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王志。”李泓拦下了王志并不太合时宜的,指责对面两人无礼的话,慢慢地从桌案之后起身,迎着常棣冰冷而又讥讽的目光,仍旧平静得很:“翻开底牌,竟是你们……罗家的人。”
原来,今夜的一切,那人不惜暴露这样多的人手和安排,是为了给眼前的这两个人开路。
不过……
“知道不少。”常棣嘴角仍旧噙着笑,这一次又上前了两步,从王志身侧走过:“你那位好父皇做过什么,看来……你的确全都知道。”
被常棣越过了的王志瞪大眼睛,有些惊恐地发现自己不知为什么突然动弹不得,也没有办法出声说话了,一时之间浑身上下竟是只有眼睛还能转动几分。
李泓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对走过他身侧的人毫无反应的王志,微眯了一下眼,心中对眼前过来的两人的防备又提升了几分。
“来找朕报仇?”
“仇,自然要报。只是可惜……罪魁祸首已死,不能令他亲口谢罪。但在此之外,我罗家,也想问个究竟。”
李泓在常棣提“谢罪”二字的时候手指指尖微颤了一下,眼神之中也带上了一点儿怒意,却又很快被压了回去重归平静。
李泓甚至轻笑了一下:“十九年前,罗盟主一统武林,号令群雄,其气势魄力朕虽年幼不得见之,却也在数年后听过一些传说。”
常棣和柏云舒都站在桌案之前,跟站起身来的李泓对峙,听着这位皇帝一字一句开始的讲述,似乎并不着急做什么。
“武林人士,所谓打抱不平,所谓锄强扶弱,所谓……匡扶天道?呵!好大的脸面!景国的天,竟需得他们来扶?”李泓冷笑着道:“生在景国土地之上,皆是我景国臣民,遇事该守该从的自是我景国的律法铁条,无人可以例外!是谁,允许这群莽夫用刀用剑,凭着所谓武功纵横来去,想杀就杀想打就打?所谓正道□□,一个个地只从什么江湖规矩从不将律法放在眼里!一国之内,只能有一套规矩!只得一套必遵之法!”
“……江湖,从未想过颠覆朝廷。”
“呵,一时不想而已。再说……就算真的不想,难道就是无错了么?”李泓气势丝毫不弱地看向常棣:“什么正道……若真是为国为民,真有匡扶社稷之意,景国与骁国边境争端数十年,死伤多少大好儿郎!你们所谓的正道江湖高手,怎么不见亲赴战场,用远胜常人的身手去对付敌军?一个个高来高去,为所谓武学所谓秘籍,门派之争家族之怨,日日打打杀杀牵连了多少无辜百姓!他们亦是景国子民,自该受庇护,自该讨回这些个公道!”
“哦?”常棣深深地看着如今的景国皇帝李泓的眼睛,尽管不得不承认李泓的话很有几分道理,而所谓江湖正道也并不都是自夸得那样公正无私,但常棣并没有轻易被李泓的慷慨陈词转移心思,眼底的光反而比刚踏入殿门的时候,还要更锐利了几分:“皇帝陛下说得可当真好听,为国为民,伟岸无私。只是你们皇家想为景国百姓讨公道……是如何就讨到罗家身上了的?”
“一盘散沙的武林势力,与拧成一股的武林势力,自然不同。”话至此处,李泓也没有再遮掩什么,直言不讳:“他做了那个整合整个景国武林势力的人,已成了可能与朝廷相抗的大患。况且……整合武林势力讨伐魔教,呵,景国土地之上,是谁给的‘讨伐’的权力?”
诘问
“他做了那个整合整个景国武林势力的人,已成了可能与朝廷相抗的大患。况且……整合武林势力讨伐魔教,呵,景国土地之上,是谁给的‘讨伐’的权力?”
从李泓口中说出的字,如同有真实的分量一般,重重地摔在地上。
仿若砸在在场每个人的心头。
“无视律法,藐视朝廷,动摇社稷,那一桩……都不是能继续容得的。”
“一派胡言!”怒声开口的是跟着常棣进来之后,一直没有出声过的女子柏云舒:“罗家人何曾藐视过朝廷!罗盟主又何曾有过动摇社稷的念头!那所谓通敌叛国的污名,难道不是你的好父皇亲自算计硬套上的么!”
