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凛不欲折磨他,垂下眼轻巧地剥壳,把红红白白的虾肉挑进一个空置的碟子当中:“这里的龙虾料理非常有名,你向来喜欢吃海鲜水产,不要客气啊。”
“……”司远讪讪笑了一下,“也不是客气,没怎么吃过龙虾,不敢献丑罢了。”
温凛闻言不语,又剥出了几块肥厚的虾肉,悉数放进了碟中,随后将碟子推到司远面前:“都认识那么多年了,何必在意那些。”
司远盯着碟子,却是无从下手,因为万万不敢接这样的好意,可是不吃,又像是拂了对方的意,他的手指动了动,心中左右为难。
温凛看到了他眼中的犹豫,放下了手中的刀叉:“或许谈公事之前,我们还是应该把一些话说清楚。”
司远望着温凛,心里略略也生起些愧疚。温凛喜欢他,喜欢得克制有礼,这么多年来未曾骚扰过他,只是帮他,他不应该表现得让对方感到难过。只是他至今无法接受自己被好兄弟惦记这种事,如今两人面对面坐着,周围又无其他人,这实在让他无法放松。也许两个人是该谈谈,把心结解开,对双方都有好处。
“我同意。”
第20章难与能
温凛抿了一口气泡矿泉水,淡淡的凉意让他冷静下来。他开口道:“会所人多眼杂,不是能好好说话的场合,是我唐突,让你没能好好和大家聚一聚就走了。”
带着礼物前来“聚一聚”的司远,是不是真的对那道鱼烩感兴趣,他不得而知,但此次对方公司入驻商场一事,是那日司远怀抱商业目的参加聚会的佐证。他那一句话,倒是把司远的计划全部打乱了。
司远摆摆手:“你没错,是我……太震惊了。我没有想到……”他组织语序依然有些艰难,只好端起手边的杏子汁喝了一口掩饰情绪,“反正,这件事应该早点找机会谈的,一直拖着不说清楚,你也一定觉得很难受吧。”
“从没想过的问题,突然摆到眼前,无论是谁,第一个反应都会是回避。”温凛不谈自己的感受,单是为对方制造台阶,“我不会逼你立刻做什么抉择,你有时间慢慢思考。”
“……嗯。”司远点头,貌似是接受了他的提议。
“所以,在你做决定之前,我们还是像之前那样相处吧,你在我面前想说什么,现在依然可以说,不用担心说错话会左右信锐的决策,你知道我的性格一直是公私分明的。”
“明白了。”司远叹了口气,音调里带着的却是妥协,而非放松。
他又何尝不希望两人能相处得自然一些,高中结识的朋友,到现在都快轮了一轮生肖,就此疏远,也是桩令人惋惜的事。放在过去,哪怕是大学时期,温凛说这话他都会深信不疑,可人在职场摸爬滚打过几年,又岂会全然相信他人的社交辞令?所以他也只能是就这么一听,一应。
温凛插了碟中的一块龙虾肉,细细咀嚼,咽下:“不比那道祁门红茶烟熏银鳕鱼差,尝尝吧,不亏。”
既答应了以平常态度对待温凛,司远只好也插了一块品尝,囫囵吞下:“嗯,确实鲜美,怪不得大佬们都爱吃这个。”
温凛嘴角翘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喜欢就多吃一点吧。”
“好。”司远故作轻松地又吃了一块,含糊地催促道,“你别只盯着我吃,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你也吃嘛。”
温凛舀了半调羹烩饭,其中的米粒一眼都能估出数,翠绿的露荀嫩得快要入口即化,他就那么浅尝一口,再舀半勺,再浅尝。
“你也吃点肉嘛,”司远顺势把龙虾碟推了回去,“每次看你吃饭,都觉得你胃口不好,一脸克制,像是正在减肥。”
胃口不好吗?
