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安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6(2 / 2)

盛世安 沈瑄禾 4546 字 2023-09-22
再次刷新页面可以跳过弹窗

宋奉安摆手,“老了,不敢临曹公壮志。”

老管家笑道:“阁老尚未知天命,老奴才是真的老了……”管家行至架子旁,将字迹缓缓取下,怜惜的摩挲,赞叹道,“记得阁老刚开始学字的时候,还找老奴代笔,而今再也学不了阁老的字了……”

宋千金知礼恰巧路过听到,“管家你胡说,父亲怎么可能寻人代笔……”

宋奉安同老管家相视一笑,却没多言。

宋知礼见着副被排挤在外的模样,努嘴有些生气。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老管家对宋知礼念了这两句,神色颇为怀念,“小姐不知,阁老曾经还因看了这两句诗,便离家闯荡了好几年呢。”

宋知礼震惊的看着古板父亲,脸上写满了不信。

宋奉安老脸窘迫,但面上却森严的制止道:“莫在小辈面前胡言。”

宋知礼打了个哆嗦,老管家果然在胡言乱语,父亲这种言唯守中,正派刚直的人,怎么可能做这么出格的事,若不是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估计父亲都能把《礼记》学那岳飞,刻在身上明志。

老管家自知失礼,躬身说:“阁老恕罪。”

“恕什么罪,我还能和你摆架子么。”宋奉安笑了下,老管家照料他一辈子,同父亲也没什么区别了。

宋知礼见他们无事,便不理会的往竹林走去,夏日的竹,色泽是最绿的,最朝气蓬勃的。

几只黄鹂从枝头飞过,向晴空中远去。

宋奉安上前看了下字,觉得有几分熟悉,又谈不上来是什么熟悉,他无意识的抚摸着,感慨的说,“先帝替我抹过错,子卿托我顾门生,我享了一辈子的虚名,却救不了当年国势羸弱的大齐,也拦不下外戚之祸,好像除了规劝,这辈子也没做什么有益于民、于国的事情。”

“阁老早年赴远方治水救疫,救民水火,又亲历耕种,因天之时,分地之利,教民植种,以至百谷时茂,民生富饶。返京后又开创私塾,提案寒门入科举,允许投牒自进,为天下学士之师。”

老管家叹道,“若阁老都算无益于家国,这天底下怕是没有贤士良臣了。”

宋奉安没接话,忧思难散,旁人皆赞他,但他始终觉得名不副实,有愧于心。

他手卷起曹公旧句,心情越发沉重,直到最后一个还有些湿润“海”字,他突然将字全部打开,然后急忙赶去书房,将新著的《植时之术》翻开。

这本书他写了四年,早年的纸张都有些黄了,字迹干得像枯叶,最新书的尾章,却好比六月的竹,干净鲜活。

宋奉安策马去了内阁,他拿起暗锁打开了库房,取出了虞书远交给他的那本账本,他从头翻至尾,虽有故意做旧,但这纸张和墨迹的都是新的,带着鲜活的韧性。

中计了。

他若此时将账本取出,便是有意包庇奸臣。若是不取,便是污蔑群臣。

又或者他可以找个替罪羊去偷,虽然会背负点不好的名声,但时间久了,也不会牵扯到他身上。

但他不会。

他怜惜天下读书人。

堂外响起敲门声,宋奉安将账本放入袖中,将库房锁好,走了出去。

宋奉安没想到他会看到柳弥。

“学生见过先生。”

柳弥神色焦急,宋奉安想起之前账本上看到名字,刺了眼,那账本是假的,所以他并不知道柳家有没有参与过这些见不得光的事。

但现在柳弥来了。

他看着这个旧日欣赏的学生叹了口气,“你如今贵为皇子之师,翰林掌院,来寻我做什么?”

家世,功名,才学,名望什么都有了,为何还要行这等黑心之事。

账本一事,惊动了许多人。

原本那人以为逼得孟洋没了后路,翻不出天来,没想到又被之前帮过自己的虞书远给卖了,同宋阁老送了信。

这下满朝文武做了亏心事的都慌了。

柳家首当其冲,连柳弥抢了文舍人功劳,得了皇子之师一职,都来不及庆贺,便陷入焦灼之中。

当然柳弥也知道阁老这个脾气,是不会卖他面子的。

他只是想支开阁老,然后派人偷入库房。

柳弥跪了下来,带着哭腔悲痛的说,“学生有负师恩。”

“你并未负我。”宋奉安说:“你负的是自己。”

柳弥叩头道:“先生,学生有错,学生不敢求先生谅解,只是来日账本移交,学生怕再无向先生认错请罪一日。”

“你若怕,今日便不会来了。”

话语中的失望,仍是让柳弥心颤了一下。

“往日柳府学堂上,你总是最聪明的那一个,我问你志向,你说兼济天下,而今你做到了吗?背弃心中的道义,不曾煎熬吗?”