面对柏云舒满是怒意和恨意的质问,李泓没有否认也没有躲闪。
“那时没有。”李泓看起来很是平静,不过在阐述与己无关的平淡事实而已:“但既已有了那样的能力,得以在你们的地方号令群雄如臂使指,又能纯粹多久?”
人性复杂,而又多变。
当一个人或者说一群人,渐渐有了足以抗衡一国的势力能力之后,潜藏在人性之中的欲望终究会日益滋长。为自己谋利,为自己谋权,是大多数人在那个时候进行选择的本能。
又有多少个心思纯粹的人能够始终抱持初心不改呢?
就算他们本人能够抵抗住权力利益的诱惑不为所动,身边的人呢?曾经的好友,曾经的同僚,曾经也为同一个目标奋战过的人,又有多少能够也与之一样呢?一旦滋生了向上的欲望,他们又会允许其他人阻挡脚步么?
十九年前的罗盟主也许的确没有与朝廷对抗的意思,但当一盘散沙的武林被他整合起来,让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他们能够发挥出来的巨大力量,尤其是足以与朝廷甚至军队对抗的力量之后……
最令人担忧的,是这一群人,正如先前李泓所说的那样,习惯了快意江湖的日子,习惯了以武功高低论是非,习惯了草判善恶自断功过,即便那时并不明面上与朝廷作对,却着实是并不似普通百姓那般,将律法和规矩放在眼中。
这样的一群,本就对朝廷没有敬畏之心的人……
太过危险了。
柏云舒冷笑了两声:“所以,罗家甚至不能算是个出头的椽子,只是个……还不曾有任何错漏威胁的隐患。当年罗盟主想带领众人剿灭盘踞一地迫害百姓的□□,却不想这份善心善举为自己找来杀身灭族之祸!本是替□□道……”
“替什么□□什么道?”李泓打断了柏云舒的话,眼睛也微眯起来锐利许多:“在景国之内哪里有别的天赋予他们为所欲为的权力?不过是一群无视法度之人为堵悠悠众口而强加的名号!若真是关心受苦百姓,过去数十年来屡屡阻拦朝廷对你们想讨伐的□□动手,坚持所谓‘江湖事江湖了’‘与朝廷互不牵涉’的时候,仁慈之心又到哪里去了?善举?伪善罢了。”
“所以……”比起情绪已激动起来的柏云舒,常棣反而显出一种有两分可怕的平静。他并没有在此时辩解过去数十年阻挠朝廷的事与后来才登上盟主之位的罗盟主无关,只是静静地也深深地看着面前不远处的李泓:迫不及待地想要拔除了罗家,为的是让景国之内只有一个‘天’,不需他人替之行道的‘天’,是你们……高高在上不容人挑衅的皇权?”
面对常棣的时候,李泓似乎比面对柏云舒的时候要更慎重几分。
他顿了一顿,才沉声说道:
“不论是父皇还是朕,从不否认维护这份权力的意图。为皇者,登高位,受万民膏血供养,竭尽心力报还太平安定。想尽这份皇者之责,必要有足够震慑把持的力量。”
“可笑。”柏云舒眼睛通红,眼眶之中甚至泛出泪光,却满满都是怒极之下的寒光:“说得这样冠冕堂皇,这样有理有据,好像是为国为家,排除千难万险处置了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伟大。可实际上呢?却是用尽了卑劣肮脏的手段,联合了不知道多少真正阴险狡诈的小人,染了不知多少无辜冤魂的鲜血!”
“非常之时,非常之事,行非常手段。于国于民有利,有何不可?”
“你!”
