板上不停的碰撞。还有仿佛从远方飘来的,似有若无的歌声,像个倚在木窗前久等不到来人的幽怨思妇。
而随着与办公室的距离渐近,越能闻到一股幽香。
初闻时觉得清新可爱,但越近越浓,甜得发腻。
老板抬手一轻轻一推,门被打开,冷风顺着灌入房内。
里面短暂的一瞬间的安静,接着又重新吵闹起来——
寇怀眼睁睁的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不同肉球,一弹一跳直直冲她扑来。
老板挥手一挡,他们又重重的往后倒去,在半空中伸出手脚来,脑袋也从双肩冒出,是小孩儿的模样。
寇怀认识,是曾经给她送过饭的大胖和小胖。
他们落地时双手合拢放在两腿之间,头也低着,偏头很害羞的看了眼寇怀,然后举起手来:“嗨!”又迅速收回去,动作齐整。
她回了笑,眼见着满屋子灰白的烟幻化出了一个纤细苗条的女人的轮廓,接着一条红艳艳的裙子挂在身上,美背裸露,斜斜的倚着白墙,微微转身。先冲着老板抛了个媚眼,才一撩头发,妖娆的转过身来,正对着寇怀,伸出白嫩的手,指着寇怀:“新人嘛。”
寇怀看向老板,他不耐烦的把门窗都打开散味:“细烟。”
寇怀说:“我叫寇怀。”
细烟施施然走过来,小蛮腰一手堪握,胸前是波澜壮阔,海浪汹涌。樱桃小嘴不点而红,面皮白净,鼻梁高挺,眼波流转,眼尾处点着一颗状似水滴的泪痣。
在寇怀面前站定后细腰一扭,看得寇怀觉得自己要流鼻血:“怀怀呀~”
寇怀觉得这人真是妖艳,因此被她的美色唬到,艰难的咽下口水。
她红唇再启:“我虽然是天下绝色,虽然美得无与伦比,虽然身材好得不可复制”
话音未落,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个人来,推开细烟,立在寇怀前面:“小花——你想要的香,我都有。”
细烟见状立刻出做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一手翘起兰花指捂着胸口,一手兰花指轻点有泪痣的眼角。
娇声控诉:“你干嘛,又欺负人家呢。”
小花前脚还对寇怀嫣然一笑,花香一霎那变得浓郁,恍若身处百花深处。下一瞬,香气陡然变得甜腻,熏得寇怀要吐出来——小花转身,挥出的手臂变成粗长结节的树干,猛力往细烟身上挥去。
寇怀来不及阻止,细烟就转成一缕灰白的烟,在小花拳下四散。
空中残留着她的娇笑:“干嘛呀~”
老板皱眉,呵斥道:“小花,收香。”
小花不再追逐飘荡的细烟,细烟趁机就化出形来,扑倒在老板的脚下。
寇怀伸长了脖子去看,觉得她这个姿势很可能露点。
她在脑子里脑补出一场妖魅精怪和正经严肃的和尚之间的爱恨情仇。
但老板并不懂得人家风月,只是薄唇轻启,冷漠吐字:“滚。”
接着在寇怀震惊的眼神下,细烟从善如流的回答一句:“好嘞!”竟然真的向旁边滚去,然后支起腿,露出的脚趾圆润可爱,她妖娆的问,“是这样吗?”
这次没等小花发火,大胖和小胖就合力把细烟抬起来塞进了香炉里。
细烟进了香炉,应该就是有了封印她的符咒,变成一个细小的人型,可怜巴巴的请求寇怀把她放出去。
小花刻意走过去,屁股朝着细烟的方向响亮的放了一个屁。
此时寇怀才有了机会细细的打量小花——周身都坠了花,露出的脸上都纹有花纹,虽是身型细小,但竟比细烟还更邪气些。
就这样,由大胖小胖捧着香炉,他们被老板领着,进了一处幽深的暗道。这次两边墙上都嵌了夜明珠,皆如拳头般大小。
听到有细微的流水声,寇怀不禁暗想是不是在靠近居民区排污管道的地方。
他们这是要去厨房,老板真的是个好传统的人,要让他们自己动手做。
寇怀初次经历,到了厨房就以为是大伙儿一起干活儿,却没想到老板自己又从另一个暗口出去了。
小花见状,给她解释说:“老板不会下厨。”
寇怀也不会。因此向她问道:“那我们要怎么做?”
大胖听言,走到一个门前,往外一推——竟是一个小镇的模样。
“每年过年我们都会来这里。这个镇子现在已经是个旅游景区了,咱们可以点外卖。”
说罢,就拿出手机,睡在躺椅以上开始点单。
寇怀迟疑着询问:“不是要我们自己做吗?”
小胖搬过凳子来放到她身后:“老板已经不懂行情啦,我们买材料自己做,费时又费力。用这个时间来休息多好呀。”
再环顾众人,连一直折腾不休的细烟都安安静静的睡在一炷细烟之上,又绕了灰白的烟裹在身上。
小胖又解释说:“昨晚老板不在,大家都闹得太晚了。”
寇怀一晚上没睡,通宵的兴奋期过去,她也觉得很疲惫,在墙角找了一张干净的垫子,躺了下去。
恍惚中,好像又遇到了清晨遇到的那个老道,她很着急的追上去,拉住他的道袍,问他:“你今天早上说的什么意思?”
老道转过头来,像是早晨见过的样子,一晃眼,又长得像老板了。
寇怀看得很糊涂,脑袋也很晕,再要细看时,老道身上穿着的道袍,竟然也变成了一件墨色长袍,袖口和领口暗光流转,用金丝绣有暗纹。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