若是账本为真,宋奉安不会同柳弥多言,但此时前路未卜,柳弥还有漫长的人生,他不得不引导二三,尽管柳弥可能听不进去了。

而柳弥闭眼,将过往那个稚气壮言的小孩赶出脑海,说了一句,“事与愿违,无可奈何。”

宋奉安冷笑,“你有一日穷苦过吗?有一日耕种过吗?有一日征战沙场过吗?有一日深陷牢狱吗?有一日酷刑加身吗?”

“你有何无奈?何不食肉糜的无奈吗?!”

柳弥怔住了。

他从未受过苦难,所以理所应当的守护着现有的一切,他不愿违背父亲,将家族兴衰引为己任,但他也可尽数不要,这些荣光他是可以不要的啊……

他竟从未想过。

柳长泽为何恣意妄为,不就是他从未在意过柳家给的殊荣。

他一直羡慕,竟不明白为什么。

他分明可以规劝父亲不要一意孤行,柳家的千秋百代,若是连家国本心都没了,哪里还有什么世世代代,早在开始便腐朽了。

说到底,他只是舍不得这些虚名。

宋奉安垂眸上前,说,“伸手。”

柳弥挺直了腰,抿紧了唇,递出一只手。

周遭没有戒尺,宋奉安抽过书案上的镇尺,重重拍了下去,柳弥的手顷刻红肿起来。

他是尚书的宝贝嫡子,是学堂才华最出众的人,一生除了在柳长泽那里吃点亏,从来也没有人打过他。

柳弥疼的眼角冒泪,整个手掌蜷缩了起来。

宋奉安说:“张开。”

柳弥颤抖的打开,啪,又是重重一击,他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握住了被打的手,小声低吟出,“好疼……”

而宋奉安只是冷漠的继续道,“伸出来。”

柳弥闭眼落下一滴泪,五指渐渐撑开,而小指还是微蜷的,已经不受控制了。

啪,一击又至。

柳弥的唇色白了,手失去了知觉。

他疼的冷汗直冒,但骨子里的尊师重道,让他只会福附耳倾听,正如他对父亲一般的言听计从。

他泪光涟涟,颤声说,“先生,对不起……”

宋奉安说:“我不曾打过你,所以你不知道犯错有多疼。”

“我授你诗书,教你谋略,就好比给了你柄剑。你拿去行侠仗义,还是为祸人间,是你的选择。”

他将镇尺放回案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但没引导好你,是我的失责。”

柳弥所坚信的似乎出现了崩塌,他从不是为守护家族而奉献自己的义士,而是助纣为虐的佞臣。

先生的失望,让他喘不过气来,他仰视着宋奉安,呜咽出声,“不是先生的错……”

“我当不起你的先生。”宋奉安从袖口取出一卷账本,“你今日来,是寻它的吧。”

柳弥坐倒在地,双手穿过头顶,他冷静了会,“先生……阁老都知道……”

宋奉安最后摸了下他的头,这也曾是他引以为傲的学生,“你好自为之,日后不要再来了。”

柳弥惊慌失措的抓住了他衣角,他像是走失在沙漠中的旅人,抓着唯一可能带他出来的骆驼说,“先生,不要……先生,不要……”

宋阁老呵斥道:“出去。”

柳弥至此才明白,能带他出沙漠的骆驼,早在他踏错第一步时,便弄丢了。

无尽的沙漠里,只有海市蜃楼。

正文第99章天雷

宋奉安在内阁坐了很久,他翻看着账本失了神。

他意识到,这账本或许是假的,但记载的人确是真的。

忽然库房走火了,他匆忙赶去,却见一身影掠过。他怔仲的向后退了两步,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

但那身影消失的太快了,他追不上。

库房的火烧的越来越大,宋奉安挨间挨户的喊着救火,却发现当值人皆被迷晕了……

他喊了守卫,便策马往侯府赶去,截到了一个刚刚回来的人。

他上前便是一巴掌,“柳长泽,你不要命了,放火烧内阁这种事也能做得出来,老夫今天便替沈子卿打死你这个孽徒!”

第二下,柳长泽便抓住了他手,眼神阴厉的看着他,“阁老当做没看见便好。”

那目中凶意,让宋奉安想到了十恶不赦的亡命之徒,他后背生寒,他骂道,“那账本分明没有你!你为何要烧库房!你可知那里千百双眼睛盯着!你逃不掉!你逃不掉!”

