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想着今天要请宋蔚吃一顿麻辣牛蛙边在从公司大厅穿过。
今天格外热闹,女孩子们三五个聚在一起,十分雀跃欢快,也让顾栩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大厅原本那株巨大无比的圣诞树悄无声息的移走了。前台更换了另一株苍翠欲滴的幸福树,非常高桩,亭亭如盖,顾栩摇摇头,这种树他也养过,压根离不开风和日丽,常常一盆鲜绿领回去,两个月扛个干枯树桩子扔出来,娇气得很。
“顾总…”
被簇拥过来的女孩子比她手上的花更鲜艳。“清扬?”人未近,花香浓,顾栩暗暗蹙眉又旋即露出温柔的笑,女孩子们胆子更大了,叽叽喳喳的竟有人往顾栩手中塞了多花。
竟是朵玫瑰,顾栩惊讶的看了一眼笑着的姑娘,他莫名的对姑娘说了声“谢谢”却让那姑娘平白被宋清扬瞪了一眼。
宋清扬手中的花是最多的。
抱着好几束,味道呛的顾栩头昏脑涨。只是这傻姑娘磨磨蹭蹭的站在那只顾着脸红。顾栩忍不住开口笑道“男朋友送的花吗,今天是什么节日,你们的男朋友一起来送花了。”
“啊,今天是情人节呀顾总!”几个姑娘打趣的笑着,顾栩恍然呀了一声,宋清扬急的脸更红“没没没,我没男朋友。”
“嗯,清扬的追求者太多了。”顾栩拿着花轻轻的摆了摆。
“不多不多的啊,这些花我都不喜欢的”宋清扬急急的向顾栩解释道,她今天十分珍惜的喷了喷顾栩送给她的香水,早早的等在这里,想学着电视剧的情节给顾栩送一封爱慕的情书,但真的遇到,把那薄薄的纸捏的要破了,又忌惮害怕太过矫情小气惹他尴尬远离。
顾栩被花香的味道呛的实在心里泛着昏闷,心不在焉的碰了碰宋清扬的额发“江合这么漂亮的姑娘,可千万不能被坏男孩追去呀。”
那群姑娘突然开始捂着嘴闹着,趁着傻姑娘呆呆的,顾栩快速闪身就躲进了电梯,原来是情人节,他瞧着手上那歪脖子的玫瑰笑着,笑着笑着就脸色变了。
他还没来得及站稳扶到什么,眼前就突然一片漆黑了。
他下意识的揉了眼睛,江崇律曾好奇的问他为什么近视那么严重,所以顾栩最近总拿隐形眼镜来带,这漆黑一片不要紧,他差不多习惯了,只是他这样用力一揉,隐形眼镜就被揉掉了。
他也是脑子坏了才会蹲下来在电梯的地上到处摸掉了的隐形眼镜。不但摸了半天没找着,电梯门开的时候有人叫了他名字他才反应过来他在干什么。
他怎么总会在这种时候遇到梁纪呢。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门。
梁纪身边站着顾栩的前助理宋潼,宋潼惊讶的看了电梯内的人一眼,悄无声息的对梁纪一点头拿着文件就跑了。
顾栩蹲在地上,纤白长直的指上被灰尘沾黑,他正在地上摸找着什么,电梯停下时他仿佛很不舒服的拿手去按自己的头,他洁白的衬衫衣领和袖口已经沾上了灰黑的痕迹,令梁纪十分心惊。
“顾栩…你..在找什么..”
顾栩是个十分注重形象的人,一直都十分整洁干净,清爽又利落,他绝不会容忍白色衬衫沾满了黑灰。除非…
“你…看不见么..”
顾栩轻轻的叹了口气,不得不扒着电梯门直起身来。“现在还看不见,梁纪,扶我一下。”
接过那沾灰的手,才觉得他指尖冰凉,在不肯沉淀的难过中梁纪酸涩的觉得,顾正中被他派去澳洲接替一段时间的工作,是正确的事,否则怎么能忍心看见自己的哥哥,是现在的样子。
这次的失明持续了很长时间,在梁纪的办公室,梁纪拿湿纸巾给他擦干净手,他喝了一杯热茶,整整一刻钟,他才从模模糊糊的人形轮廓看到模模糊糊的梁纪。
梁纪坐在桌子上,又开始抽烟。
当顾栩再向他要一根烟时,他没有拒绝。
顾栩特别不适合抽烟,但抽烟却也很熟练。
梁纪的旁边就是江崇律的办公室,那个人跟他曾有过最近的距离,是负十五六公分,最远的距离,却是这一墙之隔。
梁纪将烟圈吹泡泡一样往上吹“什么时候开始看不见了?”
