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便听八阿哥一路笑着进来,“你们又编排四哥甚么好话?可让我听见了,等下瞧我不跟四哥说道说道去!”
十三阿哥趁势站起来,给八阿哥拱手施礼,“弟弟见过八哥。”
十四阿哥也起身给他家八哥行了礼。只有真真坐着不动,嘴里只是嚷着:“十三阿哥,你可不许输了就跑。”
十三阿哥懊恼,“你说你小小年纪,怎么都不知道给人留面子?”
真真撅着嘴儿,“你都说了我小嘛——你比我大一倍年纪,打双陆竟不如我,下次不跟你玩儿了。”
“十三弟,你让一让。”八阿哥微笑。他也是第一次知道真真双陆竟然下的这么好。双陆这种玩艺,极是考校心思,并不比围棋容易。
十三阿哥见他家八哥要出手,也就笑嘻嘻让了开来,坐到一边,随手拿过十四阿哥手里那个香柚子,唤小丫头拿来清水净了手,取了腰带上一柄小银刀,将香柚子切了开来。
顿时一股儿扑鼻的柚子清香四散开来。
小丫头拿来四只树叶形状烟紫色琉璃浅碟子,将切片的香柚子盛了。十三阿哥又净了手,仔仔细细将柚子皮跟柚子肉分开,先给八阿哥面前递上一碟,再往真真跟前递上一碟。
八阿哥右手执棋子,左手就拿了一块柚子果肉,却不是自己吃,而是手一伸,忽然将之塞到真真口中。十三、十四两个都齐刷刷吓了一跳,再看真真,似乎也不以为怪,张开嘴就将那块果肉给吃了。
十三阿哥先掌不住,吃吃笑道:“若不是我知道这孩子哪里来的,还要当八哥养了个女儿。”
就见真真、十四阿哥步调一致,扭头狠狠瞪他一眼。真真更是脸红了,啐了他一下,“亏你还是个阿哥,竟说出这种不靠谱的话来!”
十三阿哥不理会他们,只去瞧他八哥,却见八阿哥一脸若无其事,十三阿哥也忍不住要暗暗称奇。
真真赌气,也拿了一块柚子果肉,递到十四阿哥嘴边。十四阿哥一怔,立时心领神会,张口吃了那块果肉,且还笑眯眯道:“多谢十三哥,多谢大小姐。嗯,还要多谢八哥。”
八阿哥只是凝神棋盘,漫不经心道:“小心吃多了,倒了牙。”
此时已经近晚,暑气渐渐消散,地上仍是滚烫,冰桶里的冰块,也尽数化成了水。
真真与八阿哥旗鼓相当,打了四盘双陆,第一盘打的极慢,两人都费神费力琢磨对方棋路,后来三盘就越来越快,最后还是真真嚷着太费脑力,头疼起来,这才罢了。
十三阿哥向来知道这个八哥心思最是细腻缜密,兄弟里面,自大哥到十四弟,能在棋类上面跟八哥一教高下的,除了太子二哥,就只有四哥了。想不到现如今这个年纪不过七岁的苗寨小姑娘也能跟他下个平手。
一时真觉着,他家八哥慧眼,怎么就发现这么个好孩子,硬是不顾汗阿玛会责备,都要把她弄来的呢?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懊悔,分明是他先见到她的。
八阿哥站起身,对两个弟弟道:“时间也差不多了,一会儿你们换了衣裳,跟我一道过去四哥府上。”叫了小丫头收拾席子冰桶花几等,真真忙跟着叮嘱,说冰桶里的水,等东西收拾完了,就给泼在地下,也清凉些。
十四阿哥本歪在一旁小憩了一会子,此刻惺忪着眼,闹着他家八哥,“八哥,带真真也一起过去罢。”
八阿哥笑笑,“她不去。你别闹,闹也没用。前几日四哥还说了我一顿,我哪敢让他看见真真?”
十四阿哥听这么一说,也只能丢开手,嘴里嘟囔着:“四哥就是管得宽。”
真真好奇,“四贝勒说我甚么了?”