温凛眼前莫名闪过傅观宁坐在桌边,愁眉苦脸跟自己讨价还价少吃几口的模样。
但那不是胃口不好。没吃撑的时候,他坐在桌前,一口一颗草莓糖葫芦,腮帮子动得很有节奏感,一点点草莓汁液沾到唇上,把他淡色的嘴唇染出了嫣红的色泽。那景象,几乎是要说服看客把糖葫芦当绝世美味来看。
只有小孩子才会把饭吃得那么香吧,大人只会不声不响地品尝,并将之视为宠辱不惊的优雅。
温凛露出一个笑,说不出是自嘲还是觉得这问题有趣:“可能是习惯了在吃饭的时候想问题吧,没太在乎吃的是什么。”
司远随口接过他的话:“也是,我有时忙起来,都不记得自己当天吃的饭是什么。不过和你不一样,
我是真糙,平时不应酬,吃吃便利店十几块的盒饭也觉得还不错,反正比我自己做的好。”
“呵……”温凛想到他上次关于“有老婆做饭超幸福”的发言,垂下眼帘干笑一声,“我对食物也没太在意,干净卫生有营养就行。做饭我没试过,不过看家里保姆做了几次,看样子不算很难,如果要学,看看菜谱,估计上手也很快吧。”
“好久没听到你用这种让人窝火的自负口气说话了,”司远像是被勾起了久远前的回忆,守着分寸地笑着和他杠了一句,“做饭要是只看菜谱就能学会,谁还不是米其林大厨了?”
温凛见他忽然有了放松的迹象,心中稍稍欣慰,顿了一下问道:“做菜真的很难吗?”
“真的啊,我上次想做个什么日式煎蛋卷,最后做成了焦糊炒蛋,还差点炸了厨房。你可别在这上头跟我比赛啊,我家就我一个,你家可不止……”司远紧急刹车,拐了个弯儿,“炸着管家保姆的也不好是不是。”
温凛不置可否,仿佛不在意般的淡然一笑:“想多了,我们现在是巴不得一天有30小时,工作起来只争朝夕,哪里还能在厨房比赛。”
“也是。”司远附和一句,继续低头吃东西。
两人又随口谈了许多有的没的,从高中时借过的书,到常去的健身房,衔接点跨度很大,但谈论的节奏流畅,像是很久之前他们之间演绎过的多场对话。
喝一口气泡水润泽了发热的咽部,温凛轻轻呼出一口气,忽然感慨道:“上次聚会的时候,我发觉很多人都变了,变得面目全非。”
司远皱皱眉,似乎也为此唏嘘,口气却是不以为意:“多正常,人总是会变的。尤其是被生活的担子压过之后。”
“还好你一直没变。”温凛说,“我们依旧志趣相投,依旧相像。”
“没变。”司远眼内敛了光,“其实也不是没变,是际遇让我们变得早了,早到在我们见面之前就已经跟别人不同了。”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如果不是志趣相投,我们也不能聊着聊着做那么久的朋友。”
他轻描淡写地掠过朋友这两个字,落到温凛耳内,却是加了着重符号。
温凛的眉眼蒙了一层霜:“反正,我和傅家的小儿子是没什么可聊的,他心中也另有喜欢的人。这个婚约,从缔结开始就走向了倒计时。”
司远的目光从他的面孔上划过,落到了一颗西蓝花上:“如果你要离婚,你爷爷会同意吗?”
“只要傅观宁主动提离婚,他就会同意。”
“傅家能让他抛下这么好一桩婚事吗?”
温凛沉默了。
司远在他的沉默中暗暗想到:果真如此。现实面前,利益总是比爱情来得更强大,更牢固,更锋利,更尖锐。
可就在司远的心渐渐放下时,他又开口道:“能,因为他的家人很爱他。”
第21章未归
傅观宁收到信息,温凛说他今夜不回。
“知道了……”傅观宁打了三个字,不知道后面该不该加一句表示关心的话,打了一串又删掉,删了又再打,一条还没发出去,就收到了一条新信息。
“这周末家宴。”
傅观宁连忙删了之前的文字,发出一句:“需要我特别准备什么吗?”
“先准备好服装吧,其余等我明晚回去说。”
“好的。”
傅观宁放下手机,托着腮盯着眼前一小团青绿色的毛线,脑袋里冒出了很多很多的疑问。
周末……也就是后天,他今天不会来,是留在公司处理棘手的事,为了在家宴上全力以赴吗?可是提前两天通知我,这也太突然了,大概要准备的东西并不多?
