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夫训?”她低语着,“这是什么书?”
蔷薇大大咧咧的,自是不懂这些,可芙蓉过来瞧了瞧竟也说没听过。
“或许是夫子的训诫吧。”芙蓉猜测。
羌意皱着眉,提起笔,漫不经心道:“或许吧,算了,先写吧。”
她持着极大的耐心,一笔一勾勒,一开始她面上还十分平静,可写着写着她就觉察出一丝异样。
这哪是什么从夫子,这明明是从夫君啊!
裴贺朝让她抄写这书干什么?!
羌意笔下一顿,昨日裴贺朝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再次浮现在眼前,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这厮妥妥地在消遣自己啊!
“公主,你怎么不抄了?”芙蓉侍候在一旁,有些昏昏欲睡。
羌意抬眼看了下她,嘴角一勾,冷笑道:“抄?我当然要继续抄啊,不过,我要换一本书。”
芙蓉一脸懵。
“芙蓉,你去藏书殿帮我找一本书……”
等芙蓉离开,羌意抱拳靠在椅背上,心道:左右也已经得罪裴贺朝了,她为何要乖乖听话呢?
又想到十日后裴贺朝看到她所写的东西可能会露出的神情,羌意的嘴角便止不住地扬起。
其后的几日,羌意几乎都是在书案前度过,抄得累了便晃到延华宫慰劳一下羌以泽和原玉峥。
一日羌意照常带着芙蓉从颐安宫往延华宫走去,路过泰和殿后门时,恰巧撞见两个身穿绯袍朝服的男子在角落处私聊。
羌意耳尖,一下便听到“摄政王”三个字,她脚步一顿,抬手示意芙蓉放轻脚步,跟着她一道隐在一道宫墙之后。
“公主?”芙蓉用气腔低声询问。
羌意立刻轻嘘一声,指指外头的两个人,然后将耳朵贴近墙面。
仅与她们一墙之隔的那两个男子并没有任何发觉,谈话也在继续。
“刘兄,你这消息哪儿来的啊?”其中一个人的嗓音较细。
“我有个远房表兄便是梁州商会的,他们这商会的人对这次赈灾款的事再清楚不过了。”这是另一个人,声音较前头那个更粗些。
“之前的赈灾款难道真是摄……”
“嘘,这事啊八九不离十,不然他为何这么急地赶去梁州。”
“刘兄说得有理,早就听闻梁州那河堤判官背景不一般,看来还真是裴家的表亲。”
“不过就算这样又如何,如今朝中上下哪件事不是他们裴家经手的。”那个被叫作“刘兄”的人轻哼一声,“他现在赶去梁州,恐怕就是要把那些知道实情的人给……”
“啧啧啧……”
羌意靠在墙后,在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双眉已经狠狠皱起,心里甚至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怒气。
那头的话还在继续,话里话外皆透着看不惯裴贺朝的意味。
她终是忍不住,轻咳一声,然后在戛然而止的谈话间隙中绕过宫墙,走了出去。
外头那两人看到她时显然一怔,有些尴尬,却并没有任何畏惧的意思。也是,在这些人心里她羌意和裴家还是有所区别的,在他们看来,嘉安公主对裴贺朝也应该是充满怨恨的。
“下官叩见嘉安公主。”
那两人反应过来后,还是安安分分地行了礼。
可羌意却并没有立刻让他们起身,反而冷冷地垂眸看着二人道:“在人背后嚼舌根,这就是你们每月领着朝廷俸禄该做的事?”
“下官知错,请公主恕罪!”两个人回得很快,但听着并不走心。
“摄政王此去梁州乃是公事,你们身为朝中官员不为国为民建言献策也就罢了,还在这里随口攀诬?”
羌意这话,立场已是十分明确,就是在替裴贺朝说话,这话一出,底下跪着的俩人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其中一个甚至忍不住抬起头。
“公主……”
听声音正是那个“刘兄”。
“怎么,刘大人还有话说?”羌意轻睨了他一眼。
“公主,下官所言并非是随口胡诌,而是我那在梁州的兄弟亲口说的。”
羌意往前一步,轻哼一声:“怎么,你那兄弟是专门查案的吗?”
