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时嫌时间过的太快,有时嫌太慢,可是时间总会过去,步调也从未发生改变。
当周淮将粥乘到碗里,三道菜接连端上桌时,孟云端体会到了一股久违的欲望——由食物引生出的欲望。
拿起筷子,孟云端小小的尝了一口羊肉,顿时觉得舌尖上的味蕾仿佛复苏了一般,随后又舀了一勺蛋羹,不出意外的也是鲜美异常。大约是真的饿了,她胃口大开,一口接一口的将碗里的粥喝的见了底,菜也吃了不少。
而周淮从始至终没怎么动筷子,他就这样看着孟云端,看着孟云端那两片嘴唇被热粥烫出了殷红的颜色,像是薄而精致的花瓣,上面浮着一层水光,柔嫩的简直不像话。
如果可以,他真想就这样一直注视下去,就好比是欣赏一副画,越看越爱,越爱越要看,末了爱极了,就恨不能住进画里。可这终归是个荒谬的臆想。
周淮站起身,扯过搭在椅背上的围裙重新系在腰间,转身再次进了厨房。
孟云端不明所以的开了口:“还有什么要做的?”
周淮打开冰箱:“看你一个人住,平时也不做饭,我给你准备点吃的放在冰箱里,你饿了随时就可以拿来吃。虽然不如现做的好,但总归要比外卖强些。”
孟云端放下碗筷:“别麻烦了,我平时不怎么在家吃饭。”
“没关系,有备无患。”
孟云端没有再推拒,沉吟片刻后,她不动声色的走上前,站在厨房门口。侧头瞟一眼窗外的倾盆大雨,重新看向周淮。
“周淮。”仿佛是经历过一番艰难的斟酌,她严肃而郑重开口道:“这雨今天估计是停不了了,客房还空着,今晚留一夜吧。”说完,她见周淮犹犹豫豫的回过头,似是正在心里盘着算该如何拒绝自己,便抢先一步发声道:“你别拒绝我,既然我接受了你的好意,你也该接受我的好意才对。店里是做生意的地方,住不了人。”
简单明了的几句话,生生把周淮噎的没了声音。他手里的刀缓缓落下去,默然无语的站在案板前。半晌后,一个“好”字从嘴里鲜明而突兀的蹦了出来。
“好。”
那样简单,那样轻巧。
孟云端的心定了,可是沁润在眉眼间的那股惆怅却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柔肠百结的侧过脸,她像游魂似的飘进客房,又将床上铺着的防尘罩取下来,一股脑儿的塞进衣柜。忽然一阵手机铃声从衣兜里传来,她放下手里的枕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下意识的关上了门,转身靠在门板上。
“喂?”
听筒的另一端是一位年轻姑娘,声音甜美语气轻柔:“您好,这里是光希医院精神专科,请问您是孟云端女士吗?”
孟云端应声道:“对,我是。”
“孟女士,我是方医生的助理小米,这里想和您确认一下,您在明早九点钟与方医生有半小时的就诊预约,请问需要改期吗?”
孟云端刻意压低声音:“不需要改期,我会准时到达。”
“好的孟女士,那么我们到时见。”
“嗯,再见。”
光希医院是一家私立医院,采用的是会员制的经营制度,医疗条件很好,服务也格外体贴到位。而与此相对的是预约一次看诊并不容易,期间需要排很长的队。孟云端为了次日不迟到,晚上九点刚过便躺在了床上。
转眼待次日清晨醒来后,孟云端起身去敲周淮的房门,半晌无人回应,这才发现周淮不知在何时已经离去,顺便还做了一碗丝瓜粥与两枚白水煮蛋放在桌上,当做早餐。旁边留下一张纸条,上面整整齐齐的的排布着几行字:“冰箱的冷冻室里有炖好的牛肉,吃的时候要解冻,可以做粥或者配饭,如果超过一个月还没有吃完的话,记得一定要扔掉。”末尾右下角署名,周淮。
孟云端看完字条,不知为何总觉得胸口沉甸甸的。一口凉气幽幽的呼出肺腑,她将字条对折,小心翼翼的夹在自己经常随身携带的一支牛皮笔记本中,按部就班的梳洗穿衣。
弯腰将高跟鞋放在地上,她站在玄关背后的落地镜前,看着镜中人暮气沉沉的脸,心里生出一丝无奈。然而紧接着,就在她偶然偏头的瞬间,余光里有道光晃了她一下,吸引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那是周淮遗留下的打火机所反射出的光芒,此刻正静静地卡在沙发的夹缝里。
