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凛摇头。眉头紧蹙着不断摇头。
他知道,这叫作“懊悔”。
可同时他的心跳又充满立刻活力——悔不当初,然而并未悔之不及,因为觉得自己已经参透了一切,复合的希望曙光已经在眼前了。
他想立刻就打电话告诉观宁他找到答案了,他是真的喜欢观宁,很喜欢很喜欢,不是喜欢宠物的那种喜欢,他,从来,没有那样喜欢过谁!
还有他一直以来都错怪了观宁,都是他的错,他没有好好珍爱妻子,他不是个好丈夫,他会改,他都会改。
他差点就拨了电话过去。
啊……忘记了,现在是半夜,不行。观宁睡觉了。要等到明天再打,明天一早一定要告诉观宁!
温凛兴致勃勃地躺回去睡觉,想了想又爬起来,到妻子的卧室里,拿了一套妻子一套穿过后洗净的衣服抱在怀里,把领口贴在面颊上,这才闭上了眼睛。
幻想中残存的温暖气息在黑暗中包裹了他,他不敢乱动,假装妻子就在身边,然后在假装中浮想联翩,竟也就有了困意。
第二天醒来时,他立刻拿起手机拨了观宁的号码。
打不进去。
一连打了好几个都打不进去。
……观宁好像,可能,应该是又拉黑了他。
又是一阵心烦意乱,温凛低头揉了揉眉心。
……等等,今天是周五,下班下得早,直接去见观宁也不是不行?
于是,失落几秒后,温凛重新振作起来,到衣架前进行了一番挑选,挑了一套色泽较为浅淡的西服,配了颜色柔和的琥珀袖扣,在衣柜里取了一只檀木香包偷偷揣进口袋——妻子说喜欢这个味道,一定要弄得比平时浓些才好。
用完早餐,他走得飞快,把一阵熏风往车里刮,邵一成闻得莫名,揉了揉鼻子后顿悟道:“哥,今天去见嫂子呀?”
“嗯。”他一脸讳莫如深,末了却又加了一句,“得把鸟给准备好。”
邵一成嘿嘿一笑:“哥你怎么还学会开huang腔了。”
“……”温凛说,“我是说鹦鹉。”
“哦哦。”邵一成不胜惶恐地缩了缩脖子,赶紧闭嘴看向前方,生怕一个抬眼接收到车内后视镜中的死亡凝视。
***
下班后,温凛让邵一成先去把的鹦鹉接了,自己则驾车去驾校。
他知道最近傅观宁每天下班之后都会在那儿练车,有时候练得晚,还会和驾校认识的人聚个餐,所以今天他打算等傅观宁练完车后带他一起去吃饭,吃饭的空隙里把该说清楚的全都说清楚,适当地送上惊喜……观宁一定会喜欢的,他有信心,因为这次他是真诚的,而且观宁爱他——他现在已经很清楚那份爱有多么多、多么绵长、多么沉,这次一定会原谅他的,就像以前那样。
如果观宁见了他就跑,不肯听他说也没关系,大不了他直接将人抱回家,让观宁捶他七八拳出出气。
打过他,观宁的气就该消了。消了,就能听他说话了。
温凛不自觉地露出了笑,他想,今天他的情绪记录本上至少可以打五个勾。
然而当他胸有成竹地来到驾校,四下望了许久,却没有看到妻子。
找人询问了一番,才知道今天教练带了一拨人去考科三,其中就有妻子。
没办法,只好通知邵一成临时改路线,重新预定一家餐厅。
新目的地离这里不算太远,不过因为不知道傅观宁排在第几个考试,温凛只能是飞快赶过去,至于鹦鹉和邵一成,他已没工夫去管了。
所幸,他赶上了。
他去的时候,华灯初上,傅观宁刚刚考完试,和其他人站在路灯下安慰一个紧张的女孩子。
灯下挤满了人头,然而他白皙得仿若是通电发光的,温凛一眼就望到了他雪白的后颈。
他喜出望外,还未开口,笑容已攀上眼角眉梢。
“观宁。”
第81章我要忘了你
语声很清晰地传到傅观宁的耳朵里,他下意识地回头。
温凛正朝他走过来,很自然地就牵起了他的手,特别温柔地问他:“观宁,考完了吗?”
周围离温凛比较近的人也都把头扭了过去,一见是个精英打扮的帅哥,纷纷露出八卦的笑容,连刚才那个紧
张到濒临崩溃的女孩都伸长了脖子踮起了脚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被丈夫握住的手微微抽搐了一下,傅观宁忍着没变脸色:“考完了。”
温凛看他一直都是很平静的模样,自动忽略了他手上的动作,还猜想他应该考得不错,脸上的笑容不由自主就加深了:“那我们去吃饭吧,我在附近的西餐厅订了个好位置。”
傅观宁则不动声色地推脱:“你来得不巧,我刚跟他们约好了考完一起吃饭……”
他边说边回头看向身后的伙伴,人也作势要退回到人群里,没想到大家完全朝反方向理解了:“我们没事的小宁哥!你就跟你男朋友去吃饭吧,定个位子不容易啊!”
