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无精打采地把书放下,赵莉连忙紧张地问:“腰疼了?”
“没有啦,看书看得眼花。”
林晚轻声回道,这趟她受伤住院,吃了多少苦头自然不必多说,连带着赵莉和老郑一把年纪还跑来陪护,她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妈妈,我会慢慢好起来的。”
赵莉最近特别多愁善感,听她这么一说,眼眶马上红了:“你最好快点好起来,二十多岁的人了整天要妈妈伺候,以为自己是小朋友呢!”
林晚弯起眼睛微微笑了一下。
她一笑,赵莉的眼泪险些就掉了出来。
出门前活蹦乱跳的女儿,再见面变成如此虚弱的样子,哪个做母亲的不会心如刀绞?更别提她还不是遇到普通事故,差一点就要变成白发人送黑发人,最近几日赵莉每当想起这事,都会唉声叹气地睡不着觉。
郑老师怕赵莉在车上泪崩,默默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又弯下腰和蔼地问林晚:“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唔,现在还不用。”林晚眨眨眼睛,“郑叔叔,前两天周衍川带那个小妹妹出去玩无人机的视频,再给我看一下嘛。”
临辛县的救援全面结束后,周衍川带了一架无人机过来履行承诺,郑老师听说这事后,也跟过去看了看。
林晚不能亲自去凑热闹,心里别提多遗憾了。
好在老郑这人关键时候特别灵性,特意录了一小段视频回来,还贴心地拷贝到笔记本电脑里,以供林晚能够用大点的屏幕欣赏男朋友的身姿。
赵莉没看过这段视频,这会儿反正没事,便也凑过来和她一起看。
视频拍摄地点是一处空旷的河滩。
除了周衍川以外,星创还有另外几个人在,经历过救援之后,大家看起来都有些疲惫,神色中还带着目睹过惨状之后的怅然。
但小女孩懵懵懂懂的好奇模样,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大家的心情。
周衍川没让其他人操作无人机,亲自从飞行路线设定开始,把每一个步骤都详细地讲给小女孩听。
考虑到对方年纪太小,有些话他还尽可能用了小朋友能听懂的方式去解释。但他对待小孩的态度,并不像有些人那样刻意装得天真,而是好像把小妹妹当作了平等交流的对象,语调平缓而淡然。
小女孩的父母也在现场,他们本来是作为监护人陪同而来,但没过多久也被这场特殊的无人机知识课堂所吸引,不仅听得认真,甚至还会仔细地询问几句。
无人机飞上天空的时候,小女孩仰起脑袋拼命鼓掌。
赵莉身为资深教育者的毛病犯了,忍不住评价道:“老郑你看,有时候孩子们对科学的追求就是在不经意间萌芽的。今天她只是看了一场无人机飞行,但谁知道这会不会在她心里种下一颗种子呢?”
郑老师连声附和:“说不定再过二十年,她会是中国最优秀的无人机飞手。”
得到老伴的响应后,赵莉还嫌不够,又问女儿:“你是不是也这样认为?”
林晚反应慢了半拍:“啊?”
“看视频还看得那么投入,在想什么呢?”赵莉奇怪地望向她。
林晚一时不敢和母亲对视。
因为她此时完全没有产生诸如“青少年科普教育”之类高尚的想法,而是看着周衍川轻声细语和小女孩相处的样子,思维就很不着调地跳到了另一个频道。
她在想,将来周衍川如果做了爸爸,会不会就是这样和孩子交流?
