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就算有颗心脏,也是浪费,那孩子…”
许景行烟灰掉了一截,他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绵长的烟圈“把他砸昏了送去?”然后又低叹了一声,笑的非常苦涩“那他醒了也要把自己折腾死。”
许慕扔了手中的听诊器,又折回去挨个检查了下床头柜的药物,期间绿眼睛的小孩一直看着他,倒让他觉得好笑。
“你叫海茵?”
这孩子没理他,也许是脚冷,他把脚也藏到顾栩的被子里了。眼神黏在顾栩动也没动,许慕原以为他不准备出声,可他又吐字清晰道“顾海茵。”
许慕笑了笑,没说话,靠等待人道主义的捐赠,这辈子也排不上一颗适配的脏源,江合的身份敏感,江崇律又不沾黑,哪怕他再有钱,想救顾栩的心再急迫,也依旧无能为力。但地下流通市场不同,许景行跑遍了东南亚,就为了给顾栩找一颗心脏。
许慕再次打量着顾栩,确实是个非常干净好看的男人,不过他不是为了这个男人来的,而是为了他弟弟。
“哥,这次麻烦你了。”
“让你肯开口来找我,顾先生应该是十分重要的人了。”
“我欠他。”
许慕点点头“放心吧,你大哥那边有我”
第92章
江崇律在国内和奇奥往返不停,四月中旬他把自己大部分重心彻底移到了新州。在这之前,他在机场匆匆和许止萦见了一面。
许止萦要去日本做面部修复手术,临行前对他轻声道了句对不起,江崇律不太懂她是要表达什么意思,但他还是把遇见许止萦的事情写在了奇奥的本子上,他想着即使顾栩还在身边,也不一定会开口问的,但他在没有看到顾栩的日子里,每天都有很多事情很想告诉他,又怕自己会忘记,到时候见了他会找不到话题。
陈蒙在三月底也出门旅游了,说要去过过老年生活,连梁纪都正常的上班下班了。只有他每天既充实又不知所谓的在行尸走肉着,他一直没找到顾栩,也没能安定下来。
江崇律没想到最费劲的事情就是那只兔子。
兔子的免疫手续太难办理了,出不了境,江崇律又坚持要把它带走,手续都是梁纪找人办的,他没有半分不体面,但所有人看梁纪都像在看个疯子。
梁纪气都要气疯,撂挑子的人说走就走,忙不完事情还要忙兔子。
江崇律的头等舱是五位数,为了加快进程,兔子是单独坐专机去的。
到达奇奥的第四天,梁纪忍不住狂发一堆牢骚,江崇律挂了电话去机场接兔子。梁纪脾气暴涨后,连神经有问题都敢骂他,大概真的有病吧,江崇律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带着这只兔子,只是觉得顾栩很喜欢它,好像这是唯一一样,他知道的顾栩喜欢的东西。
他去了顾栩的故乡,修葺顾至远的坟茔,那里还是太荒野了。他也抚过那座空荡荡孤零零的小坟,也见过顾至远依稀也认不出的遗照。
顾栩会觉得顾至远孤独吗,顾栩把自己留在这里是因为怕顾至远孤独吗,还是孤独的人一直都是顾栩而已。
他脑子里总会出现顾栩平平淡淡的声音,他一直在问你难不难过啊。
顾栩离开日子一天比一天更久,江崇律想到顾栩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更长,江崇律觉得自己也成了一个心脏病患者,想到顾栩会在做什么,想到顾栩自理能力那么差,在奇奥的每一分一秒等待的时间,都变得相当难捱,心脏总会那么疼。
然后脑中顾栩就会问,你难不难过啊。
他看兔子的眼睛是红的,料想兔子看他的眼睛应该也是红的吧。
就像某本书里写的那样,越想念一个人,越是记不住模样,他甚至没有一张顾栩的完整的照片拿来想念,唯有一张小小两寸的员工证件,蓝底,白衬衫,他笑的真好看啊,好看到江崇律在异国费城,只要遇到个亚洲面孔,都想好好确认,长得好看的人都像顾栩,但又没有一个人真的是。
那次江崇律沿着特拉华河去费城,偶然一瞥,也看到个很像顾栩的侧面,看着看着就受不了了,那一刻似乎世上所有的人都找到了爱人,所有的人都在回家,唯有自己,没有爱人,也没有家。
他去了顾栩的学校,在长椅上坐了很久,想象那些年还是孩子的顾栩会从学校哪个教室走出门,是否行色匆匆,是否孤独寂寞,他会沿着哪条街回家呢,饿了会吃什么,无聊的时候又会干什么。他像一只没有进化出四肢的低等动物,淹没在顾栩曾经生活过的城市里。
不知道人会不会突然对另一个人产生爱情,那应该是几率事件吧。
很遗憾的是他其实并不记得眼睛是在第几次看见顾栩的时候,忘了把他放出去的了,很疑惑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也会偶尔定义什么是爱情吗,它从某个神经末端开始生长蔓延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感知到吗。
那他真是太迟钝了啊,他的时间停止了,错过了那班飞机,再发生的任何事,都叫来不及。
“MrJohn?”
