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了自己心之所向的地方。”王猛看她生无可恋的瘫在哪里,补了一句。
王睆脑子乱的很,没空理会王猛的话。
除了对苻融的愧疚,令她最想不通的是,这个每天和自己几乎粘在一起的人,是怎么背着大家和晋人往来的?如果不是这一份黑纸白字的证据上就是她的字迹,即使是王猛说,她也不会信。
没有实物,王睆还可以在自己的思想中假想是她本人不乐意呆下去了,自己走了,但这一份书信的存在,彻彻底底颠覆了王睆脑子里为她找的所有借口。
被王猛救助收留的女孩选择背叛他,相处近十年的姐妹原来一直隐瞒着自己,所以以往自己同她相伴的这么多年里,她对自己和苻融的祝愿全都建立在可以更好探听消息的基础上。
王睆胸中涌起一股恶心意。
王猛看着她满脸写着痛苦的神情,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背:“我和你一样不能接受,毕竟她是我自己救回来的人,罪孽是我自己找来的。”
王睆抬头看着王猛平淡地劝慰自己,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可你为什么这么淡然,看起来一点都不难过?”
“是她背叛的我,又不是我负了她,我为什么要为她难过?”王猛一直有着这种坚持自己的自信。
王睆心中是比王猛多一分对苻融的愧意的。
王猛见她没有什么反应,继续说道:“往后你见的再多一些,你便会发现这类事情原是人生常态。大部分人都是趋利而生,遇到与你一直同心之人算是人间幸事了,永无止尽的背叛、相负,才是正常的。与陛下同反厉王的清河王,本不是也是相约同治天下吗,然而苟太后为了陛下的利益,最终还不是将他赐死。”
王睆无话可说,除去满心的哀伤,她还很想去找苻融,但是却不知道如何开口。自己放不下他,不过从头到尾就没有过错的他,大抵是放下了吧。
王猛突然表情转的轻松起来,对她笑笑:“那件事情,你应当能放心的选择了吧。”
第十三章离心
适宜的秋日已经过去了,王睆又有很长一段时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这短短的两个月中,从原先只是失去苻融一个人,到如今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都不在了,她觉得自己的现实生活就像虚假的一样。
王猛同她说的最后那句话总萦绕在耳边。
“放心的选择。”
没有了子音的牵连,王睆觉得自己或许应该亲自去找苻融道歉,但是作为女孩子,她又觉得这样有些不适宜,可是终日困居在自己的世界里,每天望着窗外一天比一天萧瑟的冬日,王睆实在是受不了。
既然是道歉,就不能没有结果的回来,王睆觉得自己还是需要有些诚意的体现,思来想去选择效仿脱簪待罪,选了一根毫无花饰的木簪挽了小髻便往苻融府上去。
自己家同苻融府上的路途,她原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可是数月未曾重走,看着街边熟悉的店铺与一路见了不知多少次的风景,心中总涌起一丝物是人非的幽怨之情。
“这冬日的寒风……可真是有些刺人啊。”王睆拢了拢自己的衣服,如今没有苻融的怀抱,她觉得从心到身都是冷冰冰的。
苻融府前同以往没有分别,守门的侍卫大抵是轮班的,也或许是新来的,王睆看他们十分眼生。
“麻烦通传一声吧,府外有人求见阳平公殿下!”王睆同门口的侍卫道。
侍卫瞥了她一身朴素的衣冠,头顶空空如也,没好气的说:“哪来的野丫头,王爷日理万机,岂是随便来个人就能见的!”
王睆沉默了,他们说的似乎也没有问题。自己之前能接触到苻融,完全是因为他的主动,他帮自己进宫……如果苻融自己不乐意见人,以自己的身份怎么可能见得到他呢。
但是王睆也没有就此罢休,继续求道:“你就同他说有个叫王睆的求见,他认得我的!”
王睆说完这句话,门口侍卫的表情瞬间就变了,但不是好转,是变的惶恐了。
“这位妹妹,您扰过我们吧!”侍卫一脸苦相“我不想去触殿下的逆鳞啊!”
王睆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自己怎么就成了苻融府上不能提的人。
“唉,真不是我们不愿意啊!”侍卫感觉都要苦着脸给王睆跪下了,“王爷先前下了禁令,谁再敢在府中提你的名字,他就把谁杖责五十啊!这……这小的真的受不住!”