“……不,不是。”他语气一滞。
“那他是亲眼所见了喽?”羌意夸张地双手轻拍,一副惊讶的神色。
“……也,也不是。”
那“刘兄”大概是没想到她这个一向温吞的公主会如此咄咄逼人,吓得伸出手在额间直擦着汗。
“既然都不是,那本宫送二位一句话,祸从口出,还望二位大人惜命啊。”羌意轻笑一声,“若是心有愤懑,不若努努力,说不定你能成为下一个裴家呢。”
……
羌意怼完那两个嚼舌根的大臣,反身往颐安宫走去。
“公主不去看皇上了吗?”芙蓉问道。
“嗯,累了,回宫歇息。”
羌意说完,余光却瞥见芙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侧过头道:“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芙蓉一听,立刻将憋了半路的话问出口:“公主,你为何要帮摄政王说话啊?”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更新可能在下午或者晚上
第十章
听到芙蓉的疑惑,羌意视线放远,前头朱红的宫墙似乎看不到尽头,她淡笑道:“因为我知道裴贺朝同这件事无关。”
“可奴婢听那两位大人说得振振有词,好像确有其事。”芙蓉有些不解。
羌意侧过头,对着她一笑:“因为他们在不停暗示自己所言不假,自己都信了,自然说得理直气壮,可裴贺朝完全没有理由做这件事。”
“不是说梁州那河堤判官正好是裴家表亲吗?说不定是那人自己起了贪念,仗着同裴家的关系,贪下了本该用在治灾上的钱款。”
羌意听着这话,竟也缓缓点头道:“你说得不无道理,可就算事实如此也不代表此事同裴家或者裴贺朝有关,那两个人话里话外看似公正,其实只是以此做伪装掩饰自己嫉妒裴贺朝的本心。”
芙蓉看上去听明白了些,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犹豫着开口:“奴婢一直以为公主也看不惯摄政王,可这次为何这么相信他呢?”
因为裴贺朝是男主啊……羌意这么想着,可这话自然不能说。
“若先前治灾的款项真的是裴贺朝偷偷下令让那河堤判官暗挪的,那就意味着在他心里百姓并不重要,可若他心里真是这么想,那此次梁州水患筹款一事他大可不必如此上心,随手将此事丢给户部岂不轻松自在?”
羌意的这番话,并不是她随口拈来搪塞芙蓉的,自己明里暗里给裴贺朝使绊子作对是一回事,相信裴贺朝的为人替他说话又是另一回事。
“既然在公主眼里,摄政王是一个好人,那公主你为何还要暗中让人弹劾他啊……”芙蓉弱弱开口,问出心中最大的疑惑。
羌意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她,淡淡道:“芙蓉,你今日的问题可真多。”
芙蓉下意识将嘴巴抿起,双目一弯,做出一个讨好的笑。
……
到了这天午后,已近酉时,羌以泽突然来了颐安宫。
“姐姐,你今日怎么没来看我?”他一进寝殿便小跑着到书案旁,扒着桌角想凑近看羌意在写些什么。
羌意寝殿里伺候的人很少,她只习惯芙蓉和蔷薇两个人,因此在这里羌以泽也不再装作老成,更为肆意,无拘无束了些。
羌意不着痕迹地将宣纸往里头挪了挪,然后起身将他牵走,道:“早先身子有些不适,便没过去延华宫了。”
羌以泽听完她的话,立刻回身拉住她另一只手,小脸皱起:“姐姐身体哪里不舒服,可有唤太医来?”
“吃坏东西而已,不妨事。”羌意轻咳一声,怕他继续纠结,赶紧将他带到桌前,让蔷薇把点心拿来,然后扯开话题,“今日课上得如何?”
羌以泽到底只是小孩,手里有了吃的也就转移了注意力,回道:“丞相夸我学得快。”
羌意默默地听他说着课中趣事,小孩子平日里总是要端着架子,整个皇宫中,估计也只有她这里能让他稍稍放松一下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外头的天色似乎有些微变。
“公主,看着像是要下雨了。”蔷薇走到窗边看了看。
羌意点点头看向羌以泽:“时辰也不早了,你也该回延华宫了。”
羌以泽嘴角一撇,突然不知想到什么,眼睛一亮道:“今日你还没去过延华宫看我呢,你陪我一同回去可以吗?”