傅观宁想起那天文件袋中的几页纸,赶紧小声背了一遍。这些天来,他每日都会抽空记诵一次,生怕自己忘却——除了好好吃饭和锻炼身体,这就是他近日来最要紧的事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抹了厚厚一层防晒出门挑衣服。
时间不够,做不了定制,只能去大牌门店试现成的。
他最先试的一套西服,肩和手臂上装饰着人字形斜纹图案,在灯光下会随着动作泛出不同形状的光面,是上过秀场的潮流款式。
店员是个不比他年长太多的女性,看他从试衣间出来明显眼前一亮,由衷地夸他帅气,他对镜子左看右看,却不是很满意:“把皮肤衬得太白了。”
“宴会上的灯光一般都偏暖,不会显得太白的,”店员依旧是极力推崇这件,“而且您的五官有混血感,稍微白一些也无妨。”
傅观宁还是摇头。
可能是防晒霜涂得多了,他觉得镜子里的那个自己过分苍白,看上去像夜访吸血鬼里的路易斯,还好自己的眼珠不是蓝的,否则就要有些哥特式的恐怖效果了。这种另类的,带着病态与诡异的美,自己单独上街让人看到便也无妨,可是站在丈夫身边时,他就要像丈夫希望的那样,看起来健康丰润,让人人都相信他正在被爱情滋养,相信他和丈夫琴瑟龢同
。
脑袋里一直盘旋着温凛说的“深色显白”,最终他备了两套西服,一套是柔和的驼色格纹,一套是商务休闲皆适宜的浅蓝款,两套衣服都和手上的蓝钻戒指适配性极强,跟信锐集团代表的海蓝色也很相称——温凛已经发来了自己出席时准备穿的两套衣服,海蓝色俱是点睛之笔。
选了衣服,挑了领针袖扣,大半天就这么过去了。随便坐着歇一歇,在微信上和姐姐聊了几句,转眼又到了晚上。
他吃过饭,散过步,温凛还没有回来,也没有发信息告诉他回家的时间。
他把手机的音量调高,放在墨绿色的大理石洗手台上,卷起袖子往浴盆里蓄热水,撒浴盐,及至坐进去沐浴了,脸上还特意敷了张面膜,为的就是能把自己保养得水灵一些,教丈夫回来能看着满意。
澡洗完了,洗手台上的手机却始终没有消息进来。
傅观宁在微信上问了一句,没有得到任何答复,只好拨了邵助理的电话,拨了三次对方都摁掉了。
心里咯噔了一声,仿佛有什么熟悉的声音呼之欲出,却又被他硬生生按了回去。
别多想,傅观宁。
他说过会回来,所以应该只是有急事要处理,顾不上回复这些小事。
再等等吧。
他再等等,确实等到了一个电话,是邵助理打来的。
“嫂子,温董刚处理完一些烦心事,已经累得睡了,估计明天回去……放心,肯定误不了宴会的事,您也早点休息,我在温董旁边看着,没事的,好,那我挂了啊……”
有了助理的保证,傅观宁放下心,打着哈欠潜进被窝,睡了个好觉。
不过傅观宁没有想到,温凛再出现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他本以为温凛会上午回来,对他细致地嘱咐些什么,然而上午只等到一条消息,说几点会回家接他。
傅观宁最终穿了那套浅蓝色的西服,因为外头风大,还多戴了一顶灰色的呢帽,避免发型被弄乱。
他上车的时候,温凛就在车后座,见到他调整了坐姿,目光划过他稍微打了一点腮红的脸颊,以及腕边银镶青金石的袖扣,淡笑了一下:“挺好。”
傅观宁顿时忘了之前心里生出的小小疑惑,开心地回道:“谢谢,你今天也很英俊。”
温凛听了这话,微微扬眉,不过没有说话;傅观宁则擅自把它理解成愉悦,抿了下唇。
温家本宅离新居路途遥远,温凛简单地嘱咐了傅观宁几句,就兀自合眼小憩。待到半小时过后,外头的天已然由白转黑,傅观宁再看向温凛时,发现对方竟已睡着了,整个人都松弛下来,显得格外柔软。
这副模样,寂寞而煽情……比平时温凛沉静可靠的姿态更教人沦陷。
傅观宁只觉得身体的血液一阵阵涌进脑中,他真想效仿上次温凛对自己那样,解下外套给对方盖上,狠狠过一把甜蜜的瘾。可惜今夜他的衣服不能出任何皱褶,于是只能偷偷把脑袋伸向前座,小声道:“麻烦把空调温度再调高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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