王睆瞪大了眼睛听着侍卫讲苻融这荒诞的行为,简直不敢相信。
“一个月前,宫中来人说赏几匹好马,府中看马的伙计看到你曾经骑过的那匹马,顺口提了一句,给殿下听到了,立刻就拖出去打了个半身不遂啊……”侍卫哀嚎着。
王睆看他们如此难为,也不再忍心求着通传了,仔细想了一会日子,预料苻融明日一定会出府上朝,索性就在苻融府前跪下了。
“唉,这位姑娘,您这又是要做甚啊!”侍卫们看着她的举动,只恨今日是自己当值,遇上个这么难缠的角色。
“我就在这等着他出来。”王睆坚定地说道。
长安冬日的寒冷真不是闹着玩的,虽然还未到下雪的时节,但是街上来往的人已经少了很大一截了,即使是在街上的人,也都裹的严严实实。
王睆没想到苻融连自己见他的机会都不给,自己只能用这种死守的办法见他一面。但是王睆也不恨他,原就是一别两断之人了,现今是自己厚着脸皮来求人家,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就遂意。
照理说这个季节,长安不论老少男女都会在头顶戴着厚厚的风帽保暖,但是王睆本是脱簪待罪,不得不露着头发,这没跪一会,她便觉得风吹的头发冷飕飕的。
这还只是刚刚开始。
随着黄昏日晚,温度也逐渐降了下来,王睆觉得寒气逐步侵上自己接触地面的双腿,除了刺骨的寒冷,还有麻。不过麻了也好,王睆安慰自己道,反正麻了没知觉了,也感受不到疼了。
侍卫插着手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个倔强的女孩,只摇头叹气。
黑夜终究降临了,王睆本有的些许困倦突然又被城中打更的声音闹清醒了,她已经不清楚自己在这里跪了多久了,疲累懂身子时不时还需要换着手支撑着。她抬眼盯着苻融府前朱红威严的大门,恍恍惚惚觉得苻融开门出来了,他用温柔而又担忧的眼神看着自己,好像叫着自己起来,又让自己进屋说话,但她迷迷糊糊轻唤出一声“博休”时,自己又突然清醒了过来——大门依旧紧锁着。
“姑娘这是图什么呢?”王睆觉得自己身后传来了男子的声音,她以为是苻融,激动得回头望去,却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人脸。
男子看着她都被冻紫了的脸,摇了摇头,解下了自己的披风盖在王睆的身后。
“我最看不得女孩子受苦了。”男子为难道。
王睆有些不理解他的行为,但是看他衣着端庄,眉目清秀,倒也不是什么随意轻薄之人。他的这一举动,着实让冷了这么久的王睆突然感觉到了一丝温度。
“这位公子……”王睆不知道如何开口言谢,“敢问姓名,我他日……”
“姓杜名胄。”男子笑了笑转身离去,只留下了“不必言谢”四个字。
即使多了一件披风,相对于这后半夜的寒冷而言也是无济于事的,王睆苦苦的伏在苻融的府前、只希望打更的声音快一些出现,清晨的光亮早一些到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苻融的府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本昏昏沉沉的王睆猛地惊醒过来,强睁着眼睛看着走出来的人。
足蹬一双绣金的黑靴,衣摆的流苏根根分明,腰上配着一块龙型玉玦,外套的袍子是泛着光泽的动物皮毛制的,再抬头,看到那清冷严肃的面容。
“博休……”王睆看清了眼前这个人是真真切切存在的,虚喊出声。
苻融一出府显然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到了。自己原来最喜爱的女子跪伏在自己府前整整一宿,冻得通红泛紫的手与脸蛋与素色的衣服一起显得格外刺目。
苻融走到她身前,却也没有扶她,王睆已然没有力气抬头看他的脸了。
“博休……先前,是我错了……”王睆几乎是竭尽全力地在同他说话,但是声音依然十分微小。
苻融看着她,叹了一口气。
“我来找你道歉,你能……原谅我吗……我们能……重修于好吗……”王睆几近是带着哭腔的。
苻融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淡淡地说道:“本王今日要启程去冀州任职了,陛下亲任,恐不能耽误。”
苻融愣了愣,又补充了一句。
“你自己保重。”
虽然只是苻融嘴里平平淡淡的一句话,王睆觉得它的杀伤力却不比刀剑小,本期待着苻融的原谅她才强撑着坐起身子,苻融说完之后,一下又支持不住扑在了地上。
苻融终归没有回应是否原谅自己,甚至还要出任他地,自己即使想见,也再见不到了,王睆觉得自己连想痛哭一场发泄的气力都没有了。
“杨伯,派人把王睆姑娘送回家吧。”
