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在这宫中日久,倒是习同氐人了。”张夫人打趣自我笑道。
“没有,娘娘弹的琴倒是正宗的很,就是……并不似南方的音律?”王睆回应道,“娘娘是北方人?”
“如此说来妾也不算是正经汉人了,随着父兄在甘陇,完全没见过江南的风物。陛下说仿江南汉人制式建此堂时还来问过我的意见,我当真是什么也不懂,羞愧极了。”张夫人娓娓道来。
“夫人不必惋惜,也并不是只有长在江南才算汉人啊,我与兄长也未曾去过哪儿。”王睆安慰道。
张夫人看着认真解释的王睆,不仅叹了一口气:“只是陛下很向往,常常问起我,我实在是无从回应……”
三人陷入了沉默。
“殿下今日兴致于此,妾便也不打扰了。”张夫人说罢便转身离去了,王睆望着她的背影,心中莫名有些难过。
“怎么了?”苻融问她。
“没什么……”王睆回应道,“她似乎很爱陛下。”
苻融看着她因此感叹,笑道;“皇兄如今最宠爱的也是她,男女之间相互喜欢,便是世间最美好之事了。”
“男女之间相互喜欢,便是时间最美好之事了……”王睆心里默默念着,痴痴地望着苻融。
“那现在的我们俩,算美好吗?”王睆内心问着。
苻融是极为孝顺的,每每入宫,必须拜见母亲苟太后。苻融是苟太后最宠爱的幼子,苟太后待他比待苻坚还要关切,但是自目睹苻法被母后赐死之后,苻融自己虽不戒备母亲,但是常担忧母亲会伤害到自己身边之人,也并不轻易带人去见母亲。
苻融领着王睆一路走到苟太后宫前,放王睆留在原处,自己一人进宫叩拜母亲。
“融儿拜见母后!”苻融喜滋滋的窜到苟太后身前。
苟太后拉起苻融,满心欢愉的看着他:“融儿要十四了,这隔几日不见,倒是又长高了。”
“那还不是母后偏袒融儿,好东西都给融儿,连皇兄都不给的!”苻融扑到母亲怀里。
“坚头身子都长完了,还吃那么多,头大腹软的,没个君王气度!”苟太后笑道“说起来你也该成家了,府上空空荡荡,不像样子!”
“母后!”苻融应到要成家,心中一惊。
“你不用操心,母后以为杨佛奴季妹与你年纪正合,母后替你操持。”苟太后一脸喜悦。
“不要!”苻融突然反对,“融儿已有心悦之人了,还是不要再让别的姑娘错付于我了!”
苟太后没想到苻融居然会有这种反应,着实愣了一下。
“那你且说说,是谁家的姑娘?”苟太后倒也没有非杨佛奴之妹不可的样子。
苻融摇摇头:“融儿暂时不想说,母后就放融儿这个自由嘛!”
苟太后看着苻融如此坚决拒绝的样子,心知肯定发生了什么,虽然自己认为杨家姑娘与苻融门当户对,但苻融不愿,她也不忍心强塞一个苻融不喜爱的女人。
“那母后就暂且等等,期待融儿早日把你的心上人带给母后看看!”苟太后抚摸着苻融,心也软了下来。
第九章私语
苻融既已将王睆带入宫中了,便逃不脱苟太后的眼目,她不仅第一次随苻融入宫就被苟太后注意到了,其后苻融每一次带她入宫的行踪,苟太后皆心知肚明。
当初苟太后虽然答应等着苻融把自己找到的心上人带到自己面前来,但究竟是留了个心眼,她留在苻融府上的亲信以及值守在苟太后宫外的宫女都已经发觉了苻融总喜欢带着这么个姑娘。
“是王猛之妹?”苟太后命人暗中调查的结果令她有些惊讶,“这孩子还真不简单,喜欢上了一汉人姑娘。”
“奴才依您的指示,小王爷和王睆姑娘亲近已有年月了,甚至之前樊家围困王家时,也是小王爷现身相助的。”苟太后的亲信匍匐在地上回应。
苟太后摇摇头,自己虽然最宠苻融,但是对于这个每次奶声奶气黏在自己膝下的孩子竟然自己发展了这么大一段感情,也是既佩服又担忧。
“王猛终归是汉人。”苟太后只说了一句,憋了那亲信一眼,那人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奴才一定替您查清楚她的底细。”
苟太后查这些也从未让苻融知晓,十四五岁,即使在政事上颇有见解,在感情上而言,苟太后清楚的知道他不可能有自己清楚套路。
苻融依旧带着王睆满长安城里游荡,他们常常在龙首原看星星,一起在苻融府上读书,王睆如今已经不怕苻融放马狂奔了,甚至请求苻融教她骑马。
苻融自然欣喜不已,想着作为这大秦最精通骑射之人,终于遇到人向自己讨教了,喜的立刻从座席上跳了起来,拉起王睆的手便出门而去。
苻融不愧深受恩宠,府上马苑中的马儿个个都颜色纯净,毛色泛光。苻融挑来挑去,挑出了一批较矮的小棕马给王睆。
苻融看看王睆的身高,不禁摇摇头:“看来你上马还是需要本王的协助啊!”