“很早,没有心脏病之前就模糊了。”
“什么原因”
顾栩盯着的那堵墙,像长在了心里似的,生怕隔音效果不好,他慢吞吞的想了想道“其实没有特别的原因,脑子里也没长东西,就是很容易血压不稳,抽痛,看不清。”
梁纪瞥了一眼他极薄的身形,十分不信。“你不要说你有高血压。”
“梁纪,低血压也会看不清的,会饿,会昏沉,会抖。”
“怎么不看医生,全江合哪里找不到医生”
“没有巧克力好使,吃点糖就好了。”
梁纪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半截烟灰掉在他昂贵的北美胡桃木桌面上他都没注意“我看你是疯了吧。”哪有人这样不在意自己?
顾栩说完毫不在意的摇摇头,又深吸了口烟。“可不就是疯了吗”
“顾栩,你听我说,如果是因为那件事,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自责,你并没有…”
“自责?”顾栩怪异的一笑“我怎么会自责”
“梁纪,我从没自责,我很好,做的是我想做的事,至今没有一件后悔过。”
梁纪皱着眉看着顾栩,顾栩又回到那种没有焦距的样子,状态很是游离。
“江崇律…知道吗..”
“不知道。”
“你不去看医生,也不告诉他,心脏病血氧不足,脑部供不到氧,不仅会造成你失明,还可能造成各种严重的后…….”梁纪突然看向了丝毫不为所动的顾栩“上次…”
梁纪没有忘记上次顾栩突然停在车来车往的马路中央,是怎么把江崇律气到脸色发白。
“嗯,上次我也是突然看不见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啊!!”梁纪终于明白为什么江崇律总是能被气到,对这样的爱人,确实是很容易生气的。
顾栩的烟快要抽完了,他终于看清了自己衬衫袖口的灰,边低头拿湿纸巾一点点的擦,边轻轻说道“不要告诉他。”
“为什么?”
“他不想知道。”
“你不告诉他他要怎么知道?”
“我有很多秘密,我可以告诉全世界的人,但我不会告诉他,我想做个良善的人,让他有机会选择一个不止只有喜欢的爱人,还有他想要的大好前程。但比之于此,归根结底的,其实我更想做个恶毒的人。”
顾栩身上有孤绝的凉薄和落寞,可以被体谅,却无法被理解。梁纪正试图再说点什么,顾栩站了起来。他朝梁纪笑了笑,一如当初梁纪第一次见他时,他那种藏在柔和笑意下的阴柔清傲,令他下意识的感觉不适。
“梁纪,你们都觉得他爱我。”
“我也觉得他爱我。”
“他不爱我的话,我只能是个良善的人,如果他有一天发现他爱我的话,我就是恶毒的人了。”
“我还是想做恶毒的人。”
那朵歪脖子花,蔫蔫耷耷,顾栩把它放在墙边的一株绿萝里。
“梁纪,情人节快乐啊。”
第75章
同样的这天里,江崇律心情十分不好,江崇律很少训斥别人,更别说被斥责的人是周恒了,宋清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周恒绷着脸面无表情也不敢细问,一个下午硬是连杯水都不敢进去添了。直到下班前梁纪路过,随手往江崇律桌上扔了朵半枯的蔫花。
“情人节快乐啊,江崇律”
他这么一说,听得江崇律只觉得眉心一跳。
顾栩最近下班后,都会在近郊绕行一圈,碰上下班晚高峰也不着急,到家的时间会比以往晚了个把小时。陈伯最近怕是被感动了,待他格外热情起来,变着花样的做各种好吃的。
今天餐桌的中间额外多了一盒未打开的甜品,顾栩进门脱了大衣,随手搁在一旁,心情看上去十分好。
“陈伯,今天怎么想起来买甜品。”
陈伯将热汤盛起,放上桌时间刚刚好。“哪里是我买的,今天是节日,江先生带回来的。”
顾栩嗯?了一声“这么早回来了?”
