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助理伸手去旋调节按钮,朝后视镜望了一眼——嗯?嫂子你怎么一脸遗憾?
傅观宁遗憾了没一会儿,就开始专心致志地凝视温凛,比给人相面看得还要认真,比在博物馆欣赏画作来得更安静。
快到目的地时,邵助理突然出声给了提示,将傅观宁吓了一跳。
他想自己是该叫醒温凛,否则对方刚醒来就下车,吹着冷风肯定要感冒……但是他不知道从何下手啊!
他除了挽手臂,还没有主动去碰过丈夫呢!
可是邵助理还看着呢,如果迟迟不叫醒丈夫,会很奇怪吧?
他来不及多作纠结,握住丈夫的手轻轻摇撼起来,掌心温温凉凉中带点坚硬,是丈夫戒指上的钻石。
“温凛……温凛?醒一醒,要到本宅了。”
第22章挑衅
温凛被叫醒时,眉间脆弱而迷茫地蹙起来,傅观宁立刻就松开了手。
“……”温凛调整了一下呼吸,待视界由模糊转至清晰后,他说,“把灯都打开。”
车厢一时亮堂起来,傅观宁视线再转到温凛身上时,发觉他又恢复了平日里温润的神情和淡淡立于山巅的高冷姿态。
车子停在温家本宅的大门口,有侍者拉开车门,温凛先下,又绕到车子另一侧,微微弓腰,伸手将傅观宁接出来,而后揽着对方的肩头,模样亲密地拾级而上,走进了许久未回的老宅。
作为A市首富,这一片地皮都归温家所有,而在这块地皮上的温宅,大得几乎有些霸道的意味,两人并前面一位管家走在走廊上,黑白瓷砖地板被踩出的声响都带着回声,简直像是恐怖片里令人心悸的前奏。
走了三分钟,傅观宁终于见到了前来参加宴会的人。
他开始将记忆里照片上旁的描述和眼前这些人对号入座,随即惊讶地发觉,这场家宴来的亲戚,同时都在信锐集团中担有职务,温凛给的资料上列的是职位还算高的一小部分,每个人底下还盘根错节跟了一大套,若没有一处宽阔的厅堂,还真是容纳不下。
对于这些人,温凛的态度明了,对于站在自己这一边的,统统打了招呼,即便是职位尚低的,也会点
头微笑,对于立场暧昧的,他的句句话都是试探,而其他人,他全部视若空气。
傅观宁跟着丈夫有样学样,脸上也始终挂着笑意,却是七分由衷,三分掩饰。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他虽然家世不差,也见过世面,但自小习惯了被放在锦绣丛中温养,从没真正踏足过唇枪舌剑林立、尔虞我诈遍布的战场。
他怕参与这种场合,因为这些斗争让他感到无趣与厌烦,同时他还担心自己一个表现不好,给丈夫丢脸,故而步子越迈得前,眼睛就看得越多,人也就越发谨小慎微起来。
他只是庆幸,并没有什么人敢跑到他们面前大胆寻衅。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墨菲定律虽会迟到,但永不缺席。
——“小凛来了啊,怎么没先跟叔叔打招呼呢?”
身后一道笑语传来,话音却是绵里藏针,让人听了颇觉难受。
傅观宁随着温凛转身,就见面前是个长得不高,眼睛却恨不得移到额角上的中年男子。再偷偷看自家丈夫,下颌绷紧,视线冷清,脸上的笑意都冷了下来。
身边的人大多识相地退开了,温凛这才开了口:“温理事前一阵去夏威夷度假了吧,晒黑了皮肤站在暗处,让人很难找啊。”
“你说笑了。”温理事扯着半边嘴角,拿腔拿调地感叹道,“不正是你把建议提到我这儿,让我最近不得不为公司里外奔忙,这才晒黑了皮肤吗?”
温凛笑了,眼里透露出淡淡的不屑:“晒黑了皮肤还那样容光焕发,说明温理事忙得很愉快啊,理事夫人知道吗?”
只这一句话,温理事的脸色忽然就变了。
傅观宁仔细咂摸了那句话,从中看到了一缕桃色气息,不过他还没真正抓住那缕气息,温理事就又开了腔,唇角依旧翘着,眼神却带了报复的狠:“叔叔上了年纪,怎能比得过你们年轻人龙马精神?”
