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凛多角度地盘问傅观宁,傅观宁一五一十、不掺任何水分地作答,几个来回之后,温凛仿佛是终于信服了、放心了,而车也驶到了家。
“下车,去收花吧。”
“花?”傅观宁支棱起疲惫的脑袋,把安全带解开,打开车门。
庭院里的一整排冬青树上都缠着星星灯,细密的灯珠亮闪闪的,将树上插满的蓝色妖姬照得明艳至极,也照亮了傅观宁黯淡的眼瞳和濒临破碎的心。
“这么多玫瑰……”他伸手掩住嘴,激动且感动,泪腺酸涩,几乎是要迎风落泪了。
“嗯,一千朵,都在这里了。”车外是寒冷的春夜,温凛把手插在大衣口袋中,淡淡地看着傅观宁的背影,“赶紧拍照吧,不要冻感冒。”
“好。”傅观宁应着,掏出手机,用已经冻得粉红的手指点击屏幕对焦,一连拍了许多张,还是嫌不够。
身后响起了温凛的催促声:“拍完了吗?进屋吧。”
“我想再多看一会儿……让我再看一会儿吧。”他几乎是用了乞求的口吻。
满园子的蓝色妖姬啊,这些都是他的玫瑰,漂亮的玫瑰,丈夫送的玫瑰……他要记多一些,再多一些,这样他就能在今后见不到温凛的时候,把微笑撑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第42章出差
傅观宁问管家要了一只好看的玻璃花瓶,亲手挑了七八朵蓝色妖姬插到瓶里温养起来。
这几朵都是鲜妍的,绿叶葳蕤,花瓣柔软,茎秆纤长,傅观宁在抚弄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了昨晚那朵黄玫瑰——它的色泽在各种颜色的灯下并不那么明显,茎秆也是那样短,芬芳也被酒吧里的各种气味给淹没。
最后,当他终于回到家,能够看清楚黄玫瑰原本的样子了,丈夫又不由分说将它取走带进书房,它自此不知去向。
傅观宁忍不住猜测。
丈夫那样颠来倒去地盘问他,多半还是看清了司远赠花的过程,否则像丈夫在家惜字如金的做派,单凭他收人一支玫瑰,最多几句斥责便罢了。
傅观宁闭上眼睛。酒吧昏暗的灯光中,丈夫凌厉清冷的目光历历在目,像刀一样剐痛了他。丈夫在意的或许不是他收了别人一朵玫瑰,而是自己的白月光竟然将一朵玫瑰赠与了另一个人。
丈夫嫉妒了自己的妻子,把妻子当成了情敌。他不能容忍白月光赠与的东西出现在情敌身上,但那样东西又是出自于白月光之手,归宿也不能是垃圾桶。
傅观宁不愿想了,再想下去,他都要为丈夫感到纠结。
不如看看床头的插花,看看朋友圈里的点赞和祝福,看看昨夜摄下的夜景。
那里头多多少少有丈夫花的心思,虽是为了他们的利益共同体花的,但那又如何?他终是分到了一点丈夫的心意,这一点心意,已足够让他编织一个得到了满怀宠爱的梦。
况且,星灯与玫瑰是美的,是不该辜负的。
希望命运也不会辜负玫瑰带来的祝福吧。
蓝色妖姬只在傅观宁床头待了一夜,十二重的花瓣就掉了两重。
温凛要出差了。
“后天去芬兰,时间比较长,大概要一周。”温凛在餐桌上告诉他这个消息,例行公事一般的,眼睛还盯着碗里的栗子羹。
“好的。”傅观宁应了一声。沉默片刻,他又说,“那儿的气温好像是很低的。”
温凛淡淡道:“嗯。”
他对此无感,出差当中那些琐碎闲杂的部分,从来都是交给助理,邵一成会为他准备要带的保暖衣物和防寒药物。而他的脑袋里只需要思考公事,比如说,去司远那家公司的总部看一看,顺便了解一下其在当地的竞争品牌运营情况,多方比较之下他们的优势在哪里,在A市是否有打开市场的潜力。
情人节的那晚,司远和他相谈甚欢,他从那背后看到了司远身后那家公司的催促,所以原本由手底下副总去考察的部分,他决定要亲自参与监督,其一是表示重视,其二是确保达成合作——他不想让司远在职场上难做,所以没什么太大问题的话,他是乐意“放行”的,不过表面上,他又要兼顾温家,不把事情搞得太儿戏,所以这一趟,他是非跑不可。
当然,他并不会在芬兰停留太久,欧陆其他地方本就有他的行程,他走一圈办几桩事,倒不算浪费时间。
上午十点,温凛登上了A市直飞赫尔辛基的航班,落地时是下午两点。
舱门一开,雨水和冷风的气味就灌了进来,先开始还有人说什么空气新鲜之类的话,等到一行人下机走了两步,大家都闭上了嘴,也不管什么上下级和女士优先,纷纷夹紧外套快步往楼里赶——这里的凉风是可以把人耳朵都给刮掉的,分分钟让你体会被大自然打耳光的感觉!就算是走进了全封闭的通道,气温根本不是“好像很低”的程度,完全是从温室出来,直接走进冷藏库,唯有真正进入到航站楼内才让人歇口气。
在混乱中清点完托运行李,众人倒热水的倒热水,添衣的添衣,揣暖宝宝的揣暖宝宝,有好事者想借此机会溜须拍马一番,就见温凛已经坐定,身穿着防风放水的外套,脖子里挂了一只毛茸茸的珍珠色耳套,手握怀炉,坐在绒布坐垫上,不慌不忙,神情淡漠,姿态优雅。
由于路面湿滑,接送他们的车辆延迟了十几分钟才到达,众人面面相觑地坐着,几乎所有人都时不时要偷看温凛的那一身行头。
温凛扭头看向身旁和他同款装备,唯独耳尖冻得红透的助理:“你的耳套呢?”
