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坦。”
汽车已然停在孟云端家楼下。韩坦斜倚在车座与车门间的夹角,从容而淡定的看向她:“嗯?”
孟云端语气郑重:“我有话对你说。”
代驾听见这话,很自觉的就要推门下车。韩坦见状,仿佛是预见到什么,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连忙出声叫住他:“你别走。”随即再次看向孟云端:“有什么话改天再说。”
孟云端不肯放弃:“韩坦。”
韩坦招架不住孟云端冷硬如刀般的目光,那么冰冷,那么锋利,一丝余地也不打算留。他侧身避到一边,将头埋入黑暗:“别说了,你赶紧回去吧。”
“你确定不听?”
韩坦沉默。
有一种人为了不失去,宁愿从未得到。而韩坦正是这种人。如果得不到对方确切的回应或者暗示,他绝不会踏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步,更不会随意交出主动权,任由对方给判自己死刑。他宁可靠自欺欺人继续苟延残喘着。
可是自欺欺人的久了,他把自己真的骗了过去。他明知道孟云端对自己没感情,她的每一个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证明了这一点,可偏还是不死心。
“算了,有些话其实不需要我说,你懂的。”孟云端推开车门,姿态坚定脚步决绝。
“踢踢踏踏”的高跟鞋鞋跟敲击在地砖上,孟云端的背影很快没入黑夜。
黑暗是她最好的掩护,她怀着烦乱的心情闷头朝前走,脑子里乱哄哄的一团,什么也没想。及至坐上电梯来到家门口,她刚准备开门,却在手指碰到密码屏的刹那,听见里面穿出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响。
孟云端心里猛地一惊,连忙将耳朵贴在门板上,果然又听到了几声异样的响动。
孟云端第一个反应是家里进了贼,毕竟此刻已是深夜。
她不敢一个人莽撞行事,于是轻手轻脚的跑出楼道,左思右想之后,她还是选择给韩坦拨出一通电话,因为他此刻离自己最近。
听筒里很快传来韩坦疲惫的嗓音,夹杂着一丝不确定性:“云端?”
孟云端过于紧张,呼吸变得有些颤抖:“老韩,你能不能回来帮帮我,我怀疑我家进贼了。”
“什么?”韩坦的声音陡然抬高:“好,你先找安全的地方待着,我现在立马过去。”
韩坦此刻距离孟云端家只有两个街口。听说韩坦要掉头回去,司机此刻调转方向盘,不消五分钟便再次停在孟云端家楼下。
韩坦对孟云端家算是熟门熟路,他紧赶慢赶的上了电梯,刚一开电梯门便看见了等在门口的孟云端。
孟云端紧张的要命,韩坦见状连忙安慰道:“等会儿我一个人进去,万一真有什么情况,你就尽可能的在外面弄出点动静,声音越大越好。”
孟云端怔怔的点了点头,亦步亦趋的跟在韩坦后面。偶然侧眼看见邻居立在墙角的笤帚,她随手抄过,在韩坦输入密码开门的刹那,猛地把笤帚端在胸前。
其实韩坦认为应该不会是真的闹贼,毕竟这会儿刚过十一点,盗贼活动的时候大多在后半夜。但是当他偶然回头看见孟云端摆出这幅架势,也不禁精神紧绷起来。
硬着头皮跨进屋子里,韩坦见客厅里的灯是亮着的,却没有人影。仔细的环顾过四周后,末了他看见卫生间的磨砂玻璃门上透出一道人影。
那人影不知在做什么,时而静止时而活动,韩坦观察了片刻,随即三步并做两步走,猛地按下把手推开门,想杀对方个措手不及,哪知一声尖叫乍响:“啊——!流氓!”一抹蓝色直朝自己的脑袋脸上砸过来。
韩坦本能的抬手一挡,将那团东西抓进手里,同时听见“嘭”的一声——门从里面再次被关闭,同时还拧上了锁。
刚才那句“流氓”明显是小姑娘的声音,韩坦在震惊茫然之余,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居然是一条女式真丝睡衣。
孟云端也从声音中意识到了什么,她后知后觉的一皱眉头,连忙从韩坦手里抽回睡衣,然后绕到他身前,抬手拍了几下门,语气严肃的朝里面高声道:“孙潇潇!孙潇潇!孙潇潇你给我出来!”
里面的人听到声音,很快扭开门锁,将门缓缓拉开一条缝。一个裹着猫耳朵干发帽的大脑袋从缝隙里探了出来:“姐?你怎么才回来呀?”
女孩俨然是刚沐浴完毕,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小水珠,白里透红的脸上摆出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想必是刚成年不久,举手投足皆透出藏不住的稚气。
孟云端瞧着她气儿不打一处来,她尽力压制住火气,和缓了声音:“你怎么进来的?”