“就是就是!”一群人疯狂wink加大拇指,“今晚过得好点儿~”
傅观宁难以拒绝他们的好意,偏偏温凛还着重强调了一下:“谢谢大家关照我的妻子。”
他只好微微一笑,跟众人道别,快步将温凛拽走。
走到人少僻静处,傅观宁一把将温凛的手甩开,清冷干净的声线里带了一丝愠怒:“你就知道在人前堵我,卑鄙。”
他的斥责不算是意料之外的事,温凛收回手,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解释:“我不知道你周围围着那么多人,以前你都没有几个朋友的。”
“别说这些废话。”傅观宁说,“考科三现场有多少人你没见过?”
温凛被他怼得有些慌乱,小声道:“我也没办法,你把我拉黑了,我想跟你说话只能直接来找你啊。”
“你别这样,行不行?”傅观宁停下脚步转过身,“该说的话我都说了,该给你的脸面我也给了,你揪着我不放有意思吗?”
“我看过你的日记了,都看了。”温凛靠过去,“对不起,是我没有早一点发现,早一点珍惜你对我的感情。但是,今后我会好好对你的,你相信我。之前我那样……笑你,其实是我对你有误会,而且我还有一点病了,我保证以后不笑了,我……”
“误会?生病?不要在我面前装可怜。”傅观宁打断了他的话,杏仁色的眼睛在夜里变黑了许多,“你不是最讨厌我可怜你吗?”
“我没有!”温凛冲动地拉住他的手臂,说话声不自觉地拔高加速,“我实话实说的,我去医院看过不止一次了,诊断书我都带着,就在车里,”温凛说得有点喘,意识到自己失态后,语速又慢了下来,声音也压低了,“我只想对你说些话,我们去餐厅包间,你给我个机会,听我说几句好吗?”
傅观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抓着他手臂的两只手几乎是瞬间凉了……生病这种事很轻易就能查到,大概不是说谎。
傅观宁看向温凛,缓缓道:“想让我听,那就不要碰我。”
“好,好。”温凛立刻放开他,往后退了两步,“我不碰你。”
餐厅包间里,傅观宁抱臂看着一桌精美的饭菜。
里面倒是没什么他不爱吃的,他只是想听完温凛的话就走,不想欠对方一分一毫一顿饭一丝感情。
他累了,没力气再一次应付缠绵不断的情丝捆缚。他只想要自由,哪怕自由得很孤独,哪怕在很多时间里他都是不开心的。
温凛就坐在他对面,向他表白,话里话外无非是现在懂他的好、他的珍贵了,其实自己也很爱他,最近都有点儿睡不好觉了什么的。
温凛说得还挺认真,比之前几次的态度都要好,可依旧没能让他觉得感动,萌生一丁点回心转意的念头。
明白他的可贵和爱他是两码事,他分得很清。他看得出温凛的后悔,可是谁丢了一袋子昂贵的珠宝都会后悔的,那并不重要,重要之处在于他对温凛口中的“爱”不能苟同。
“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他盯着温凛黑白分明的眼睛,说不准是无奈还是失望,“你以为养一只鹦鹉在家里陪我说话我就会很开心?你以为找到那个抢走我戒指的小男孩去他们学校告状当着全校面通报批评我就很解气?”
听了他的话,温凛有点像被吓到了,又有点迷茫,犹豫了一秒才道:“你不喜欢我这么做?”
傅观宁看在眼内,一颗心才松弛了一秒,又收紧了:“……对。”
温凛眼底泛起一丝痛苦的神色:“我真的爱你,可是我不懂……该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你告诉我。”
“如果你真的爱我,你自然而然懂得怎么去做,又何须我来教。”傅观宁挪开眼睛,不想去看温凛的表情,“不过你还是省点力气吧,我已经不爱你了,原谅或者不原谅都不重要。”
“什么意思?”温凛脱口而出,声音打着颤。
“这么说吧,”傅观宁盯着碟子上餐巾,它到现在都没有被动过,是一条小船形状,“你就是一只黑皮鞋,而我像一只不合鞋的脚,在里面住了十多年,除了呼吸和抽泣之外,我几乎什么都不敢干。现在我这只脚越长越大了,你完全松开鞋带让我穿我也穿不进,硬挤的话,我会痛,你会开裂,没有必要也没有意思,懂吗?”
温凛很慢很慢地摇着头,不敢相信:“真要那么难受,你又何必待那么多年?你明明就还喜欢我,不然你为什么要学我的样子给管家钱让他带我去看病?你报复我,证明你恨我,恨是因为有爱在才会恨。如果你真的不在乎我为什么说到关键处又不敢看我的眼睛?为什么家里那么多带着我们回忆的东西你不撕碎丢掉?小兔子,织到一半的毛线围巾,还
有你买的跟我一样的衣服……”
傅观宁闭上眼睛,别过脸去:“我是人不是机器,不能一键下去就删除和你相关的记忆,不能做到不带一丝情绪地对待你,可是我现在只想离开你,把你忘了。”
“……不,别这样对我,”温凛红了眼眶,“你不能忘了我……”
傅观宁恍若未闻,继续道:“家里的东西随你处理吧,他们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跟垃圾无异,全部丢掉也没有关系。”
温凛几乎是在一瞬间扑了过去,紧紧抓住了他的肩膀:“观宁!”