“你今日就算不教老夫打死,来日也逃不过秋后问斩!”

柳长泽不屑的大笑,他张狂的说,“阁老多虑,凭朝中这些废物,想抓我,痴人说梦。”

若不是他手下留情,没给宋阁老下药,整个内阁无人能知。

“你!你!你!”宋奉安气的胸口疼,猛咳了几声,整个身子蜷了起来。

柳长泽面色一变,冷着脸扶他坐了下来。

宋阁老愣住了,他没想到柳长泽会扶他……

他和柳长泽关系一直都不好,从前看不惯他,后来又对立新政,若不是受了沈子卿的托付,早就见他一次骂一次了。

而今,柳长泽居然会扶他,还替他倒了杯茶……

他涌起一个猜测,抓住柳长泽倒茶的手,逼问,“你是不是知道了账本有异!”

柳长泽敛眸没出声。

“说话!”

柳长泽皱眉,不耐烦的把茶壶砸在了方几上,“阁老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要在我侯府撒野到什么时候。”

宋奉安不理会的继续猜测,“与你无关,你却来放火,你为什么?”

宋奉安惊愕的说,“你是……为了救老夫……”

“阿良,送客!”柳长泽呵道。

“为何……”

“为何……”

“为何!”

宋奉安被阿良半推了出去。

宋奉安仍一路百思不得其解的说着“为何”,阿良看着这个一下老了许多的前主人好友,生出不忍之心。

宋奉安想不通的揪了下头发,花白的发髻都有些乱了。

阿良缓缓合上府门,却在最后一丝缝隙时,抬眼看了下仍未离去的宋奉安,鼻子酸了下,又重新拉开了门。

他说:“阁老在太傅去世时,为侯爷争的扶柩的恩情,侯爷一直都记在心里。”

“柳家这边许多打压阁老的奏折,教侯爷看到,都会压下来。若有人诋毁阁老,教侯爷听到,也少不得一番教训。”

“虽然阁老不喜侯爷,但侯爷一直是很尊重阁老的。”

阿良颔首行礼,合上了府门。

宋阁老茫然伫立,竟是如此吗?

这人竟也会替他人着想吗?

他以为的得意门生走得最偏,他以为的无可救药反而尚存善念……

……

沈是拍门拍的手被磨破了一片,他的嗓子已经哑的出不了声。

放我出去。

账本是假的,宋奉安逃不掉,虞书远也逃不掉。

休书还在他手中,万一孟洋现在定罪了,虞书远不就直接斩首了,沈是颤抖的去胸口摸索那份休书,还在,还在……

怎么办,还在他这里啊……

外面的人见他如此激动,怕他不慎砸开了门,又不敢得罪他用木板封起来,便移了一个衣柜过来堵着。

沈是绝望的看着这片阴影。

他意识到柳长泽不会在给他生路了,能留他一命都是法外开恩。

难道真的要……

沈是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咸湿的泪水碰到伤口,从手缝疼到他四肢百骸。

他无声的起来,抓起了案上的食物往嘴里塞,冷静,要想办法逃出去,他喝水,吃东西,手指在面上摩挲着寻找破绽,终于在脸侧寻到一处破绽,他一把撕开,落下一张人皮面具。

他抖了起来。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垒高了座椅板凳,够上了房梁,然后拎起一个红木的凳子,用尽全力的往屋檐最薄弱的一处砸去。

为了转移屋外人的注意,他同时又用了一个凳子砸向大门。

屋外的人,分不清是何处,只当他是想法子砸门。

他又在屋里呜咽的大叫起来,让门外的人放松警惕。

檐口被他砸出了一个洞,不大,不足以过人。

但他也没打算就这样跑出去。

他知道一旦他在里面没了声,外面的人一定会来查看的。

他开始吹哨子,吹了一段凄厉婉转的曲子。

他还是奋力的在砸门,屋外的人只当他是难过。

檐上飞来一只黄隼,没有人注意,它悄悄钻进了屋,停在了沈是手上。

不消一个时辰,有人破门而入。

那人看着沈是谄媚的笑,“沈大人,不是说无能为力吗?”

是那天夜里的狱卒。

沈是阖眸,用干枯的嗓子挤出一句,难以听清的话,“臣想清楚了。”

“主上期待大人已久。”

夏日的强光刺入他眼眸,酸涩的生疼。

沈是眨眼适应了两秒,狱卒恭敬的说,“大人先写供词,我即刻去请旨释放。”

沈是站正起来,深吸了两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封按了血手印的供词,递给狱卒。

他早已写好,那是一封说侯爷逼迫他的自白,十分可笑。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