“在包里。”
“既然备了,怎么不戴?”
“我怕戴上听不见您说话,妨碍工作。”邵助理轻声解释,“其实耳套也不是我备的,是嫂子备的,包括怀炉和坐垫。”
他觉得表哥听了应该会满心熨帖,没想到对方脸上并无喜色:“准备了双份?”
邵助理心里顿时打了个寒颤——男人的嫉妒心实在可怕,而且身边这位还比一般的男人多添一分敏锐,上回送点心的时候就瞄上他了,自己可得快点划清界限:“……我本来是不要的,嫂子说他还指着我照顾您,让我务必收下。”
温凛看着他的眼睛,不说话。
“……”邵助理摸摸鼻子,最终把自己的背包打开,展示了一下那只耳套。
纯黑的,看起来比珍珠色要沉着许多。他要真戴上,必然把表哥衬得玉雪可爱,这个月的奖金可能就要打折扣了。
眼见温凛眉头将皱未皱,邵助理急中生智道:“材质完全不能比!你那个是貂毛的,这个是人造纤维,你摸摸看就知道了。”其实对于皮草一类,他丝毫不通,只是傅观宁反复提醒他不要弄错颜色,他想其中一定有特别之处,才这么说。
不料温凛真的伸手摸了摸,摸完之后若有所思了几秒,随即道:“你戴吧,路上有事要说的时候再摘。”
这话其实没起到什么作用,因为接应的车过来之后,当天的行程大多都在有暖气的室内进行,唯一的作用大概是让邵助理松了口气,而这口气,在之后的忙忙碌碌中,也被忘得一干二净了。
撑着不倒时差工作到晚上,温凛再无精力出门,用过晚餐后便洗澡准备就寝。
正冲洗着,淋浴的毛玻璃门就被敲响了。
温凛把水流拧小了些:“什么事?”
潮湿的空间里回荡着邵助理的声音,听上去仿佛是有些为难:“哥,嫂子给准备了寝具,上面写让你自己打开,我就不碰了吧?”
辛苦了一整天,温凛昏头涨脑的,只想早点休息:“不用管,直接收拾。”
他的意思是直接用酒店的寝具就行了,可惜,邵一成会错了意。
第43章食梦
温凛从浴室走出来时,邵一成已经走了。
卧室只开了一盏幽暗的灯,他昏昏欲睡地走到床边,定睛一看,却见床上的被子换成了一只深蓝色的宽大睡袋,上头零零落落放着许多东西,其中一样最扎眼,是一只大象玩偶。
温凛扶住额头——又来了。
那个傅家小公子,总是给他匹配一些莫名其妙的可爱玩意,还欲盖弥彰地要他自己打开……怪不得邵一成跑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跟其他同事提这些。
温凛觉得头疼。他现在年纪不大不小,刚好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同样是三十岁,同学里已经有人做了父亲,而在公司里,他在自己的职位面前,却是资历不够,过分年轻。董事会里同温理事走的近,无不把这个当成打击他的理由。
年龄并不是他在意的,也无人能够逼迫他如何树立威信对他而言是桩重要的事,三十而立,里里外外都由不得他可爱,他不得不扮一个更加成熟稳重的角色。
于是他走过去将大象玩偶抓起来,想要丢到一旁的扶手椅上,刚做出投掷的动作,手却在空中僵了一僵。
一张小小的便签纸从上面飘落下来,沾到了他的浴袍上。
他拈起来看。
上面写道:“食梦貘,里面装了薰衣草,放在枕边就不会有噩梦。”
温凛终于仔细端详了那只玩偶,绒线织出的粉粉白白的身体,鼻子很长却没有戳出来的长牙,的确是貘无误,放到鼻端,有宁静淡雅的香味飘出来,隐隐约约的,很宜人。
他的手渐渐放下了,把貘放到枕边,俯身的同时发觉枕上有一盒沉甸甸的蒸汽眼罩,也是同款的薰衣草香味,上面也有标签纸:“塞了两盒的量,飞机上也可以用。”
他又回转身去看那些零碎的物品,是几双珊瑚绒袜子,底下有个毯子模样的东西,展开一瞧,原来是件毛茸茸的连体睡袍,依旧是皮卡丘的样子,只不过带耳朵的帽子和长长的尾巴都给折在了里面。
这回没有便签了,但睡衣是双层的,里子是丝绸,贴肤触感极细腻,迎着光看,绸料是一块块拼贴在内,估计原先并没有,是怕起静电特意缝进去的。
温凛笑着摇摇头。
做得细致到这一步,究竟是为什么呢?练习做一个好妻子吗?亦或者将思念无法企及的对象的投影投注到他的身上,满足自己的某种yu望?