孟云端走上前,将它捧在掌心,发现昨天把玩它的时候光线太暗,没有察觉到它的外壳是黄铜,看起来十分古朴大方。尽管与贵重两个字毫不沾边,但孟云端还是将它妥善的收了起来,打算等有空了去还给他。
与此同时,周淮已经走回到了店门口。
门口的两扇玻璃门虚掩着,店内角落里的一盏灯光在昏暗的阴天里显得格外明亮。他抬脚上前,打眼看见伍洋与江小萍正围着同一张桌子吃早餐。
伍洋与周淮相识六年,两人在国外结识,之间曾有过过命的交情。因此在友爱之余,伍洋心里对待周淮总伴随着一层很深的敬重。
后来两人挣了钱,回国开了这家店。江小萍是伍洋的同乡兼远亲,伍洋在店里缺人手的时候会偶尔喊她来帮忙。如此几个月过去,江小萍在周淮面前混了个眼熟,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了周淮的朋友。
看见周淮推门走进店里,江小萍心里莫名地有些激动,她仿佛条件反射似的突然站起身:“淮哥……”声音很轻,她的脸颊微微泛了红,目光在撞上周淮眼睛的一瞬间避去一旁,看向桌上热气尚存的包子和豆浆:“淮哥没吃早饭吧,这些是我刚打包的,来吃点儿。”
周淮看了一眼,要笑不笑的勾动嘴角:“我吃过了,你们吃吧。”
伍洋大剌剌的一招手,笑呵呵的招呼道:“哥你别客气,小萍买了不少,你好歹吃两口。”说着,伸手捏住一个拳头大的三鲜包子递到周淮眼前。
周淮站在柜台后面,原本打算理一理账目,可是面对此情此景不方便拒绝,只好接过包子,转身也与他们围坐在一处,三两口便将一个包子咽下肚。
江小萍见周淮吃的痛快,心里也不由得高兴,她兴冲冲的开口道:“我今个儿是在张记包子铺买的包子,就是淮哥上次提起的那家。他家前一阵好像被哪个美食博主在网上推了,现在变得特别火,我排了半个小时的队才买到的。”
伍洋率先站出来捧场:“行啊你,为了淮哥可真有够有耐心的。”伸手扯了一张纸,他扭脸把一张油的发亮的大嘴冲向周淮:“哥,小萍特意为你排的队,你好歹多吃几个。”
周淮面色平和的瞥了他一眼:“谢谢,你替我吃吧,我早上吃过了。”
“在哪儿吃的?”伍洋性子直,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此刻见他没有立即做回答,又接着补了一句:“我以为你昨晚上睡在店里,结果今早上发现店里没有你人,说说吧,昨晚上跑哪儿去了?”
周淮原以为昨天的事情只不过是一段无人知晓的插曲,对往后并不会产生丝毫影响,哪知才刚这会儿就被伍洋挑在明面儿上。为了避免越描越黑的尴尬局面,他不得已拿出大哥的派头,皱着眉头狠拍了一下伍洋的后背:“你管我跑哪儿去了,吃个饭还堵不上你的嘴!”
伍洋讪讪的笑了笑:“我就随便问问,难不成你真去了什么不能说的地方?”
周淮知道他话里另有所指,气急反笑,拿起一个包子就硬往伍洋嘴里塞。
无论再怎样成熟的男人都有颗幼稚的童心,因此爷们儿之间相互打闹是常事,倒是一旁的江小萍瞧着这幅粗鲁无状的做派,渐渐冷了脸。忽然一声“淮哥”叫出口,周淮闻声停下动作,侧脸看向江小萍。
“怎么了?”
江小萍定定的回望着他:“淮哥,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那个……”她抿了抿嘴唇,迟疑着开口道:“我能来你店里上班吗?”
作者有话要说:(04.12)小修一下,明确了故事的时间点,避免产生歧义
第10章010
话音刚落,原本还嬉笑欢闹的环境里突然静默下来。周淮手里的餐巾纸被揉搓成团,目光静静地落在江小萍脸上,同时试探着开口道:“怎么,你在便利店那边干的不好?”
江小萍是附近便利店的员工,干了还不到三个月。
“不是。”她摇了摇头:“我就是想来帮你。”
一旁伍洋见周淮长时间闷声不语,忍不住帮着江小萍劝说道:“哥,你还想啥呢?反正咱店里缺人手,把小萍招进来不是正合适吗?”
周淮不置可否的长吸一口气,双手拢住盛满热水的玻璃杯,做出一副大家长式的模样,语重心长的对江小萍说道:“你当时找工作找的不容易,能进便利店也是运气,现在说丢就丢了,多可惜,况且便利店工作稳定,你跟着我……哪天这店要是开不下去,不是耽误了你吗?”