就在此时,包厢门大开,邵一成闯了进来,看到他俩赶紧上前小声道:“董事长进ICU了,快走!”
第82章等待
“董事长进ICU”这话一出,温凛和傅观宁也顾不得争执,用最快速度跟着邵一成下楼,坐了他的车去医院。
车厢里,邵一成一边开车一边大致转述了他打听到的温培铎的病情,末了总结道:“……大概是换季的缘故,前两天董事长还好好的……哎……”
他一声叹气还未到尽头,便被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观宁,我爱你!”
声音似人声又不似人声,是被固定在后座上笼子里的鹦鹉在说话。
傅观宁原本坐在副驾上静静听着,此时不禁皱起了眉头,朝后视镜瞥了一眼。镜子反射出温凛的身影,他正转身把笼衣放了下来,企图让鹦鹉安静下来。
那鹦鹉却不太会看人脸色,一被黑暗笼罩便急道:“我不要睡觉!我要吃窝窝头!”
温凛不理它,遮好笼子后低垂了眼帘,看不清到底在想什么。
一时间,三人都无话可说。而那只鹦鹉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怪里怪气的人话,见没吃的送上,便也渐渐不闹腾了。
沉闷的阒静中,三人到达医院,直奔病房。
ICU是谢绝探视的,何况温培铎正在昏迷中,探视也无甚用处。他们疾走向病房时,远远就望见了等候处的座椅上的两排人,都是傅观宁在家宴上见过的面孔,其中便有温理事一家。
及至走近,他又发现两排人执着地互相瞪视,而其中一排人见到温凛,就像盼到了救世主,盼到了主治的专家一般,激动地簇拥着温凛到一边窸窸窣窣地讲话,好像在报告什么情况。
傅观宁没有跟过去,也没有去坐空出来的座位。
他倚靠在墙边,垂着头,目光散着。
车中那个沉默孤单的身影跟那个在酒店房间给他倒茶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那晚温凛说起爷爷“时晴时雨”的身体状况时,脸上没有丝毫的不忍,今日来到医院,也不见他慌乱无措,大概是早就预料到有今日。
他瞥了一眼两边,两拨人各自低头窃窃私语,目光浮动。温凛侧身背对着他,一边听旁人说话,一边轻轻地点头。不知道他今天来这里,心中到底是为人多些还是为财多些?
家宴那夜所有的细节如泉水般涌流,灯光下温凛腿上的伤,盖到他眼睛上的手……厅堂里灯光有多辉煌,杯中酒有多醇香,家族中金钱权利的气味就有多腐朽,人情有多荒凉。
而他除了那一夜,其他时间里似乎都是个旁观者,毫无实感地站在他们中间,顶多在线上接受着温凛这一方带来的恭维和问候。大家笼统地知道他体质略有些弱,害羞喜静,因此并不去触碰雷区,只是隔着一堵透明的墙和他打招呼。
“小宁。”
有人叫他,他抬头看过去,是温理事的太太。
这个女人穿着修身的黑裙,保养得宜,妆容精致,可惜遮不住眉眼里的刻薄,身上的香水味也和医院的消毒水气息相左得厉害。
尽管如此,傅观宁依然维持了表面礼貌,站直身体问道:“您有什么事?”
“我那侄子最近是不是给你受了委屈?”她摆出一副悲悯的姿态,“你不说我也懂,温家的男人都是不知道疼人的……”
傅观宁知道她是在套话,心里为病房中那个老人感到不悦,刚想拒绝,温凛就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挡在了他和温太太之间,开口就是一句难听到令人下不来台的话:“婶婶还是回家换套衣服吧,不然教人看见还以为你是来奔丧的。”
大庭广众受了这种指责,温太太气得脸都变形了,忍着骂街的冲动要憋出一场泪来博同情,然而温凛跟对待鹦鹉一样,都懒得看她一眼,只侧身对傅观宁道:“接下去得在这里守些时间,你跟邵一成先去吃饭吧,累了就去附近酒店开个房间睡一觉。”
他身上檀木香的气息也很浓郁,挨得近了,教傅观宁闻得难受,一抬眼却又见到他漠然与落寞的神气。
傅观宁顿时有些硬不下心,问了一句:“你怎么办?”
得了他一句关心,温凛的眼神都柔软下来,抬起手想摸摸他的脸,最后还是轻轻搭了一下他的手臂:“今夜我必须寸步不离。但你不要紧,本来你练了一天车又去考试,很累
了,没人会指责你,去吧。想来明天再来就好。”
傅观宁不再多话,按他说的,吃过饭径直去酒店房间睡了一觉——合衣睡的,订了凌晨两点的闹铃,起来看手机上并无未接来电,光速拾掇一番又赶回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