奇奥的负责人是个脾气很好的胖老人,穿着背带裤,走路很费劲的样子。他见江崇律难得的出现在农场边,友善的走过来交谈,
“paul,你把这里管理的很好。”
老人开心的笑着,拿烟斗在圈在羊群的木桩上使劲的敲了敲,倒出不少的干烟草,他神秘的对江崇律说道。
“奇奥是个很美丽的地方,吸引美丽的人来。”
“是啊”江崇律望着小阁楼“我也在等一个美丽的人。”
Paul眨了眨眼睛“只有我的羊群每天晚上才能见到美丽的Cinderella,john,你差一点幸运。”
江崇律点点头笑道“是我不够幸运。”
Paul摇了摇头“你总是如此消极,Cinderella的南瓜马车开的很慢,抓到机会追上去吧john,也许上帝会送给你惊喜”
他风趣客气,江崇律却心不在此,他带着兔子吃完草,看Paul做最纯正的巧克力,他拿回了好几块,放在自己的箱子里。
第93章
天气稍微开始热一些的时候,顾栩终于可以脱掉外衣,只是他的衬衫空旷了许多,他自己看不到,但容易扎到别人的眼睛。
许景行每天都会花很长时间坐在很远的石阶上和海茵玩保持沉默的游戏。
有时候许慕会过来看看顾栩,顾栩很讨厌许景行,但对许慕却印象不错,虽然他是许景行招来的,但他知道这是个医生,但凡医者仁心,总不至于伤天害理。
许慕好像很高,声音平缓沉稳,偶尔能听出他带着笑意,每当他靠近的时候,总让顾栩觉得莫名熟悉。
顾栩精神状况好的时候,许慕就跟他讲最近看的韩剧爱情电视剧,每个星期来讲两集,虽然顾栩常常听着就睡着了,但大概意思还是记清楚了。
无非又是一段无疾而终的爱恨情仇。
一个富家女爱上了穷小子,穷小子又穷又没有能力,俩人被迫分离,穷小子眼睁睁的看着富家女嫁作他人,门当户对,琴瑟和鸣,他既恨又痛心,无所不用其极的赚钱、想要证明自己。
他受过重伤,吃过大苦,终于有一天,他赚到了钱,很多很多钱。他回到了他的城市,找他爱的女人,那个女人却不爱他了。
女人有帅气温柔的丈夫,有可爱聪明的孩子,生活幸福。男人却无法接受已经变质的爱情,他带着深深的愤怒和爱意,去伤害去抢夺。
他终于抢到了那个女人,女人说,爱情从来不是生活的全部。男人要她选,爱他还是爱孩子。
于是女人选了孩子。男人抢走了孩子。
孩子是这个男人的孩子,女人是这个男人的女人,但她温柔的丈夫是无辜的,她膝下稚儿更是无辜的,有愧于丈夫,有愧于儿子,后来这个女人自杀了,在她之后,这个男人又觉得爱情不过如此,于是流连花丛,混沌度日,日子久了,又觉得生活不过如此,拍拍手,干干脆脆的死了。
“那那个孩子呢。”顾栩眯着眼睛问。
许慕知道他困极了,估计几秒就要睡着了,于是过了很久才说道“谁也没要这个孩子,他就随便长大了。”
“顾栩,这是个秘密,我只告诉你”
顾栩没有回答,他睡着了,只有海茵瞪着蓝绿盈盈的眼睛,听得入神,许慕拍拍他的头发,狡黠的笑了笑
“你不用看着他了,他今天运动量大,可没那力气到处跑了”
许景行为了行走方便不知道从哪弄了辆自行车,顾栩想要学着骑。他眼睛看不见,平衡也不好,许景行在旁边扶着,海茵在后面追着,许慕还要一直担心他掉下来,折腾了一天也没学得会,倒是海茵聪明,一学就会。
江崇律的水音铃绳结,在某一天突然就松了线,并不明显,而且也不是多复杂的一个结,江崇律有些愁,他想送给顾栩的,怕自己再给拆散了,一直没敢动,小心的装进了盒子里。
盒子里一直放着他的札记,这边没有装订的线,他只好散散的收拢在里面,意外的是好几张纸都被折了个缺角,江崇律觉得是自己写的时候压坏了,又小心的给抚平了。
最奇怪就是那个绳结了。先是脏了一块,然后那个结竟然完整的又好了。江崇律惊讶的看了一眼床上的兔子,兔子除了变胖了一点,什么也没变,没有成过精,也没化作人。
他到了奇奥就没有再和国内联系过,梁纪多次打电话给他,他都掐断了,久而久之他被越来越长的时间折磨的更心烦,他又不能关机,可是顾栩的书都快被看完了。
新州的天气很快热了起来,江崇律的兔子掉了许多毛。他在给兔子梳毛的时候有人用中文叫了他一声。
“江崇律。”