“我不怕。”江小萍绷紧唇角:“淮哥,你就让我跟你一起干嘛,我做事麻利,手脚也勤快,你让我干两天就知道了。”
周淮隐隐皱起眉头,表面上看着一派平静,心内里却是焦灼难安。
他不善于应对这样的场面。江小萍的心思究竟是什么,伍洋看不出来,可是自己看的明白——江小萍对自己有好感。
如果说作为朋友,偶尔亲自做饭、送饭是寻常的关心,可是经常找理由去家里替自己洗衣打扫,便不能不令人怀疑这背后的真正用意。
说实话,江小萍这姑娘论条件不算差,二十出头的年纪,模样清秀,学历虽然只是个大专,但至少比他强,这样的人跟了谁都是对方的福气,可是这福气周淮消受不起,也自认为不配消受。
伸手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烟,他打开盒盖,衔了一支在唇间,一边在身上摸寻打火机,一边声音含混的说道:“小萍,你再想想,做选择要慎重,便利店的工作挺好的,别说不干就不干了。”打火机遍寻无果,他只好走向柜台,去抽屉里拿了火柴。
火柴“哗”的一声被擦燃,他拢着手点了烟,推门走到外面。
江小萍紧随其后,目光在落定的那一刹那,看见他站在檐下微微仰起头,目光穿过雨幕,遥遥望向天边。不知怎的,她觉得他的眼睛里比从前多了几分说不清的忧郁。
可那忧郁并不伤感,只淡淡的,类似于黯然。江小萍此时只恨自己书读的太少,对万事万物的认知全浮于表面,以至于即便周淮站在自己面前,自己依旧与他相距千山万水,始终走不进他心里。
可是谁让淮哥这样好。她在心底苦叹:淮哥他聪明,有本事,跟着他既安稳又踏实,半点花花肠子没有,这样的人全世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果放弃……不甘心,实在是不甘心。
思及至此,江小萍认为与其在进退两难间“雾里看花”,倒不如捅破那层窗户纸,把一切说明白,是生是死好歹都算个交待。
胸膛隐隐臌胀起来,一口热气顶在她的嗓子眼儿,她顺势开了口,语气里有点横冲直撞的意思:“我送你的那支打火机呢?”
周淮侧头瞥了她一眼:“估计是落在朋友那儿了,我回头问问她。”
江小萍步步紧逼:“哪个朋友?男的还是女的?”
周淮愣了一下,沉吟着不肯开口。
江小萍深吸一口气。周淮对待打火机的态度在潜移默化间刺痛了她,那是她特意费心思千挑万选来的生日礼物,一句落在朋友那儿就打发了?话讲的这样轻描淡写,好似那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
江小萍简直委屈极了,委屈到连声音都无法自控的颤抖起来:“淮哥,你明明清楚我的心思,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心里是不是还有那个女人?”
周淮一拧眉,指间的那枚光点在疏忽间红的刺人眼,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小萍……”
“淮哥。”江小萍打断了他的话:“小伍跟我说过,你以前喜欢过一个女的,当年你和小伍在国外的时候,你还随身带着她的照片,命都快没了还还想着再看她一眼,可是现在……”
“小萍!”三言两语间,江小萍将周淮那段不忍回首的记忆全勾了出来。那是一段充斥着血腥味的岁月,周淮曾在那时有幸得窥人性中最阴暗残酷的角落。
然而说是有幸却是不幸,因为这种经历并不美妙,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一切他从未经历。
呼吸渐渐失了节奏,周淮下意识的侧过头,目光透过玻璃门瞧了一眼伍洋。
伍洋正坐在原处,愣愣的望着他。周淮一把拉下卷帘门,刻意阻隔住彼此之间的视线。
“小萍。”他回身用力咽了咽唾沫,顺手将半截烟头扔在雨里:“别在我身上费心思,不值得。”
江小萍的脸皱成了苦瓜:“你这算是拒绝我了?因为她?她结婚了吗?”不等周淮回答,她惨笑一声接着道:“就算是结婚又有什么关系,瞧瞧你这副自欺欺人的样子,恐怕只要她没死,哪怕是熬,你也会熬到她离婚的那天。”
江小萍多希望在话音落下时周淮会反驳自己,甚至和自己吵几句,可是现实恰好与自己所期盼的完全相反——周淮居然缓缓低下了头,沉默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江小萍认为周淮这就算是默认了,然而周淮只是不愿多做解释,因为江小萍根本不能理解、也没有机会去理解他与孟云端之间的感情。
有些感情无法用浅薄的定义进行归类划分,就像周淮不知道究竟该如何看待孟云端,是青春年少时的思慕对向?还是至交好友,又或是亲人。
若说是思慕对向,彼此间更多的是一种心照不宣,少了情人间该有的赤诚;若说是好友,周淮好友很多,可对待哪位也不会像待孟云端一般;但若说是亲人,他们之间既无血缘纽带,也不被法律认可。
那么该算什么呢?周淮常为此感到迷茫。
忽然胸口上挨了重重一击,是江小萍狠推了自己一下。
周淮向后踉跄两步,跌入阴雨连绵的天地,再抬头时就见江小萍踩着雨水朝远处一路狂奔,是一副逃命式的模样——拼尽全力,不管不顾。
冰凉的手掌从上往下捋过脸上的雨水,周淮拉起卷帘门回到店里。而与此同时,孟云端提着一大包药品离开医院,刚一上车就接到方丛雪的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