说完,他突然转向傅观宁:“小宁啊,小凛平时在外应酬多,回家少,都是为了公司,你可要多体谅体谅。”
气氛一下就冷了几度。
傅观宁这下算是明白了,温理事是在向自己暗示丈夫外头有人。
他并不露出恼怒的模样,反而笑了笑,抢在温凛开口前说道:“我倒希望他是应酬呢,吃吃饭说说话,听听歌喝喝酒,像您一样,轻轻松松就把钱给赚了。他呀,成天劳心劳力的,结婚到现在,我胖了三四斤,他倒瘦了三四斤。再瞧瞧您,人不但看着年轻,穿衣打扮还特别潮流,喷的香水……”
傅观宁上前半步轻轻嗅了嗅,突然羞怯起来:“哎,这女香,我就欣赏不来了。”
此言一出,虽然声音不大,却是戳中了温理事的死穴,只觉得四面八方的目光都戳向自己。傅观宁满意地看到对方气得睁大了眼睛,看样子是要痛斥他胡说八道了。
于是他赶紧话锋一转,表情自然地衔接道:“哦,是沾了婶婶身上的香水味吧?”
温理事恨得牙痒,偏偏找不到更好的解释,只能从善如流地答道:“……是啊。”
“香气还蛮特别的,挺适合当我们公司女职员的年终礼物。”傅观宁称赞一声,朝周围看了一眼,“婶婶呢?我过去问问是什么香水……”
温理事没想到对手这么难缠,好汉不吃眼前亏,寻了个由头就溜,看离开的方向,大约是去换衣服了。
赶跑了一个碍眼的,傅观宁大方地将头倚在温凛颈窝,轻轻蹭了一下:“还是你的檀木香好闻。”
温凛没说话,搂着他坐到宴厅一角的沙发上,给他拿了一杯温热的椰奶,轻声对他道:“没想到,你还有小尖牙可以露。”
傅观宁抿了一口椰奶,心里说不上是酸楚还是欣慰,想笑又想落泪,最后只是吸吸鼻子:“觉得他讨厌,就露出来咯。”
温凛笑笑,不说话了,若有所思地垂下眸光,任傅观宁依偎在他身旁吃吃喝喝。
陈彰上次在他那儿碰了钉子,转头就去求他叔叔,那些莺莺燕燕的腌臜东西,他看不上,在他叔叔那儿却很受用。只是他之前往子公司递了话,说是选哪家公司都不要选陈彰的,结果一来一回的,事情弄得复杂起来,最后陈彰得逞了,他叔叔也费了很大劲。
这些本也不是大事,只是叔叔今晚这番挑衅,怕是从陈彰那里掌握了某些线索……具体是什么尚不清晰。而且,这些线索,他是准备扣留威胁自己,还是找到决定性证据呈交给爷爷,现在也还不得而知。
第23章撑腰
盘子里的法式布丁被傅观宁戳了十多个洞眼儿,甜甜的汁水漫溢开来,散发出焦糖的香气。
洞眼儿是傅观宁和旁人说话时戳的,真正吃的时候只挖了一点出来,小鸟啄食似的品尝了些许。
他不饿,除了中午在家吃得够饱,还因为想到司远心里乱,没心思动用美食,拿来摆到面前的点心多半是做样子,只是宴会上大家都穿得轻便,为了不突显肚腹,猛吃的人罕见,所以也不算引人注意。温凛那边像是深谙此道,吃得比他更少,除了假装秀恩爱,就着他的手吃了两个一口吞
的迷你披萨外,就只喝了一杯茶。
众人自由地在厅堂内聊天畅饮了二十多分钟后,忽然在某个瞬间一起收声了。
室内寂静,电动轮椅发出的机械声响就显得格外清晰,所有人都站起来让开道路,看着被保镖簇拥着进门、坐在轮椅上精神矍铄,目光亮而沉的老人。
——也就是这次聚会的发起人,信锐集团的董事长,温培铎。
之前一直龟缩着的温理事,不知何时换了身新衣,携着夫人和女儿出现在了人群之中,急急靠了过来,一脸谄媚地喊道:“爸。”
温凛也携着傅观宁上前,朝温培铎一躬身:“爷爷。”
“嗯。”温培铎对着凑在前面的两人淡淡地点点头,神情仿佛是懒怠理会,眼睛转向一边的傅观宁,一张严肃的脸却因为笑而生动和蔼了起来:“小宁啊。”
他招招手,傅观宁立刻走过去,蹲在他身前,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膝盖上:“爷爷。”
温培铎摸了摸他的脸:“好像比婚礼上胖了,脸和嘴也红润了一点,真好。”
傅观宁笑了,用脸蹭他布满皱纹却并不粗粝的手掌:“嗯,结婚开心嘛,饭也吃得比过去香,而且温凛整天担心我吃不饱,让保姆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呢。”
温培铎抬眼瞧了孙子,没什么评价,垂下目光看傅观宁时又笑眯了眼,抓住他的手说:“你长得真像云章年轻的时候。你父亲也像。”
傅云章是傅观宁的爷爷,温培铎的至交好友,年轻时是校友,傅云章出国发展后,两人多年来还互通书信,可谓交情匪浅。
不过,傅云章晚年身体一直不太好,在傅观宁回国读书前就已亡故。傅观宁第一次见温培铎,就是爷爷葬礼的那天。温培铎给了一笔丰厚的奠仪,祭拜时怔怔望着灵牌出神,眼中还含了一层薄泪。当时傅观宁将手帕递上,温培铎低头看他,说了句“真像”,便匆匆离开了。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这人竟然就是爷爷的“笔友”,还是温凛的爷爷。
温培铎絮絮说了一点以前的事,傅观宁就抱着他的腿,把下巴搁在他膝头听了一会儿,觉得很温暖,就像小时候听爷爷讲故事那样。