八阿哥直哄她,“好端端的,他怎么会说你?自然只是责备了我。没甚么大碍的,哥哥教训弟弟,理所当然。”
“‘爱之深,责之切’么?”真真抿嘴儿一笑,“四贝勒倒是个面冷心热的。”说完也不理他们,自己笈了一双木屐,踢踢踏踏的回了屋子里。
八阿哥看着她小小背影,嘴角噙笑,伸手一掸衣摆,“走罢,赶紧着,还得换衣裳。若是去的迟了,四哥准要又恼了。”自领头先走了。
第24章隔墙的风景
八阿哥搬出宫来也有半个来月了。天气炎热,康熙是去了畅春园住,因这几个皇子开府,所以才准他们回了京城。满人不耐热,康熙是很少住在皇宫的,每年大概只有新年这两、三个月住在宫里,其他时间多半是巡幸塞外,回京便去住畅春园。
皇子里面,四阿哥、八阿哥两个也是极不耐热的,四阿哥更是曾热得中暑昏倒过,所以他俩兄弟选在一处建了宅子,也因两个府邸的后院有一片池子是相连的,俩兄弟还都不约而同将书房都建在池子边上,俩人的书房,在地理距离上,是几乎紧挨着的。
而真真所住的晴川小院,则是在八贝勒府的池子的另一边。
从池子上的九曲竹桥,穿过池心亭,到晴川小院,也是极方便的。
八阿哥搬了出宫,那些跟着伺候的宫女、嬷嬷,也都赏了他,随着到了八贝勒府上。去年本该是八阿哥大婚之年,却因为那准嫡福晋郭洛罗氏昏迷不醒,所以八阿哥府上,是开府阿哥里面唯一一个没有嫡福晋管理的皇子府邸。
幸而康熙体恤这个儿子婚事不顺利,又给指了两个妾侍。
皇父所赐,自然不能辞,八阿哥也就笑纳了。两个妾侍一个是镶黄汉军旗的王氏,一个是正黄旗包衣张氏。这王氏出身好些,进了乾西头所,就是庶福晋,张氏不过被含糊的称为格格。于是王氏自然就成了八贝勒府上没明着说的管家女主子。
八阿哥是不管这些的,只对王氏道:“你管着内宅,爷不会插手。只一样,其他甚么都随你,但不可怠慢了晴川小院的大小姐。”
王氏应了,搬进府当日晚上,就来拜会了真真,言语小心,态度谦卑。真真无可无不可,反正她也不怕王氏或是其他女人给她小鞋穿。
王氏倒也伶俐,整日往晴川小院流水价的送东西,但凡甚么稀罕的瓜果、小食,或是外面好玩的玩意儿,得了,就送一份过来,殷勤小意,有些时候,连八阿哥那儿都见不到。八阿哥因是惊诧,随即又笑,说王氏心思倒是灵,只是有些太刻意了,叫真真别嗔怪她。
真真原也不懂,听他说了,才明白过来,王氏太着意讨好她了。不过总不是坏事,可见以后在八贝勒府上的小日子不会太难过。
这王氏已经身怀六甲,纤细的身子上带着一个半圆的球,行动不便,每日只在二门的抱厦里面坐着管事,好在八贝勒府上人口事情并不多,不是很费神。
中午八阿哥下了朝,回来一般就在王氏房里用膳,也有时候去张氏那儿。晚膳则是来晴川小院用了,真真吃的精细,八阿哥也是自幼养尊处优,两个人都爱吃小牛腰肉,又爱吃瓜果冰酪等。用了晚膳之后,两人一道去书房里面写几张大纸的字儿,周嬷嬷才送真真回院子,八阿哥自去歇息。
真真也习惯了,若是八阿哥偶尔晚上在外做客,她还有些不习惯。这日既是八阿哥带了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去四贝勒府上吃酒,自然晚膳就是她一个人用。夏日没甚胃口,春光只做了些酸甜的水果拼盘,真真马马虎虎吃了些儿,又吃了几块豌豆黄,就说饱了。
晚上自己仍是去了八阿哥的书房练字儿,走在九曲竹桥上,隐约听到一阵婉转柔媚的曲声传来。真真顿时住了脚,往那边半空中看了过去,只见那边府邸上一片灯火通明,映得半边都是晕黄。
她静静的听了许久,跟着的春水也不敢催促。真真心里却在想着,这样的繁华热闹,兄友弟恭……不晓得暗地里究竟有多少波涛汹涌呢……
想着,嘴角也勾了起来,似乎并不甚忧愁。
是啊,她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
书房里面只有竹心在守着,见真真进来,垂手笑道:“大小姐今儿怎么不歇着?”