“想学骑马还不是为了跟你出去的时候给你的小白减点负担!”王睆嘴了苻融一句。
“原来是本王的怀抱不够舒服,让睆儿不乐意骑同一匹马了。”苻融没有接她的话,“看来本王要再多吃些长胖一点了。”
“别别别!”王睆赶紧打住了他,“那小白要累死了!”
苻融口中得胜,笑着拉着小棕马到王睆面前。
“你先站在它右边,记住千万不要站在马的屁股后面,那很危险。”苻融边安抚着有些战栗的小棕马边说道。
“抓住这里,然后左脚先踏上来。”苻融扶着她一步步地做,但是马对于她而言还是有些高,王睆就是没力气让自己坐到上面去,苻融只得揽着她的腰把她推了上去。
“啊,它自己乱走了!”王睆刚坐上去,小棕马就蠢蠢欲动地开始原地踏步。
“没事!”苻融安慰道,手也帮忙牵着缰绳“你放心,马儿也不会让自己走会摔倒的路,你只管你的方向和它跑的速度。”
“拉缰绳要用力。”苻融很认真的教着,但是在全教会之前,始终没有松开自己手中的另一条缰绳。
“本王都教给你了,你自己驾它走两步看看?”苻融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学生”。
“不错嘛!”苻融看到王睆慢慢驾着马的在院子里转圈,高兴的笑出声来。
“可惜上马这种最基础的事情还得靠你!”王睆有些不满足。
“骑马还是挺危险的,”苻融谈起自己所教的时候立刻严肃起来,“没有本王在身边,你不能自己骑马出去乱逛!”
王睆看他认真的样子,立刻点头示意明白了。
“殿下!”不知道从哪窜出来一名小侍从,“太后娘娘请您进宫去一趟!”
苻融见他一脸匆忙,心知母后大抵是有重要的事情,自己也不好推脱,只能先将王睆抱下马。
“太后娘娘找你,你就先去吧!”王睆同他说道。
苻融有些愧疚地看着她,他本来准备王睆再在院子里转一会便带她出去转转的,这下不得不做罢了。
“你且在这儿等一下,本王去去就来继续教你!”苻融冲她笑了笑,挥挥手,转头跟着侍从离开了。
苟太后今日很郑重的在大殿召见苻融,苻融到后,又屏退了旁人。
“母后有何要事召融儿?”苻融跪拜行礼后问道。
苟太后威严肃穆的表情,让苻融见了都有些害怕,她清了一下嗓子,问道:“听闻,你与王猛之妹王睆走的很近,有这么回事吗?”