“嗯,今天回来的早,快去换衣服吃饭。”江崇律穿着室内拖鞋,走路没声音,突然在身后说话吓了顾栩一跳。
江崇律微微动了动唇角,要给他披上衣服,顾栩笑着连退了退,很快上楼换了暖和的毛衣下来。
甜品是许止萦告诉他想吃的,江崇律让司机小邵去指定的地方买了送去,小邵跟他时间长了一米九的魁梧男人,充当司机兼保镖。难得细心了一回,竟多买了一份,红着脸塞让江崇律带回来给顾栩。
鬼使神差的就这份甜点就落在了餐桌中央。江崇律眼见着顾栩打开了盒子,愣了楞又笑了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这是盒盛满了新鲜草莓坠满了草莓酱和巧克力的糖霜小蛋糕,连陈蒙都变了脸色,顾栩却笑着对他说谢谢。
江崇律心中一窒,渐渐漫上来酸涩。
他下午得到福利院传过来的消息,给顾栩找到的那颗配型成功的心脏不见了。那个孩子,一周前就被人悄悄地带走了。
周恒的疏忽,这么长时间茫茫人海再也找不到那个孩子的踪迹。当初找不到温屿的骨髓,如今弄丢了顾栩的心脏。
江崇律无暇顾及今天是什么节日,他在这个蛋糕之前很意外自己的心境居然仍是平顺的,不是找不到骨髓的浓浓失望和焦灼,而是心如死灰的淡然和乏力。但当顾栩笑着说谢谢的时候,他那迟钝的难过和慢一拍的痛苦就一起回到了身边。
陈蒙年长,沉默的接过顾栩切过来的蛋糕,看着顾栩又去划另一块。
这是许止萦的蛋糕,是温屿喜欢的草莓。江崇律想开口解释,说什么呢,说顾栩,这蛋糕不是我买的,说顾栩,我没忘记你不喜欢草莓,还是说顾栩,我弄没了你的心脏。
江崇律什么也说不出口,他握住顾栩切了一半的手,顾栩看上去很寻常,挑了挑眉像在问怎么了。
“你想吃桂花糖藕吗。”
顾栩愣了愣。江崇律看上去很严肃很认真,又好像有些难过。顾栩听说他下午在办公室发了大火,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所以只是奇怪的看着他。
“我给你做桂花糖藕,好不好。”
他温柔说话的时候,声音太动人了,顾栩很是纵容的笑着点点头。“好。”
家里只有一小半被陈伯炖汤剩下的藕,没有完整的盖子也没有尾巴。江崇律动作很慢,他让顾栩喝了些汤垫饥,用热水稀释红糖,再仔细的淘米,挑拣红枣,甚至一颗颗的清洗桂花。
他始终躬着身背对着,甚至沉默的看着一口锅慢慢的煮沸,冒泡。顾栩碗里的汤早就凉了,他又想到了他白天对梁纪说的话,无声笑了笑。
江崇律的鼻尖都被红糖热汤熏的有些发红了,顾栩靠在沙发上打了个盹就睡了过去,陈蒙去帮他盖毯子时看见他落在外面的脚背上很多青黄色淤痕,他轻轻卷起顾栩的裤腿,一路向上轻按,按到心疼。
顾栩说他医术退步了,一点都不是玩笑话。
陈蒙在沙发旁边蹲的久了些,江崇律过来只看见顾栩小腿上未散开的手印。他的腿从来都是笔直而细长的,生病后更是没有肌肉感,那明显的浮肿捏上去手感很是怪异.
“他的腿..”
陈蒙脸色有些凝重“他血液循环很不好,心脏压力太大了,供血不足…..”
“会很难受吧”江崇律给顾栩放下裤腿,细细摩挲顾栩脚背的淤痕。声音发涩。顾栩有段时间很喜欢不穿鞋子在家里走路,江崇律怕他着凉,还很严厉的训了他….
陈蒙轻轻的叹气“一定是很难受的,胸闷,绞痛,呼吸不畅,都会有的。他..没说过吗。”
江崇律无意识的摇头,顾栩说过吗,没有,顾栩不会说的。顾栩很久没有说过他不舒服,也几乎从没有,他不会说疼,也不会说难受,到了后来…江崇律甚至从来没有看见过他有过不舒服的时候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说呢。
江崇律仰头,那些从很久很久前,对顾栩生病时的不耐烦和他胃痛不舒服时的严厉冷漠甚至是训斥都像涨潮的水一样倒灌进他每一个毛孔,经流过得每一处毛细血管都带起浑身发麻,接着开始发痒发痛。
陈蒙又查看了他的手臂,无一例外的在肢体末梢都出现了眼中的水肿。
“我没能照顾好他,实在很抱歉。”陈蒙摇着头低声道,只留下江崇律僵直的站在那里。他紧抿的嘴唇成了一条直线,眼神却又柔和至极。
“顾栩,吃点东西吧….”他轻声说。
“顾栩,桂花糖藕好了,醒来吧。”
“顾栩…”
他渐渐的说不下去,顾栩睡的沉,他的声音却越来越低,低到了盖不住厨房的油烟机声。浓郁的糖藕香味四散开来,顾栩在毯子里动了动醒来,江崇律睁着通红的眼睛就在身侧,他仿佛却像什么都没看见的皱眉狠狠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