孙潇潇很痛快的回答道:“我妈把你家的地址和家门密码都告诉我了,我想着给你个惊喜,就没提前跟你说。”
孙潇潇的母亲正是陈樱,孟云端想起自己碍于母亲要求,的确曾经向她报备过自己的信息。
“惊喜?这是惊吓才对!”孟云端既窘迫又愤怒,然而嘴上虽这么说,却还是主动挤进浴室,帮孙潇潇整理穿戴。两个人在里面一通忙活,等再出来时,看见韩坦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见姐妹俩相安无事,韩坦很自觉的站起身,又撂下手里的遥控器,边往门口走边道:“没什么事儿了吧,那我就走了,你们早点休息。”
孟云端一脸羞愧,刚想开口说几句客气话,却被一旁的孙潇潇抢了先。
孙潇潇方才一直翘着眼角,睁着那双天生的狐狸眼,上上下下将韩坦打量了个遍。此刻见韩坦动手要走,连忙无所顾忌的追出一句:“你是我姐夫吧,刚才不好意思哦,我没看清楚,还以为是什么坏人呢。”
韩坦一听这话忍不住就要笑。
孟云端拍了一下孙潇潇的后背:“别胡说,这是我的老板,也是朋友,韩坦。”然后又对韩坦道:“这是我表妹,孙潇潇。”
韩坦的笑意渐渐淡去,意味深长的看了孟云端一眼:“好吧,时间太晚了,我走了。”说着,动身向外走去。
孟云端一路将韩坦送到楼下,司机依旧等在原地。
“谢谢。”孟云端语气郑重。
韩坦站在车旁摇了摇头:“咱俩之间,没这些客套。另外……”他沉默了一瞬,突然倾身上前,下巴几乎蹭到孟云端的脸颊。滚烫的鼻息摩挲着孟云端的耳廓,孟云端本能的想去闪躲,却被韩坦猛的按住后脑勺。他的声音又低又缓:“在我没有开口之前,你没有同意或者拒绝的权利。”
说完,他松开手,低下头。动作果断地钻进车里,他一骑绝尘驶入黑夜。
家里比往常多了一个人,孟云端不自觉的便要多操一份心。她想着孙潇潇大老远过来,多半没吃饭,便顺便去马路边上的便利店里买了一盒咖喱饭,与几串关东煮。
提着一堆东西回到家里,她刚换上拖鞋,又不见了孙潇潇的身影,仔细一找,才发现她不知在什么时候溜进了自己的卧室,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将柜子里收着的各种护肤品全部拿出来,打开,统统给自己试了一遍,脸上涂满了就往身上抹。
孟云端虽然对孙潇潇乱动自己东西的行为有些不满,但自己毕竟是姐姐,不好与她争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一声不吭的走上前,她将孙潇潇摊摆出来的东西一一收了回去,同时闲问道:“你这次过来打算玩多久?”
孙潇潇自得其乐的蘸着面霜,用手指在锁骨上画圈:“这次不是玩,我是来找工作的,我妈前阵子回老家了,我不想一个人待着,就过来陪你多住几天。提前说好了,你不许赶我走,否则我跟姨妈告状去!”她回头一指孟云端。
孟云端抬起巴掌在空中虚晃一枪:“嘿你这小丫头——”然后双臂抱怀,一脸费解的询问道:“你之前不是已经开始上大学了吗?怎么了,不去啦?”
孙潇潇不以为然的努了努嘴:“大专而已,学出来有什么用,找工作的时候还不是争不过别人。所以我跟我妈说了,与其坐以待毙呀,还不如趁早出来工作,多积累一点社会资本。”
孟云端没说话,她总觉得孙潇潇的想法太乐观,太不切实。毕竟大城市虽然机会多,可以竞争压力也比普通城市更大。
见孟云端站在一旁默默沉思,孙潇潇斜眼瞥了她一眼,继续接着道:“姐,刚才那男的真不是姐夫?”
孟云端抬起头,瞪了一眼镜子里的孙潇潇:“什么姐夫不姐夫的,别乱叫。”
孙潇潇缩起脖子,嘴上依旧不肯罢休:“我看他挺有钱的,长的也不错,你为啥看不上他呢?”
孟云端神色淡淡:“你怎么知道他有没有钱?”
孙潇潇诧异的瞪着孟云端:“看穿戴呗,你看他身上都是些什么东西,巴黎世家的衬衫,阿玛尼的西裤,爱马仕的皮鞋。当然这些都不算什么。”她抿着嘴笑出了一副贼相,故意拖长语调卖了个关子:“你有没有注意到他手腕上的那只手表,具体款式我看不出来,但是应该是百达翡丽的珍惜工艺系列。这个系列的手表根本不对外公布价格,每年只会卖给他家的顶级vip客户,统共就几十支,卖完就绝版。”
孟云端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倒是对这些挺了解。看你这知识储备,哪像是要找工作,明摆着是来钓凯子的。”
孙潇潇的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擦完脸的她又开始擦起护手霜:“别抬举我啦,我自己几斤几两我知道,真的凯子看不上我,假的嘛……”她耸耸肩,抬头看着孟云端傻笑。
孟云端垂下眼睑,索然无味的叹了一句:“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作者有话要说:眼看着存稿就要见底了,我好焦虑,怎么办...