片刻后,温培铎摸摸他的脑袋:“好啦,蹲得该累了,去坐会儿吧,今晚玩得开心点。”
傅观宁乖巧地应了,默默退下。隔着人群,他看到温培铎的轮椅往前挪了一段,转身同众人随便交待了几桩事,然后吩咐孙子跟自己走了。
他们一走,厅堂内又热闹起来,更多的人凑到傅观宁面前套近乎,于是傅观宁懂了,刚才那一番叙旧,实际上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宣告温培铎对自己的喜爱与偏袒,今后自己在温家便不会受人明目张胆的排挤与轻视。
***
温培铎进到房内,保镖们对房间进行了一番检查,确保没有窃听装置后,便退出了去,守在门口。
温培铎从轮椅上站起身,拄着手杖走到沙发边坐下,整个人往后一靠,抬起手杖敲了敲孙子的小腿,说道:“说吧,你和那个司远怎么回事?”
温凛垂下眼帘,面无表情道:“最近跟他们公司谈进驻商场的事,所以见了几面。”
“你们职位相差那么大,对方公司让他来跟你对接,吃错药了?”
“可能是想让我考虑人情做几分退让吧。”
“那你的意思呢?”
“一切还按程序来。”
温培铎点点头,再次抬起了手杖,这回准确无误地抽在了温凛的小腿上。手杖抽打肉体,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温凛的腿颤了一下,紧咬着牙关,臼齿黏牢了一般地抵着,一声没吭。
“谈完生意,一个人喝酒喝到彻夜不归家,你真当我是老糊涂?”温培铎气得两眼发红,额角青筋鼓起。
温凛并不抬眼看他的怒容,不卑不亢地低声道:“孙儿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温培铎拿杖在地上重重跺了两下,“你让老二抓住把柄,是不给我作脸,不给小宁作脸,更是不给你自己作脸!小宁在你那儿受了委屈,还要替你出头,还要在我面前给足你面子讲你好话,你一点儿愧对他的感觉都没有吗?还摆这副样子给我看?!”
温凛微微抬眼,淡漠却坚定地回答:“我可以遵循爷爷的意愿和傅观宁结婚,但是我没办法满足爷爷的意愿和他相爱。”
“你跟姓司的那小子就相爱了?那么多年你得到个屁?人家根本对你不感兴趣!”温培铎久违地爆了粗,手指在手杖顶端反复摩擦,骨节处都泛了白,极力克制自己再次挥手杖的冲动,“清醒点吧你!”
温凛咽了口唾沫,没有赶着硬碰硬,只道:“即便他不喜欢我,这也不能让我立刻喜欢上傅观宁。”
温培铎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铁青着脸道:“我没逼你立刻和他产生感情,但是你不该欺负他。作为一个有夫之夫,不出轨是对伴侣最起码的尊重。你现在已经是董事,该怎么维护企业形象,还需要我教你?”
温凛摇头:“从事实角度来看,我跟司远没有做过逾矩的事,肢体触碰几乎为零,温理事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我出轨,
反倒是他出轨的证据确凿,除此之外,有关他收受贿赂,利用公司藏秘密资金的事情,我也都调查好了。”
闻言若此,温培铎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满脸的疲态,心中颇想把小儿子也抓来打一顿。他年至耄耋,能干的大儿子大儿媳横死他乡,老伴、友人相继故去,小儿子工作能力上不了台面,还成天惦记着他的家产,尽管他依然顽强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却活得越来越累。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要好好对小宁,他是个好孩子。”
温凛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垂下的手,答应了。
他闭上眼睛,摇了摇手:“下去吧。”
第24章共舞
温凛走到空荡荡的长廊上,听见了清晰的沙沙声。
他举目一望,看到了玻璃窗上蜿蜒的水流。
这场雨来得突然,令人毫无防备,而空气仿佛也随之变得冰冷、黏腻——纵然它分明被隔绝在了屋外。
今夜,董事长的斥责维持的时间并不长,且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激烈,或许是因为年岁到了,身体逐渐衰败,精力不复当年旺盛,也或许是因为有些话重复过太多遍,而今已无再提的必要。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无法减轻这场谈话带给他的糟糕心情。
gu903();温凛在窗前站定了半分钟,转身沿着长廊下楼,又回到了主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