他心神恍惚下,顿了几秒,而后再抬头,眼中的光又灭了。
“你怎么找到这来了。”他继续理兔子的毛,兔子被他养了很久,再低的智商也知道亲近人。团在膝上,像软云。
许慕朝兔子伸手,被挡开了。他也没笑,江崇律实在是清瘦了太多,冷淡又疏离,叫一声他的名字,许慕甚至以为他抖了一下。
“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江崇律内心跳个不停,陷在白色绒毛中的净长五指细细的颤,又平静的摇摇头。“我不想离开这里”
许慕浅浅的吸了口气,一时间很想伸手去碰碰他的肩膀,他也这么做了。“小律,别在这里等了,我们去见见他吧。”
江崇律紧紧抿着唇,齿尖却死死的抵住了舌尖,他静静的坐了会儿,突然抓住许慕撤开的手。
“等等我..哥.你.等等我,我..我去换衣服。”
他眼神飘忽,神智不在身上,许慕见他膝盖都不知道弯曲的走进房间,关上门,再出来除了眼框微红,什么衣服也没换。
江崇律以为他会紧张,会兴奋,会有..各种各样想不到的情绪。
但它们都没有发生,他静静的坐在车内,沿着特拉华河,一路下行,时间走的有些慢,他看着窗子外面风吹树叶,绿意盎然,一片生机。
他很想在看见顾栩的时候告诉他“对不起,在你说下辈子想做一棵树的时候没有告诉你,我也想做一棵树,那么想做一棵树,可以在你身边扎根入地,随便立在哪里。”
第94章
站在离奇奥不到两个小时车程,费城的一座房子前,许慕对他说,你不能再往前了。
是啊,他想着顾栩是不想见他的,他怎么能惹他生气呢,只要找到他,只要看得见..只要….
“小律,是许景行不让你见他,他什么也不知道,而且,他看不见了。”
“他还好吗..”江崇律狠狠咬了咬唇,江崇叙陪他站在院外,屋内窗明几净,江崇律眼神一瞬不移的看着那扇透明的落地窗,企望看见半片身影,可突然,窗帘就被拉上了。密密实实的,像是恶作剧一样阻断视线。
“他还好吗。”他又问了一遍
许慕静静的靠在墙上,目光中有许多不忍。“小律,我姓江也姓许,这么多年没有回你身边,我很抱歉,我平庸的过着生活,但你却把一切都做的很好。”
“我不想听这些。”
“好,那就说一些你想听的吧。”许慕轻声叹气道“我找你,是许景行同意的。”
“顾栩快要不行了,他看不见,每天清醒的时间不长”许慕长长的出了口气,不自觉移开了留在江崇律脸上的目光。“他也不能再走很多路了…”
“我能见他吗。”
“你知道,他应该不想见你的。”
“我可以不发出声音,也不说话,我只想见见他。”江崇律站在院门,许慕不知道说什么好,屋子里的门从里打开,俩人抬头,许景行沉着脸,不甚好的脸色显出疲惫。
他含着烟,还是那副邪性的样子,见到江崇律总是标志性的发出一声嗤笑,他踱步到门口,用脚踢开木门,像是提早知道这个时间点江崇律会出现在这里,他啪嗒点了火,弯腰从长靴抽出了把短匕首,扔在江崇律面前。
“你欠我,你记得吗。”
许慕向前走了两步,刚要动手去捡,被江崇律挡住,他俯身拿起匕首,对上许景行戏谑的脸。
“肩胛骨向下,两寸位置”
江崇律眼也没眨,他似真的行尸一般,刀尖入骨,脸上也不显半分痛色,深灰色的衬衫立马被染深了一片血色,许慕着急的来抢,江崇律再次伸手挡了,他看向许景行,刀柄没有放开,而是继续向内旋了半圈。
“够吗。”
血沿着手柄,沿着衣袖直直的水线一样往下掉,他的唇有一些苍白,眼睛却认真的盯着许景行,许景行笑了笑,慢慢上前将匕首拔了出来。
“够不够,不是我说了算的,我只有一把匕首,你却有刀,我只扎你一下,你却是在杀人,江崇律,你听说了没,他这下真的快死了。”
浓烟散在空气,江崇律蹙起眉,他什么也不知道,连反驳都做不到。许景行拿匕首划木桩,一划就是一块碎屑。
“我是害了他,我找了整个地球上的黑库,弄了颗心脏,还要被我大哥打劫。我被我大哥打的惨,老本都被坑光了,但我认了,我欠顾栩半条命,我要想办法还。”
“江崇律,你欠他吗。”
“欠的。”
“嗯,那你也今天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