“那你可得同我一起走着回去,你可以吗?”羌意挑眉,她知道羌以泽出行一向是乘步辇,这是他母后裴湘定下的规矩。
羌以泽沉思片刻,抬手轻拍两下,很快外头一个约莫十岁出头的小内侍跑了进来。
“皇上可有事吩咐?”小内侍名唤长渠,是个机灵懂事的孩子。
“你让外头的人先离开,等会儿由皇姐送我回宫。”
长渠闻言,看向羌意。
羌意莞尔道:“听皇上的。”
长渠点点头,很快就退了出去。
“时辰不早了,看外头的天似乎也要变了,我们早些走吧。”羌意说完,又转身吩咐蔷薇带上伞,以防万一。
羌以泽拍掉手心里的核桃酥碎屑,从椅子上下来,主动牵起羌意的手,道:“嗯嗯,走吧。”
羌以泽年纪还小,后宫还未有什么嫔妾,而先皇的后宫也并不充裕,寥寥数人,除了自愿留下的几乎都已遣散离开。
也正因为此,整个皇宫一到午后就会显得异常安静,羌意和羌以泽走在前头,蔷薇和那小内侍长渠在后头不近不远地跟着。
“姐姐,这段时间舅舅不在,早朝的时候我总是跟不上那些大臣的思路。”突然,羌以泽有些沮丧地开口,“也不知舅舅什么时候回来。”
羌意眉头一挑,有些意外,她竟不知羌以泽这么依赖裴贺朝,想到之前看见的二人上课时的情状,她问道:“我怎么觉得你近来不怎么害怕珩王了?”
“我本来是害怕的,只要他在朝堂上一开口,莫说那些大臣噤声了,便是我也不敢多说一句。”羌以泽说着还有些不好意思,“不过,那日他来给我上课前说了段话,让我突然不那么害怕他了。”
羌意眉头一动,哦?
“他说了什么?”她有些好奇。
羌以泽清清嗓子,眉头动了动,嘴角轻抿着,虽然他的五官和裴贺朝是半分相似也没有,但这一板一眼的神情倒是学得有模有样。
“内心的害怕皆源自对未知事物的无知与不解,皇上,你如今年岁尚小,所有情绪在你身上自然会放大,等你经历的事情多了,内心的恐惧自然而然会消失。”
羌以泽脆生生地说着,一字一句,停顿得也有些生硬,可不知怎么的,羌意任是从他这段话中想象出了裴贺朝说这番话的模样。
羌以泽没有察觉身边的人正在出神,继续道:“只要我好好听课,将原丞相和舅舅教的东西都记下,那我就相当于经历了他们两个人的人生,那我一定能懂得更多,到时就什么也不怕了。”
羌意被他这番充满稚气的话语逗笑,道:“别人的阅历自然重要,但每个人的人生皆不可复刻,你当下所经历的才是最重要的。”
她微垂着眸看到羌以泽似懂非懂的脸,想到什么又补充道:“不过原丞相和珩王都不会害你,他们传授给你的经验教训,你还是得记在心里,就当是前车之鉴。”
两个人一路说着,很快就瞧见了延华宫宫门,可待二人一走近,羌意立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羌以泽看上去倒是浑然未觉,牵着她的手脚步轻快地往寝殿走去,可没走几步,他突然顿住脚步。
“母后……”他目光有些闪躲。
羌意微眯了眼,视线也落在殿外那个身姿绰约,雍容华贵的女子身上。
裴湘着一身金丝凤凰纹曳地裙,外罩着月白带帽披风,发髻高挽着,一支金步摇微微晃着,看上去也才到这儿没多久。
“嘉安见过太后,太后万福金安。”羌意很快反应过来,缓缓福身行礼。
“过来。”裴湘并没有指名道姓,可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殿外步辇边跪着的内侍,都知道这位太后是朝着她自己的儿子说的。
羌意垂着眉眼,感觉到自己左手被捏紧,她微瞥向左侧,羌以泽犹犹豫豫地不敢上前。
“怎么,还要哀家亲自过去将你牵过来吗?”裴湘的嗓音十分温柔,可说话的语气却暴露了她此刻的不满。
羌意感觉到左手处一松,羌以泽最终还是乖乖地朝着前头走去。
她抬起头看着裴湘,恰巧那人也朝她看来。
“皇上乃是万金之躯,这样随意在宫中乱走,若是磕着绊着了,你负责得起吗?”
羌意微蹙了下眉,她同裴湘交集并不算多,可不知为何每次碰见这太后总是不给她什么好脸,难道是担心自己和羌以泽接触过多,把他带坏?
“太后似乎有些言重,从颐安宫到延华宫,儿臣……儿臣走过也不下百次了,自是能将皇上安然无恙地送回,断不会出什么差错。”
羌意这“儿臣”二字说得有些别扭,那裴湘左不过比她大了七.八岁,哪能想到两人竟然差了一个辈分。
“公主说得倒是轻巧,可世事无常,你又能如何保证绝对不会出错。”裴湘侧头转向步辇边跪着的数人,“哀家是不是有过吩咐,皇上出延华宫必须要乘步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