那个人大概很喜欢皮卡丘,或者很喜欢黄色,这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他两次拿出手的都和这些有关。
而这种关照备至的做派,又很似司远期冀的妻子的形象……所以,那晚司远真的知道自己送出的是一支黄玫瑰吗?舞台的灯光可以将它变成蓝的,粉的,绿的……任何一种颜色,如果那支玫瑰是从店里的装饰花瓶中随手拿的,那么他送出时候的颜色,就不再是纯粹的黄色……
他一手抱着睡衣,陷入了沉思,另一只手不经意间往睡袋上撑了一下,一阵哗啦啦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扭头一看,一小瓶药滚到了他的腿边,瓶身上重新贴了个标签,写着:“褪黑素,睡不着时服用,一夜两片”。
次日上午,早餐时分。
邵一成搅着碗里的三文鱼土豆奶油汤,大大方方地装傻。
今早他去叫温凛起床时,床上所有的寝具都已被温凛自己收拾好了,而垃圾桶里躺着的一片蒸汽眼罩似乎又透露出点什么——显然,温凛并不希望他看到那些使用痕迹。
因此他觉得昨晚打开那个压缩好的寝具包是个错误,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他偷偷瞄了一眼温凛,想看看对方心情如何,这将决定了他回去之后的奖金数字。
没想到他不瞄则已,一瞄就跟表哥对上了眼儿。
对方守株待兔似的,一对上视线就发问:“你喜欢皮卡丘吗?”
“啊?”猝不及防听到这种问题,邵一成呆了一呆,“还好吧……我的童年偶像是蓝胖子。”
对方听了他的答案,没有发话,若有所思地继续切盘子里的驯鹿肉,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黄色……你喜欢吗?”
面对表哥跳跃式的提问,邵一成搓搓手:“这个嘛……我觉得芬兰的红灯qu可能不太好找……”
“闭嘴。”温凛目光里透出了几分不言而喻的鄙视,言简意赅地结束了此次谈话。
邵一成立刻低头喝汤。
唉,又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
傅观宁等了三天,温凛一直没有联系过自己。
这些日子他一直盼望着,同时也害怕着。他怕自己的东西温凛根本不放在心上,或者干脆一见那睡袋就觉得他像一个烦透的老头子,总是提醒着自己曾掉下床的尴尬事。
所以他尽量把那些他介意的东西藏起来,能不彰显可爱的地方就绝不彰显可爱,只有那副耳罩是个例外,因为它里面留有特殊的音孔,戴着能听清别人说话,却不会透风到耳朵里。这个款式是某个顾客自己设计的定制款,似乎是成品做出时貂毛的选用不符合顾客的意思,所以这一副就留在了店里,成了个绝版货。傅观宁觉得安全,有心再订一副,但店家说一天时间不够制的,所以傅观宁便把它留给了丈夫。
第四天的时候,傅观宁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
丈夫不联系他便罢了,朋友圈也没有任何展示出来的新动态,邵助理也是一样,两个人都好似人间蒸发。
这让他日渐坐立不安,甚至夜间就寝,他会想今日丈夫是否安眠,抑或还是不肯用他准备的寝具?
就那么想整整一宿,想到吃了褪黑素也睡不着。
清醒到早晨,他吃过早饭后又昏睡了两个小时,起来看看手机,联络一下公司下属,大半天便那样悄悄流过。
到了晚餐时分,他算准芬兰当地正当午餐之时,便发了条微信信息给丈夫:“工作顺利吗?”
十五分钟过去了,他也没收到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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