·
转眼到了十月,南江酷暑依旧,间隙下过几场大雨,刮过一次台风,等到雨水被阳光蒸发殆尽,整座城市便又浸润回叫人难耐的湿热空气中。
伤筋动骨一百天,古人所言不假。地震过去已经两个月,林晚仍然不能随意走动。
每天下床戴着护具走十几分钟,就必须按照医嘱躺回床上当咸鱼,为此还专门买了一个笔记本支架和键盘,方便她躺在床上工作。
这次意外让她浪费了许多时间,不仅错过了周衍川的生日,工作进度也一度停滞下来。不过她现在恢复得不错,每天远程处理一些工作事务之余,还有精力跟前来探病的朋友聊会儿天。
最近这段时间还好,她刚回来那阵,海王本质算是展露无遗。家里每天都有客人造访,用赵莉的话来说,就跟三宫六院过来请安似的。
“可他们请安有什么用呢?你每天照旧眼巴巴盼着小周来。”
说完还非得调侃她一句,不愧是亲妈中的亲妈。
林晚很不服气:“我哪有。”
“怎么没有,为了他连头发都剪短了。”赵莉轻轻戳了下她的脑袋,指着她那头仿佛小男生一样的短发说。
林晚抿抿唇角,心想要不是受伤后洗头不方便,她才舍不得剪头发呢。
但她到底还是恋爱中的女人,就算再狼狈,也不愿意被男朋友看见她蓬头垢面的模样。
十月上旬的某个周五傍晚,周衍川照例来南江大学家属楼看她。
林晚见到他来,眼睛就弯成了月牙:“宝贝,你来啦。”
“嗯。”周衍川和往常一样坐到床边的椅子上,低头看着她,“今天感觉怎么样。”
“每天照例比昨天好一点。但是今天你来了,所以我感觉好了十点。”
周衍川低声笑了一下,俯下身吻她:“等官司打完,去我那儿住吧。”
林晚睫毛颤了颤:“不太好吧。”
“嗯?哪里不好?”他含着她的唇瓣轻轻吮了吮,才反问道。
林晚脑子里的思路顿时就被打乱了。
她原本应该是觉得周衍川工作太忙碌,住过去其实还不如在家里方便,但被男人近距离地用桃花眼温柔地望着,两人的呼吸交错缠绕了几秒,她就忘了之前打算说什么,脑子一抽,忽然问:“你是在邀请我同居吗?”
“……”周衍川深深地看她一眼,“你要这么理解也行。”
林晚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她理想中的同居,怎么也该是挑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地住进他的卧室,然后当晚就浪漫又激情地花前月下一番。
可她现在是个腰椎受伤的人,别提在床上缠绵这种剧烈运动,就连普普通通走段路都比较困难。
“不要。”她气鼓鼓地侧过头,“你明知我现在什么情况,还故意勾引我是不是?”
周衍川无奈地垂下眼眸:“把你满脑子儿童不宜的思想先收起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最近看阿姨和叔叔都挺累,官司打完后我本来就打算休息一段时间,刚好照顾你,不行?”
林晚半信半疑地转过头:“你也有想休息的时候?”
“嗯。鸟鸣涧的无人机已经交付使用了,暂时能空闲一点儿。之前想的是和你去观鸟看星星,可惜现在去不了,但还是想每天能看见你。”
林晚:“我现在这样有什么好看。”
她不想妄自菲薄,可平心而论,天天闷在家里人自然不可能有多精神,头发又剪得短短的,加上不怎么运动脸颊还变圆了点,怎么想都是现在肯定都是她人生中的颜值低谷。
门外响起赵莉在客厅走动的声音。
在父母家见面就是这点不好,时常担心长辈会进来,看到某些让大家尴尬的画面。
周衍川只好与她拉开段距离,缓缓坐直了,靠着椅背缓声开口:“在我心里,你怎样都好看。”
“没诚意啊。”她小声嘀咕。
周衍川拿她没办法,想了想又问:“那这样行么,今晚回去我就先把自己倒腾丑了再来见你,你如果不满意的呢,我就继续想办法。直到你觉得我丑得没边了,再考虑一下?”
林晚当时就愣住了。
她没想到周衍川会想出这种“既然你咬定自己不好看,那我就陪你一起不好看”的主意,更想不到就凭他这模样,除了毁容以外究竟还有什么办法才能变丑。
她是真的觉得,周衍川哪怕把头发全剃掉,绝对也会是一个迷倒众生的帅和尚。
良久过后,她咬牙切齿地投降:“算啦,我舍不得。”
周衍川笑了笑:“那就说定了?”
“说定了。”
她认真地望向他,眼睛亮亮的,“仔细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医生说我还要静养两周多,那你记得要给我端茶倒水半个月哦。”
这事说出去简直太拉风了。
堂堂星创的CTO,有朝一日为爱低头,每天忙忙碌碌就只为照顾她一人。
林晚想到这里,就莫名有种“洒家这辈子值了”的感慨。
周衍川笑着捏了下她的耳垂,暖色的灯光映衬中,他的声音显得尤为清洌,语气里却带着一丝怜惜:“你快点好起来,给你端茶倒水一辈子都行。”
空调轻轻吹送出凉风,掀起窗边的白纱。
林晚怔了一下,依稀看见天上那轮皎洁的月亮,月色清淡静雅,像一种亘古不变的温柔,注视着大地上无数对相爱的男男女女。
她被周衍川眼中的款款深情所吸引,忽然有些贪婪地想……
一辈子恐怕不够,她想生生世世都与他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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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林晚本来以为,她如今一副“易碎品请小心搬运”的状态,理应对和周衍川同居没什么期待。结果自从两人商量的那天起,她每天醒来就翻着手机日历,细数距离下一次开庭还有多久。
七天、五天、三天……
时间越近,她的心情就越起伏难耐,只恨不能化身为法官,赶紧宣布德森赔钱滚蛋,而且还是永远不准再上诉的那种。
开庭的前一天,舒斐来家里看她。
现在两人身体里都打着钢钉,见面之后颇有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
舒斐说:“等你回来上班,鸟鸣涧必须组织旅游,找个灵验的寺庙拜拜。”
林晚没想到她还有此等打算,很意外地问:“您还信这个啊?”