李泓平静甚至很有几分理所当然意味的话音一落,柏云舒袖中的短剑当即滑出落入掌中,猛地提起,闪着寒光的剑尖从被定在原地僵立着不能动弹的王志眼前滑过,直指李泓。
比起眼睛瞪得极大,满是惊恐和焦急却一动不能动,冷汗从额头滑至眼里都顾不上眨眼的王志,被锋利的剑尖指着的李泓却并没有什么动作和表现。
柏云舒的剑尖微颤,正对着李泓的面门,浑身都在发抖,虽还强忍着并未上前,但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即将在下一刻冲将上去,用手中的短剑狠狠地划破眼前人的喉咙。
如同一只暴怒的猛兽,满眼都是即将展开杀戮的狠厉。
“原来事到如今,你和你那个早死的父皇,也从不觉得自己有错有罪!”
李泓没有露出被冒犯甚至威胁之下的怒意或是软弱,即便明知眼前两人是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悄无声息解决了他所存不多的暗卫的高手,自己的性命随时可能在下一刻终结于两人之中某人的剑锋,他也仍旧保持了足够的镇定和威仪。
“……不错。”
“呵。”
在柏云舒就要压不住恨意动手的时候,身旁的常棣低低笑出了声来。
殿门还敞开着,带着寒意的夜风吹进来,本就有些空旷的殿内,两个孤零零的炭火盆已经不足以保持温度,让明亮的大殿从内到外都透出一种寒意。
而仅有他们四人,其中一个王志还被定在了原地不能说不能动的情况下,环境也静得可怕。
这时,常棣的低笑声便格外清晰。
即便是被柏云舒屡次“冒犯”,甚至用短剑指着鼻子都没有显出多少动容的李泓,却在常棣并不算高的笑声之中皱起了眉头。
这笑声里的讥讽嘲笑之意太重了。
李泓皱着眉,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因为低笑出声而微垂着脸的年轻男子。
那张脸,他很是熟悉。
那张,跟穆长戈一模一样的脸。
直到今夜见到眼前的这另一个,当年不知如何活下来的罗家遗孤,李泓才清楚地意识到,十几年来他看做家人视为兄弟的那个人,其实有更亲的,真正的兄弟。
而不是他。
李泓也说不清楚那一刻心中的复杂感觉,是失落多一些,还是轻松多一些。
轻松于……他心底隐晦的那点儿念头。
仿佛眼前这另一个罗家人,穆长戈血脉上最亲近的兄弟的出现,足以让李泓更没有负担地,放下与穆长戈之间,从无芥蒂和猜疑的“兄弟”的关联。
而此刻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明明是与穆长戈一模一样的脸,可李泓还是能第一眼看出,他不是穆长戈。
差异其实很大。
眼前这个不知如何活下来的罗家遗孤,危险而又阴暗,像是藏在深夜阴影里抹了毒的匕首,即便是平静地笑着,仍旧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气息。
做了李泓十几年好兄弟的穆长戈与之截然相反。他向来爽朗不拘,正直而又可靠,既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也没有疏远于人的冷淡,不论是谁都能相处得不错,脸上自来都是带着笑的,尽管因为常年沙场征伐带着不可磨去的锐利,也更像是立在阳光之下挺直的长木仓,给人无尽的安全之感。
同样的一张脸,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也许正因如此,李泓在面对这一个如今连名字都还不清楚的罗家的遗孤,穆长戈的亲生兄弟的时候,并没有因为跟穆长戈多年的情分而有什么特殊之意。
现下听着耳中满是讥讽之意的冷笑,深深地看清眼前的这个人,李泓心中涌出一些怒意,却也不免分了一点儿神。
去想他今夜所赌的事。
笑声慢慢停了下来,只是接下来从那人口中所说出的话,却是比那充满讥讽之意的笑声还要令李泓不适。
“皇帝陛下今夜这番说辞,着实高明而又动听。只是想来皇帝陛下自己心中也是清楚的,这样的说辞,不足以平息受冤者的愤恨怒火,血债仍要血偿。不过,动手之前……我倒还有一问,想听你亲口说出来的……狡辩。”
常棣甚至干脆用了“狡辩”一词,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信之意。
虽然他说他还有一个问题,但摆明了心中已有了自己的定论,不论李泓说出什么来,都不会更改。
“皇帝陛下口口声声,与你那位父皇做的一切,还是不在意是非宁可陷入阴诡泥淖也要做的事,皆是为景国子民安宁福祉。”常棣说着,上前了一步,离李泓只有一臂的距离,声音低了几分,却也沉了几分:“罗家上下数百口,不是景国子民么?他们不配……在景国土地上,清清白白地活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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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家上下数百口,不是景国子民么?他们不配……在景国土地上,清清白白地活着么?”
