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闻长乐钟声响》TXT全集下载_9(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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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王希孟应该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路炳章的真实身份,只是通过往常的交往,约莫心里有几分猜测估计。他应该也不清楚秦书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过是适才通过他们的对话,心中有了几分了然。

王希孟宽慰地向她温而一笑:“我不想看到你们因为我的事而针锋相对。如果说是我的主意,他大概更能接受吧。你也莫要怪他.....他只是很重情义。”犹豫了片刻又说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

可是你明明毫不知情啊......可是我明明不是在帮你,是在催你的命啊......

那“谢谢”两个字,让她的喉咙干涸枯尽,心脏如同灼烧般燃融,嘀嘀嗒嗒混进血液,流遍神经末梢,痛彻骨髓。曾经找过的借口、强行的自我安慰此时都不再奏效,不管是“我不属于这里”、“我只是推动了事情的进展速度”,还是“历史不会因我而改变”,统统如同响亮的耳光,甩在了她的脸上,让她的脑内嗡嗡作响。

直至王希孟走了她也未察觉,依旧垂着眸子望着地面,一动不动。

蔺远近见她如此,微不可见地轻叹一声,伸手将木然的她拽入怀里,安抚性地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小孩子般柔声道:“好了,一切都过去了。”

秦书像个断了线的木偶,此刻冰冰冷冷毫无生气,只知这个拥抱能让快要站不住的她,卸下所有力气依靠。以及,借由埋头隐去眼角那滴愧疚的泪。

是啊,一切都会过去。这里的一切或许都将不复存在。

可她心中依旧百感交集,心如刀割。好不容易等到王希孟顺利面圣,《千里江山图》的绘制指日可待,眼见回家的希望越来越近,于理性而言她不该有任何迟疑的。

可这一刻,她却实实在在的迟疑了。

第27章

“希孟。”

王希孟蓦地神思回笼,连忙请罪:“陛下恕罪。”他竟然在宋徽宗教授技法的时候走神,心里一阵惶恐不安。

宋徽宗倒是未见生气,反而好脾气地问:“想什么这么入神呢?”

王希孟嘴巴颤动了一下,最终还是破口而出心里的疑惑,“鄙,鄙人在想......宫里宫外,出名的、未出名的画者无数,陛下为何单单会挑上了在下亲自指导?”

这是自从那天从秦宅回来后,他心中一直耿耿于怀的一件事。

——若是没有蔡京的举荐,宋徽宗真的会挑上他吗?他确实没这自信。

宋徽宗被他的坦诚和憨劲儿逗乐,居然有人敢当面问他这种问题。但他当然也不会真的替毛头小子答惑解疑:“很多事情都讲究个因缘巧合,就和作画一样。”

相当于没有回答的回答,王希孟掩去眼眸中的失望,继续听宋徽宗的指授点拨,不敢分神。

待今日讲授完毕,宋徽宗问道:“不知不觉已讲了有些日子。今日我想听你讲讲,若是让你绘上一幅初夏山水图,你大致的想法有哪些。”

王希孟面色显难,一时千头万绪。

宋徽宗又道:“想到什么说什么,顺序逻辑尚且可以不顾。”

王希孟恭敬答道:“若我来绘,我会首要遵循郭熙‘可行、可望、可游、可居’的山水意境。画题既为初夏,必定得让人有初夏之感。写实性的山水画只有让观画之人有了切实的真实感,才能进一步产生共情。”

宋徽宗问道:“那应该如何表现真实感?”

“从细节处入手,细节决定成败。对每一处景观都得做到细酌慢磨。技法上可以采用点笔、细笔等等,总之要做到精细。”

宋徽宗点头示意他继续。

王希孟接着道:“若要表现出山水江河的磅礴之感,还得使画面大、全、多。这样不仅能有移步换景的空间感,也会在气势上取胜。”

“除了‘大而全’,你还会注意到什么?”

王希孟答道:“画中虽要覆盖众多景象,但是也得进行一定的概括和提炼,既得有主景,也需得有次景相辅相成。”

宋徽宗甚是满意,几乎与他所期待的绘画思路所差无几,笑道,“不错。算是没白费我一番指导。”话语微顿,有问道:“说倒是说得挺好,但若让你实际操作,你可能如你说的那般达成?”