苻融一身冷汗。
终于,自己身边的人还是被苟太后知道了,苻融也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但是母后如此郑重的找自己,必然不是什么好事。自己能护她于外界的险恶,但至于母亲这边……那且不如直接坦白罢了。
“融儿曾经说过的心悦之人便是她。”苻融不敢抬头回话,生怕苟太后看到自己慌乱的眼神。
“融儿,母后没有责问你的意思。”苟太后坐到如今这个位置,苻融的一举一动意味着什么,她都心里有数,“只是,母后必须告诉你一些事。”
“母后请讲。”苻融依旧没有抬头。
一些事,是母后为了让自己放弃她找的借口,还是她真有什么问题……苻融心中更加不安了,苟太后这么多年的宠爱,甚至于是溺爱,若非原则问题,她是绝对不会完全反对自己的。
“你知道王睆那个叫子音的侍女姓什么吗?”太后问道。
“融儿不知。”
“桓。”苟太后重重地吐出这个字。
“桓温的桓?”苻融一惊,顿觉事情有些不妙。
苟太后嗯了一声:“她原是王猛收留的孤女,后来自王猛为官之后,她一度与晋人往来消息,她为晋人提供消息,晋人许她一旦事泄,便保她性命,以桓姓在江南继续生活。”
苻融哑口无言。
“母后知道你或许是真心喜欢这个女孩子。”苟太后缓缓说道,“但是你,处于大秦的千尊之位的阳平公,你自己也该清楚,一旦有重要之事外泄,秦国将面临什么。”
“那……如果融儿能劝说她,把她的侍女子音驱逐出去呢?”苻融虽然感觉此事如天塌般难以承受,但这一切并不是王睆自己所为之事,依然寻求着一丝出路。
“王睆本人或许也有通晋的嫌疑,”苟太后重话在前,“不过母后也只能说是嫌疑,母后在了解子音的底细时,未见到任何有关王睆通晋的证据。如果真能清除她身边通晋之人,母后以为可以考虑答应。”
苟太后的话让苻融松了一口气。
“不过驱逐不够,但凡与晋室有染,必须斩杀,以儆效尤。”苟太后的话字字深重,毫无转圜的余地。
第十章隔阂
苻融离开宫中回府的一路上,脸上的表情与内心的感情可以用“愁云惨淡”四个字形容,以至于身旁的侍卫都有些担忧地侍奉着他,询问他是否身体不适。
王睆坐在苻融府上的花园中等着他,如今酷暑已过,正是秋风舒爽却绝无寒意的好时节,和心爱之人赏景骑马,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苻融沉重的推开府门,他很希望从宫中回家的这段路程再长一些,让他好好思考清楚了如何向王睆开口再进来,当然最好长无止尽,这样他也不用去忧心自己说的会伤害她了。
“博休?”王睆听到门口的动静,急忙跑到门前。
苻融的思绪被她如此熟悉的叫声给打断了,他看着因为自己回来面带喜色的王睆,僵在了那里,直愣愣地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出来。
“你怎么了?”王睆上前扶过苻融,苻融却瑟瑟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我没事。”苻融生硬地吐出三个字。
“不是你的错……是有关你的事。”苻融补充道。
王睆有些惊讶,不是自己的错,却是有关自己的事,何来的错,又何来的事?
“太后娘娘可是说我和你在一起有失体统了?”王睆有些愧疚地低下头。
“不是。”苻融如今说的每一个字都毫无感情,或者说,他现在整个人都毫无生气了。
“你随我进屋来。”苻融丢下一句话,没有再敢看王睆惊讶担忧并存的面容,便直勾勾往正屋走去。
王睆感觉不对劲,苻融从来就没有对她表现的如此冷淡和抵触过,一定是苟太后同他说了有关自己的什么事情才会如此,但是……却又不是自己的错,这又让她疑惑不解。
“坐吧。”苻融见她进屋后杵在自己面前,无奈地说道。
“你知道子音的身世吗?”苻融问她。
“子音?”王睆认为苻融这个问题问的莫名其妙,“她是我哥哥在魏郡收留的啊?”
“当真只是收留?”苻融没有因为王睆的回答感到丝许轻松。
“当时夫人带我和王永太累了,哥哥遇上了沿街乞食的她,便把她带回来给夫人当丫鬟养了,她还同我一起被哥哥逼着学了不少知识。”王睆仔细地回答她。
苻融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把最重要的话问出了口。
“你当真不知道她通晋?”
王睆一听“通晋”两个字,吓得从坐垫上跳了起来,她方才就算猜是太后认为自己通晋,都没想到会说是子音通晋。
“怎么可能!她同我一起长大,怎么可能通晋!”王睆对着苻融叫道。
“母后同我讲这些断然是有证据的,只是她通晋,与你无关。”苻融看着她气愤激动的神情,继续说自己的话。
“我不信!”王睆怒气冲冲瞪着苻融,“她是我的侍女,她干什么我一清二楚,太后能有我对她了解的多吗!找人伪造几份书信,冠着她的名字,就能说她有证据通晋,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苻融见她提起是苟太后伪造陷害,不禁恼怒,猛地一捶几案,站起身来。
苻融到底是十五岁的男孩子,站起身来立在王睆面前高出了一个头,身子也宽大许多,气场十足。
“王睆,你不要污蔑太后!”苻融怒吼出来的声音雄厚极了,这声音大抵都要让屋上的瓦片抖三抖。
“污蔑?”王睆只觉得好笑,“我和子音睡觉都恨不得在一个被窝,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是我,你偏就信太后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