春水看一眼真真,往他后脑拍了一下,“小猴儿!可着大小姐要是不过来,你就好一边躲懒去?”
竹心嬉皮笑脸,连声道:“好姐姐,我怎么敢?”一面说着,一面手里将笔墨纸砚都摆上。书房里面本来就面对面放着两张紫檀木的条案,八阿哥跟大小姐对面坐着,各练各的字,抬头就能看见,委实是亲近。竹心打小进宫就伺候八阿哥,早知道他的性子,虽然外面看着对谁都和气,其实心性却是个清冷的,跟隔壁府上的四贝勒恰好整个儿倒过来的。所以见大小姐竟能得了自家爷的喜爱,哪里敢怠慢。
真真也不说话,自己坐下,拿了法帖出来,静静临了两张大纸,方停下。
周嬷嬷在屋里看着,也暗暗在心里想,这才几岁大的孩子,跟她差不多大小的孩子还在淘气顽皮的时候,哪能如她一般沉静下来练字?就是小主子年幼的时候,也是没法像她这样肯安安静静坐那儿好生练字的。一时又想她来历虽然古怪了些,但小主子爷竟能被她带着好生习字,连皇上前几日见了他窗课,也夸了一句,说倒是瞧着比以前写的好多了,周嬷嬷听了,高兴得说不出,自然越发疼这大小姐。
周嬷嬷已经年高,八阿哥体恤她,接了她出宫,颐养天年,已经不怎么当差了。及到真真住进来,八阿哥唯恐旁人照料不当,委屈了真真,特特托了周嬷嬷。这周嬷嬷也十分当心,将晴川小院打理的极好,万事不用真真自己烦恼。
她正兀自沉思,却听真真问道:“嬷嬷,您同我说说,这四贝勒,到底是个甚么样子的人?”
周嬷嬷吓一跳,“大小姐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嬷嬷在宫里的时候,想必也是常见着四贝勒的,我听十三阿哥说,四贝勒同八阿哥要好,所以就问问。要是跟别人打听,不如来问嬷嬷了,嬷嬷打小儿就照顾八阿哥,有甚么事情是嬷嬷不晓得的呢?”
周嬷嬷一笑,这小姑娘倒是第一次主动问起小爷的事情来了。于是便挑了他们兄弟小时候几件趣事来说了。说四阿哥虽说是孝懿皇后养大的,瞧着是个极尊贵的皇子,但对下面的弟弟们都是好的,尤其怜惜八阿哥。她说的含糊,真真却是听出,八阿哥为着良主子的出身,一直不大被其他皇子兄弟们瞧得起。虽说是亲兄弟,到底是隔着肚皮的,且皇家也跟寻常大户人家似的,嫡庶有别,得宠的、不得宠的子女,也有分别。八阿哥没少在夜里偷偷流泪,白天照样一脸淡然的,上书房念书,下了课要先去给惠妃请安,才能见到自己额娘,每天不过能见良主子一面,待不了半个时辰,着实是个可人疼的孩子。
周嬷嬷絮絮叨叨,反倒大部分说的都是八阿哥的事情。真真含笑听了,倒像极有兴致。周嬷嬷也是宫里出来的人精,很晓得过犹不及这个道理,略说了一会儿,便住了口,笑道:“瞧我!年纪大了,就管不住嘴了。大小姐别怪我嘴儿碎。”
真真和气微笑,“嬷嬷说的哪里话?我也很想听呢,以后有空,嬷嬷再说些给我听。”
书房甚是宽大,紫檀木条案不过是练字儿用的,寻常处理公务、看书等,是在另一张极宽大的黄花梨木桌上。书桌上满满当当放着纸张笔墨,镇纸器玩,另有几个匣子里面放了奏折、公文等,真真从来不往那书桌边上去,只有时候八阿哥在那儿写奏折,她也不过抬头看一眼,从不多话。
春水上前伺候她洗手,竹心过来将桌上字纸收了,周嬷嬷叫小丫头打了灯笼,亲送她越过池子,回了晴川小院歇息,不提。