常棣说出这些话时,语气很是平静,像是只问了一个简简单单无关痛痒的小问题。
可距离最近与他面对而立的李泓却能清楚看到,他眼底不输于用短剑指着自己的女子的那种滔天的怒火。
李泓丝毫没有对这种目光的怯意。
他仍旧是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态度,平静而又认真地回答:
“数百人之死生,可断百年间景国内最大隐患,可平万民安定局面,自然,值得。”
尽管当年的罗盟主的确并未与朝廷敌对,即便当年的罗家上下也的确并未有任何危害景国安危的迹象。
但是正如李泓先前所说的,渐成的庞大力量伴随而来的权力和利益的纠葛分割,永远不会单纯而干净。
这是一个极为危险的隐患。
若是放任不管,一旦真有了被印证的那一天,想要再将已经成型的力量打散就要付出几倍几十倍的代价。而一直与骁国对峙,边境几乎从未安宁过的景国,如果内部也因为武林的势力而动乱起来……
更甚者,若骁国也掺和了进来……
国将不国。
家园不再,百姓流离失所。
这虽只是一种可能,但这种可能的代价,他们付不起。
而曾经,景国开国皇帝的遭遇,更是让景国的皇室从始至终都对武林势力保持着最大的警惕和怀疑,从不敢真正的相信。
所以才要以最快的速度,哪怕用最脏的手段,将这一切扼杀在萌芽之中。
李泓的话说完,常棣没有再问,也没有再说。
事实上从看清见到两人起,对二人身份就心知肚明的李泓的态度时,常棣就已经明白。
不论是作为谋算了一切的罪魁祸首的先帝,还是他的继任者他的儿子现任皇帝李泓,并不会后悔,当年对罗家做的一切。
甚至站在皇帝的角度看,并不觉得那是错。
常棣身边的柏云舒仍旧举着那柄直指着皇帝李泓的短剑,死死地咬着牙关喘息声越来越重,怒气恨意之下的杀意已经无所遮掩,一旁僵立着的王志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生的本能似乎在不断叫嚣,可他偏偏既不能跑,也无法去保护李泓。
常棣抬起手,往一旁伸了过去。
从柏云舒的手里,接过了那柄短剑。
连柏云舒都愣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回过神来,手里被攥得死紧的短剑甚至是顿了一下才下意识松手,让常棣拿了过去。
短剑握在常棣手里,比在因恨意和怒意影响指尖都在发颤的柏云舒手里要稳得多。
可其中的杀意一点儿都没有削减,甚至更加浓郁。
常棣的手带着一种与常人不同的苍白,却并不显得柔弱,此时握住短剑乌青色的剑柄格外有力,露出中别样的危险感。
李泓站在原地,任由站得更靠前一些的常棣手中短剑的剑尖,越过了中间的空荡距离,直抵在他心口的衣料上。胸口处的皮肤仿佛都能感觉到那属于饮血兵器的寒意,和剑锋的锋锐刺痛感。
“皇帝陛下,看起来不想再狡辩求情了。”
“无情可求。”
“那就受死吧!”出声的并不是将剑尖抵在李泓心口上的常棣,而是常棣身后半步站着的柏云舒:“血债血偿,天理昭昭!”
李泓抿了抿嘴,眼光微微波动了几分,虽然并未后退躲闪,但看来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常棣没有再在意李泓的反应,手腕微动,短剑的剑尖从李泓胸口处移开,锋锐的剑尖从抵着的衣料处移开之后果然留下了一个裂口平整的破损,露出里面明黄色的里衣,而微微渗出一丝的鲜红的血衬在明黄色的布料上更显得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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