“有事菩萨保佑,无事赞美科学,差不多就是这样。”
舒斐回答得特别坦荡,一点不避讳被下属知道,原来她也会有忐忑的时刻,“其实就是求个顺遂而已。”
林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当下也没多加表示,就讨论起最近的工作安排。
自从她受伤之后,鸟鸣涧那些管理的事务又一股脑全回到舒斐那里。舒斐有意分派给底下人处理几回,到底都不如林晚让她满意。
如今林晚还剩半个月就能回去上班,她难免需要多交待几句。
送走舒斐后,林晚摸出手机,给钟佳宁发消息:【你妈妈现在还每天烧香拜佛吗?】
钟佳宁的母亲信佛信得虔诚,听说不仅每逢初一十五吃素,还特意在家做了一个小佛龛,每日早中晚三次功课次次不落。
果然,钟佳宁回她:【你问这个干嘛?】
林晚有点不好意思,斟酌着问:【能不能让阿姨帮我许愿呀?就祝周衍川顺利打赢官司,以后再也不犯小人。】
钟佳宁:【……不是,姐妹,这种时候你难道不该祈祷自己早日康复?】
林晚盯着这行字愣了几秒,发现对于自己的事,她并没有任何想求。
能够劫后余生已是上天保佑,好像再想多要些什么,都会显得过分贪心。
要说哪里特殊,那就唯独只有周衍川,她希望所有的磨难与坎坷都离他远去,从今以后的人生只剩骄阳相伴。
最后钟佳宁答应帮忙说一声,林晚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当天晚上,她很晚才入睡,第二天又醒得很早。
睁眼后人还有些懵懵的,一直盯着天花板垂下的吊灯,回忆昨晚梦中发生的事。
有人敲门时,林晚以为是赵莉来叫她起床,好半天后才轻声说:“进来。”
门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随着门缝慢慢打开,按住门把的那只手也进入了她的视野。
清瘦白净,微屈的指骨分明且修长,经得起最严苛的挑剔。
周衍川一身正装打扮,整个人干净又挺拔,像楼下花园那棵郁郁葱葱的树,任凭时光荏苒,也绝对不会长歪一丝一毫。
房里遮光窗帘还未拉开,全靠走廊那边的光线照进来,在他身周留出一片清朗。
林晚有那么一小会儿的工夫,以为自己还没醒。
直至周衍川走到床边,鼻子闻到他身上清雅禁欲的味道,她才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周衍川看着她:“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我做了个梦。”她揉了下眼睛,想把噩梦的余韵都擦拭掉,“梦见谁都找不到我,我在倒塌的房子里拼命大喊,但是你们都听不见,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越走越远。”
周衍川皱了皱眉。
他俯下身,摸到她额头浸出的薄汗,语气里夹杂着一丝紧张:“经常做这样的梦,还是第一次?除了做梦还有其他情况发生没?”
林晚眼中流露出些许迷茫。
这样的梦不是第一次做,地震刚发生的那几天,除了身体的疼痛,心理的折磨也让她难以入睡。但经过志愿者的心理辅导后,她原以为早已走出心理阴影了。
回到南江以来,她的情绪明明一直很稳定才对。
见她不说话,周衍川眉间的沟壑更深,眼神也慢慢沉了下去。
他轻轻抚摸着林晚的脸颊,让她感受到他的皮肤与温度:“地震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南江不是地震高发地带,你现在很安全。”
林晚与他在半明半暗的环境中对视,耳边回复响着他那句“你现在很安全”,许久之后,仿佛是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手掌摸到熟悉的床沿,终于确认此刻身在何方。
“好奇怪啊,我刚才突然一下子……”她心有余悸地呢喃道,“以前没有这样过。”
周衍川的下颌绷出凌厉的弧度。
他太了解这种状态,遭遇不幸后的心理创伤反应,有些人只会发作一两次,有些人长年累月走不出来,像他小时候,就花了接近小半年的时间才能正常生活。
“昨天发生什么事了?”他低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