第21章021
黑夜静谧,将孟云端的心事发酵。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大脑在经历过孙潇潇的插曲之后,不可抑制的再次回忆起有关于韩坦的一切。是夜,孟云端失眠了。
她知道自己刚才在聚会上喝了酒,不能吃安眠药,因此便裹着衣服下了床,去酒柜里取出一瓶Hibiki威士忌,打算醉个彻底。
金黄色的酒液缓缓流进杯子,孟云端迎着月光,一手端着杯子,另一只手握着酒瓶的瓶颈,脚步轻缓的走向落地窗,就地在窗前坐了下来。
四周寂静一片,孟云端仰头望天,静静地在心底盘算着心事,盘算烦了,她就猛喝一大口酒,然后边喝边想,越想越喝,不知不觉三杯酒下肚。
尽管那杯子不大,酒倒的也不算满,然而毕竟是烈酒,孟云端忽然一歪身子,顺势仰躺在了地上。
她身上软了,意识却依旧清醒。然而这种清醒不是真清醒,而是一种身在梦境,却明知自己在做梦的感受。
那种感受令她有些混乱,她恍恍惚惚的翻了个身,顺手从睡衣口袋里摸出手机。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刺得她眯起眼。艰难的滑动手指,她鬼使神差的拨出一通电话。
电话的另一端是周淮。
相较平时,此刻的孟云端没有了顾虑,酒精使她浑身滚烫,五脏六腑连同大脑一起沸腾起来。
片刻,周淮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他似乎是刚干完活,喘着粗气。小心试探着“喂”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又直白的问道:“云端,是你吗?”
孟云端遥遥望着月亮,不带感情的开了口:“周淮,我想你了。”
周淮听出了孟云端语气中的异样,然而话含在口中,他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孟云端沉吟片刻,接着道:“你知不知道我想你了很久,好多好多年,想的我都累了,不愿意想了,打定主意要找个人嫁了,可你怎么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呢?”她的喉咙开始发痒,气息也开始紊乱,声音里透出哽咽:“为什么呀?周淮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既然你当初要走,干嘛不走的更彻底一点。”
孟云端很想把话继续说下去,将心里积压已久的委屈与疑惑化成狠绝的咒骂,骂他个体无完肤,可是越发激动的情绪扼住了她的咽喉。她猛烈的咳嗽,像只濒死的羔羊蜷缩成团,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周淮……”她的声音嘶哑而颤抖:“这么多年,你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
“我没有。”周淮矢口否认。
“你骗人,你已经有了别的女人。”
周淮诚恳的发了狠:“我没有!真的没有!云端,这些年除了你,我再没有爱过别人。”
耳旁突然安静了,周淮只觉得刹那间万籁俱寂。这样过分的安静令他感到心慌。他站在店门外的路灯下,昏暗而冰冷的灯光将他的背影渲染的几乎有些苍凉。
“云端,你怎么了?你是不是醉了?”他鼓足勇气开了口,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短暂的一番静默过后,孟云端的肩膀大大的耸动了一下,一字一句的开口道:“这是你第一次说爱我。”紧接着歇斯底里的嚎啕起来:“周淮,你就是个混蛋!你混蛋!当初一句话也不留就突然消失,现在却说爱我,你凭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熬过来的?知不知道我有多绝望?我那么努力的去考清华,就因为你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你说那里一定会有你的位置。那话你说了就说了,而我却当了真,你永远不会明白……你不会明白当所有人都在向我道贺的时候,我不仅不高兴,反而觉得像是在被人羞辱。”
周淮的精神开始狂乱的震荡,他伸手扶住旁边的一棵树,满头满脸的发了烧:“对不起,云端,我……我没有办法,我爸他当年突然去世,留下几十万的债,你根本无法想象被人追债是种什么样的感受,他们会恐吓你威胁你,让你永无宁日。我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我有责任承担这一切,得让他走的干干净净,可是你不一样,你有大好前途,我怎么能拖累你。”他顿了顿,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云端,我舍不得你,我从小就喜欢你,特别喜欢,所以我希望你幸福,永远的幸福,即便那幸福并不是我给的。”
满腔满肺的辩驳之词随着周淮最后那句话沉入心底。孟云端躺在地上,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掏空了一般,轻飘飘的,又成了没有根的一片云。
她透过听筒静静地听着周淮的呼吸声。那声音沉重而富有规律,一下下似潮水般拍打着她的耳膜。
忽然身后传来开门声,是孙潇潇被孟云端刚才的动静吵醒,探头探脑的走了出来,没走几步便发现了躺在地上的孟云端。
“啊呀!”孙潇潇惊叫一声,连忙上前,弯腰跪坐在孟云端身边,她用手掌托住孟云端滚烫的脸:“姐,你这是怎么了?你没事儿吧?”
声音传进话筒,周淮登时心里一紧:“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