王希孟慎重道:“达不达得成不敢妄言,但愿意尽力一试。”

连雨不知春去,蝉鸣方觉夏深。

蔺远近近日给秦书带来了新的消息:王希孟已有月余未入宫。

秦书心里猜测,或许王希孟已经开始着手准备绘制《千里江山图》了。

自从那件事过后,她的心绪便颇不宁静,仿若时时刻意忘记去想王希孟的事。总觉距离那一天还远,却不自知已经悄然而至。

她犹豫二三,命丫鬟准备了些珍贵的补品,还是决定去探望看看他。

自上次路炳章大闹秦宅后,两人已有月余未见。再次相见,俱是心照不宣的避而不谈此前种种。言语间又回到了初遇时的客气。

秦书在现世研究室输录关于《千里江山图》的数据资料时,作为理工科的她虽然对纵51.5厘米、横1191.5厘米有着大致的概念,也清楚明白11米长的数据对比一幅普通画作的大小来说有多壮观。

但概念是一回事,实际亲眼见到又是一回事。

秦书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才道:“这么大?”

王希孟挠挠头道:“是啊。书房明显不够用了,花了两天把厅堂改造成了书房。”

秦书近上前去,发现墨稿已经完成,水墨山水一笔一画煞是精细无比,不由感叹道:“这得画多久啊。”

实则是一个感叹句,但王希孟还是很快给了她答复,“不多不少,三十七天。”

对数字向来敏感的她,陡然发现精确数字的可怕性。又注意到了另一旁的桌子上的瓶瓶罐罐,问道:“那你现下是在做什么?”

王希孟顺着她的目光,“你说这个啊,这是在制胶矾水,为了之后固定颜料用的。”

秦书诧异道:“连绘画所需的材料都需要你自己制作么?”

“当然了,这个步骤对于每个画家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他从一旁的桌面上取来一块“石头”,说道:“就好比这个,它到不同的画者手里,会散发出不一样的光彩。从研磨到使用,不同的人用的方法不一样,做到的程度不一样。”

秦书拾起桌上的其中一块,拿在手里仔细掂量。果然如同记载,《千里江山图》无一处用水色,也未用任何合成的颜色。用的颜料材质说高端点是宝石,说严肃点是矿物质。

但在她此前的认知里,这些颜料材料应该是都已由旁人备好,画家直接使用就成,他只用专心钻研如何构图以及如何上色。但事实上居然还得自己制作......

她对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如何变成绘画用的颜料而好奇了起来,“可这样一块石头,你要如何将它变为你用的颜料呢?”

“我演示给你看看?”王希孟从她手中接过一块拳头般大小的石头,先拿起榔头将其敲碎,接着放进器具里细细磨碎,“每块石头上会有很多的杂质,所以要做的就是把它们的精华部分筛选出来。”

秦书心道,这大概就是矿物质的提炼了。

王希孟将磨碎的粉末倒进底面多小孔的竹筛里分离粗细,左手举着竹筛慢慢晃动,右手在边缘处轻轻敲击,“这样细的粉末就下来了,粗的杂质就留在了上面。”

做完这一步,他又拿起一旁的干净器皿,“不过仅靠这样的筛除杂质是远远不够的,这只是个最初始的基本步骤。”

先将刚刚筛成细粉的部分倒入器皿中,又拿起盛有清水的杯子,往器皿中注入一定的水量,拿起杵将二者搅拌。

秦书看他右手搅拌累了就换左手继续,问道:“像这样碾磨需要多久?”

“如果能保证每天碾磨四个时辰的话,需要二十天左右。”

“什么?二十天!”再是淡若如水的她此刻表情也甚是震惊。

“因为必须磨到作画需要的细度和光泽,”王希孟又指了指远处排开的四个木盆,“其实最后的步骤才是最麻烦的,前面好歹只要时间和气力就能完成,而最后一个步骤却是需要严格把控时间。”

“怎么说?”在秦书看来,前面的步骤就已经够繁复琐碎了。

“简单来说就是最后的过滤阶段,需要每隔一定的时间倒在一个盆子里,等它的油性和污泽完全漂清才能倒进第四个盆子里。只有这样得出的纯质颜料才能用以作画。”

简直是......叹为观止的提炼过程。

千年不褪色的传奇的背后,谁想竟然是经历了这般繁复的程序。一步又一步,煎熬了这位年轻画家的多少心血。

王希孟嘴角衔笑,眉梢尽是得意色,“这是我在文书库的时期自己慢慢钻研出来法子。我试过,用这样方法做出来的画,必然颜色鲜泽又饱满,最重要的是还不易掉色。”

秦书心道,正如他想,这幅画最终得以越过千年的尘埃与世人相见,颜色一如从前般鲜泽。

她望向了王希孟,平静的眸底却却有波澜闪动,是钦佩,是赞赏,也是......遗憾。

或许正是这个炼取颜料的方式实在是过于繁冗复杂,消耗了他过多的精力。在半年之内又要提炼又要赶画,同时全由他一个人亲力亲为。

也难怪资料记载上会推断他是为了赶至这幅画过劳而死了。

“我来帮你吧。”一年前还想着静观画制而成的她,这一秒却如此说道。

“啥......啊?”他有些怔愣。

“你不仅要提炼颜料,还需花上毕生所学,用尽心思进行绘制12米长的画卷。最后上色环节又是一项耗费心神的事。”秦书理据充分地一一细数,“既然有规定期限,必须还得加赶进度罢。有个人来帮你总会快一些。”

王希孟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有规定期限?”