第25章谁被谁算计了
次日一早,却有两个年轻男女找了来八贝勒府。
门上小厮接了拜帖,又听他们二人说,是要见大小姐,不敢怠慢,忙将帖子送了进去。少时春水出来,将二人领了进去。一面走,一面道:“大小姐刚起,二位请先到二门上稍等。”
那年轻女子做妇人装扮,连声道:“劳烦姐姐了。请姐姐莫急,大小姐向来早上起得晚,我们都是知道的,等着便是。”
春水一听她语气,想是家里伺候惯了的,刚看那拜帖,见上面写着“青波司世子”的字样,该是给八爷的拜帖,大小姐见了只往旁边一放,说等八爷回来了,再拿过去。还□□水迎他们进来。忙满脸堆笑,“嫂子怎么称呼?妹妹刚伺候大小姐,还甚么都不懂,以后还请嫂子多多提点。”说罢进了二门客厅,亲自沏了茶奉给他二人。
那年轻男子浓眉大眼,一脸英气,穿着寻常的淡青色圆领绸衫,不笑不说话。落了座,才道:“我们是奉了世子的令,来给大小姐送东西的。”
春水就明白了,原来是世子爷担心大小姐在八贝勒府受委屈。不过说来,这兴师动众千里迢迢送了东西过来,也是做给八爷看的罢,好叫八爷莫要慢待了他妹子。春水虽然年纪并不大,但也是八贝勒府上一等一的伶俐丫头,怎么看不懂这些隐藏意思。
心底下只是笑,心说那苗疆世子怕是没见到八爷心疼大小姐的样子。
少时真真出来了,见二人起身给她行礼,笑道:“日朗,怎么二哥竟叫你过来了?”
日朗微笑,“还不是世子恐怕大小姐在京里吃用不惯,这才巴巴的叫我们走这一趟。”
“八阿哥府上还能亏待了了我?”真真捂嘴笑,“二哥是最会瞎担心的了。”
那妇人也笑,“世子这不也是心疼大小姐么。”
“秦嫂,哥哥们都给我送了些甚么好东西来?”真真在主人位上坐了。
八阿哥可巧因昨夜吃酒醉了,今天告了假,没去畅春园。听得杨峥遣人来了,也忙起床梳洗,匆匆过来。日朗、秦嫂见一个年青贵公子进了正厅,春水向他福身行礼,知道是八阿哥,也忙从客座上起身,各自行礼,“见过八贝勒,给八贝勒请安。”
八阿哥一抬手,“免了。”自去真真边上的主人座坐下。
秦嫂便奉上礼单,真真看了几眼,笑得不行,“这些东西!哥哥真当八贝勒府穷得养不起我?”
八阿哥就好奇了,拿过礼单一瞧,也有些发愣。
上面写着:金丝楠竹筒装甜米酒五百筒,冬青山泉水一百坛,各色山果共一百筐,各色山菌菇共一百筐;岭南芒果二十筐,柠檬二十筐,海南菠萝二十筐,台湾西瓜二十个,暹罗菠萝蜜二十个;夏季衣裳六箱,冬季衣裳六箱,各色丝履五十双,各色靴子五十双,白色丝袜一百双;嵌金镶宝的腰带二十条,各色首饰装了十个匣子,各色荷包、香囊、络子、汗巾子、手帕儿一箱子,折扇二十把,各色刺绣团扇二十把。又一千两白银,说让在京里买皮子,做冬季的大毛衣服并皮靴子。
看得八阿哥直咂舌:这杨峥,是打脸来了么?
心里飞速估算一下,这些东西怎么也得装十几二十几辆大车,就问:“东西可运进城了?”
日朗回道:“因车辆太多,没敢进城,小人因是先来请大小姐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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