这是苻融离开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第十四章微光
王睆被苻融派的人送回家后,着实让王猛和夫人都吓了一大跳。
杨伯是苻融府上的旧人,以往苻融和王睆关系好的时候的事情他也都看在眼里,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样子,他也为之惋惜。
王睆在苻融府前冻了整整一夜,苻融让人送她回去的时候,她是下半身都麻的不能动弹了,杨伯见了心疼,只好用马车把她送了回来,还又给她加了层毯子裹着,但即使又被裹了一层,她一路上还是冷的直打哆嗦。杨伯把她扶下车,她看着正出门准备上朝去的王猛,只喊了一声哥,便晕了过去。
王猛见状,把笏板塞给身后的随从,朝也不急着上了,赶忙跑过来扶住她,谢过杨伯之后把她抱了回去。
“她这是造的什么孽啊……”王猛安顿好她之后对夫人感叹道。
夫人不知所措地摇摇头,劝王猛赶紧去上朝,这里的一切由她来照看。
王睆的身子没多久就开始发烫了,夫人只得时不时为她换敷头的凉毛巾,王睆烧的迷迷糊糊,口中不停的念叨着“博休”。夫人看着这个为了苻融付出这么大代价的姑娘,心中只觉得不值,可是嘴上也不好指责她。
年轻人到底是好的比较快,不出半日王睆便醒了过来,虽说烧还没有退,但是人已经清醒了。她躺在床上,夫人坐在她的床榻边照看着,她就这样看着夫人,眼泪便涌了出来。
“嫂嫂……”王睆起身扑到了夫人的怀里哭道。
夫人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同王猛的婚姻本就是父母之言,从无情磨到有情的,倒也没有这种经历。她只好抱着怀里的王睆,轻柔地抚着她,任由她在怀里哭泣。
“为什么……呜呜……他之前不是这样的……”王睆只顾着哭,话都说不清楚了,“他真就这样把我放下了吗呜呜呜……”
夫人皱着眉头,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王睆哭着哭着便哭累了,伏在夫人的怀中又睡了过去。
苻融在去冀州的一路的心情也并不愉快。本就是皇兄强行委任,他因为自己大抵数月,甚至数年都见不到母亲了,看什么都没有兴致,路程还没有走一半,他就连修几封家书回去向苻坚询问母亲的情况,惹得苻坚都有些恼怒了。
其实苻融想起自己最后对王睆的态度,也有些后悔。他的脑子里始终闪现着出门时见到王睆匍匐在地的场景,谁能轻易的放下一个爱了这么久的人,又怎么忍心看她为自己受了这么大的苦楚。但是皇命在身,自己本就烦躁不已,便实在不想费脑子管别的,也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又伤害到了她……苻融禁止府中谈到王睆的名字,倒也不是因为怨恨,他其实也是长情之人,不希望别人再谈起她戳到自己的痛处,只是苻融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此举却害的王睆不得通传,在府外苦苦熬了一夜。
苻融想到这些,竟难过的啜泣了起来,身边的侍从从未见到过阳平公如此伤心,皆小心翼翼在身侧伺候着,不敢稍出差错。
傍晚抵达驿站,苻融心中始终过意不去,想起自己先前答应王睆的作赋,即刻寻了纸笔。
“睆儿,见字如晤。”
苻融依旧许久没有这样叫她了,落笔这般称呼,他都觉得十分生疏。
“前日之事,使卿罹患,伤卿之心,是融之过。”苻融知道自己淋半晚上的雨都能病成那个样子,王睆一晚上冻的脸都紫了,如今必然会病势凶猛的。
“融自知羞惭,特书此为歉。”苻融想了想,总觉得自己寥寥数语,毫无诚意,提笔补道:“愿卿不以为罪,谅融之无状。向卿问吾之意,待融从冀归来,定与卿相伴如故,和好如初。”
写罢,苻融仔细重读再三,确保没有过激的言辞,才松了一口气,至于赋文,苻融揉揉脑袋,如今冗事缠身,他着实没有心思为美人作赋。
“融曾应卿作赋一事,至今不敢忘。但今杂事萦身,去路艰苦,心难沉静,恐难为辞。请卿稍后,再见之时,融必奉辞相赠,以表心意。
建元元年冬月苻融亲笔”
苻融想着王睆如今应当日夜沉浸在悲伤之中,于心不忍,只等墨迹干透,就差人即刻归程往王猛府中送。
半月不到,王睆便好的差不多了,这才想起当夜有个叫杜胄的男子给自己送了件披风,现今披风还躺在自己房中,他也答应上门同杜胄言谢。
可是王睆也不知道杜胄此人家住何处,一筹莫展。将近年关,王猛政事操劳,也很少再有空理会自己闲话。
王猛如今官至司隶校尉,又是苻坚独宠之臣,年前来送礼之人接踵而来,王猛嘱咐夫人和王永尽量回绝贵重之礼,不要叫人留下贪污受贿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