秦书噎了一下,她知道当然是因为她是现代人,输录数据时知晓的。但她应该装作不知道才对。

只能随口硬掰道:“猜的。呈现给官家的画不都有时间期限么?”又立即转移话题,“放心,我会极其用心去做,必不会影响你颜料的质量。”

王希孟呐呐道:“这这这怎么好意思......”然后摇头,“真的不用了,我自己应付得过来。”

秦书还欲再出言说服,摆理据争,却听到他后面那句未说完的话:“你已经帮我够多了。”

霎时,如鲠在喉。本是一句王希孟发自真心的话,却因她的问心有愧,听上去显得格外讽刺。

是啊,她真的“帮”他的......已经够多了。

第28章

因着心底的那点心虚,秦书那天终究没能继续说出请求参与帮忙的话。

日子一天天晃晃而过,每每思及《千里江山图》题跋上的那句“不逾半年”便总是难以心安,要帮忙的念头确实越来越强烈。

但后世学者们通过资料分析,判定王希孟极大可能是过劳而死。那她既然知道了这个缘由,即使不能改变结果,也好歹一试无悔了。

才打定了主意,却还未等秦书有所举措,便从蔺远近那里听到了王希孟病了的消息。

两人匆匆赶到王希孟的住所时,意外发现路炳章也在厅堂内。

王希孟正躬背弯腰拾捡着散落一地的矿石原料,路炳章就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不出言也不出手帮他拾捡,甚是冷峻。

整个厅堂极为安静,只有王希孟偶尔的咳嗽声在其回荡。

秦书一边弯下身子帮他一起拾捡,一边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王希孟唇线紧抿,一言不发,只是继续着拾捡的动作。

但秦书隐约地感觉到他好像在生气。

蔺远近拍了下路炳章的肩膀:“怎么?上次的气消了,今天又来找新的架吵?”

本来是带着缓和气氛的挪揄调子,却意外让路炳章火气又冒了几分。

“我手下发现蔡京近些日子,一直在到处搜罗朱砂、雌黄矿等矿石。一开始也没放在心上,以为他又有了新的赏玩嗜好。结果今天我手下发现这些东西,居然是源源不断地送到了这里。”

蔺远近对作画没有了解,不知其用途,所以奇怪道:“送来这里你干嘛这么生气?无非是赏给王希孟赶画的辛苦钱呗。”

路炳章气道:“辛苦钱?我看催命符!”他手指散落了一地的矿石接着道:“光是雌黄就含有剧毒,蔡京那奸贼居然还让他每天研磨成粉。他说什么非得用它作画,你们说他是不是嫌命长,为了画画命都不顾了?”

王希孟终于开口道:“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办法,咳咳......和蔡大人无关。咳......”

“与他无关?他这人,最爱使些聪明的小把式来收买他人为自己效劳。王希孟,你莫傻了,你不过是他维持君臣关系的棋子!为了这种人,命你都不要了?”

“不会要命的。”秦书淡淡开口道。

“什么?”

“我说用这些材料作画是不会害人性命的,”她抬眸平静地看向路炳章说道:“《圣济总录》和《太平圣惠方》里都有记载含雌黄的内服药方,除非大量接触加上大量吞服才可能中毒。他只是为了作画磨研而已,无甚大碍。再说像孔雀石绿还是药材,内服外用的大有人在。”

路炳章闻言转头看向蔺远近,目光中无声求证。蔺远近点点头道:“她所说不差,你若不信我们,也可去问问其他医馆。”

虽然秦书自是看书得知,并非信口拈来。但她笃定王希孟英年早逝非因中毒,根本原因是现当代很多人对此都提出过“中毒之说”,但都缺乏材料佐证,也缺少科学依据。因此实验在输录王希孟死因时,他们都一致认为“过劳之说”更加可信。

终于把地上的矿物都捡拾完毕,王希孟闷闷道:“我现在真,咳......真的没功夫陪你吵架。你若实在看不惯我的事,就不要再来给你自己添堵罢。”

路炳章深深望了他一眼,抿了抿唇,本不欲再多言,转身时却又忍不住提醒蔺远近道:“帮他看看病开个药。”就此离开。

秦书见他面色潮红,咳嗽声不断,蹙眉说道:“你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回床上躺着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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