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吧,这叫人怎么对话。
甘幼宁心下叹了口气,正待要重新打瞌睡,忽而听得外间一声尖锐的鸣叫,来不及反应,就见对面人猛地站了起来,也不管车马可是在行进,便就要去掀车帘。
“公主!”甘幼宁下意识一把拉住她的长裙,“公主小心!”
下一刻,马车长吁一声,慢慢停了下来。玛依娜伸手拂了衣裙上的手,直接跳了下去,有短哨自她腰间取出,然后是轻扬顿挫的几道声响。
呼啦啦的扑翅声重又响起,伴着马匹受惊的嘶鸣,甘幼宁还未及反应,便就觉背后一痛,已然撞到了车厢上,马车骤然又开始狂奔,一时间耳边净是呼叫声。
“夫人!”
“夫人!”
蕊儿与晚梅的声音接踵而至,试图爬起来去扶住被撞倒的人,奈何那外头的马儿已经全然失控,猛地一巅,二人本就离车门甚近,直直被甩了出来。
尖叫声起,甘幼宁扶了车框:“蕊儿!晚梅!”
“夫人!”
下一刻,又是一甩,甘幼宁重又滚回了车厢内,疼痛难耐,外间的声响却是远去,马车直接出了官道往林间奔去。
“夫君……”甘幼宁艰难扒住车厢上的窗棂,想要爬将起来,却被来回颠撞,一个不察脑袋便磕上了矮几的边角,来不及去管,她只赶紧又攀住身侧的座位稳住身形。
有风声呼啸而过,车帘翻飞,挂上枝杈,瞬间被撕去了半扇,甘幼宁抬头去望,外头是极速退去的林景,连带着整个林中还未南归的鸟雀都啊呀惊起。
额角生疼,有什么顺着脸颊爬下,甘幼宁没有手去抹,只一个磕绊,车厢的地面上便就多了几滴血红。
“夫君……”
脚已经发软,马匹还在狂奔,甘幼宁咬牙振作起来,伸手去抓那门边,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这马发了疯,万不会自己停下来的,这车若是再这般磕绊,定是会散了架去,到时候只会更差——
风景还在极速退去,甘幼宁终是站了起来,心如洪钟,手指已经掐得泛了白:“要跳下去,要跳,不要怕……我可以,可以的……”
“甘幼宁!”嘶哑的呼喊似是破空而来,比之那带哨的风声都要亮上许多。
“夫君!”甘幼宁猛地抬起头来,那奔来的一人一马,竟犹如天神一般,“夫君!”
司九楠一夹马肚,可纵是再如何又怎能与发疯的马竞赛,眼见着那人扒着车厢看他,再一扬眼,心便就沉了下去。
近了,更近了,司九楠:“我数一二三,你就跳下来!”
甘幼宁不待细想,只瞥见他眼中一瞬的仓惶,似有所觉:“好!”
“一!”
“二!”
“三!”
“跳!”甘幼宁眼一闭心一横往下纵去,牙齿咬上了唇角,死死的,口中带了腥甜。
只预料里的跌撞并没有来,腰上一紧,人竟是反被往上一提。
“啊!——”
耳边呼声阵阵,马蹄声还在继续,身下依旧颠簸,甘幼宁紧紧闭着眼睛,一把揪住了近前的衣衫:“啊!!!!!”
司九楠单手抱住怀里的人,另一手控住缰绳,一声长嘶,划破天际一般,二人一马终是缓缓停了下来。
手指颤抖着抚上那面颊,司九楠:“没事了,没事了……”
男人的声音一遍遍,未有尽时,似是失了神智一般。
许久,甘幼宁才从这一声声的重复中清醒过来,一把抠住了那人衣襟,泪跟着便就奔涌而出:“夫君……我以为……我跳下去……我是要死了……”
“乖,没事了,”男人说不出别的话来,那一颗心都未曾缓下,仍在砰砰乱撞,连抱着她的手都依旧止不住地抖,声音却是克制的沙哑,“没事,我在。”
鼻头酸涩,甘幼宁努力缓过劲来,口中的腥甜伴着眼泪的酸苦,整个人都后知后觉地开始哆嗦:“我以为我又要死了,我又要死了……我若是迟一步……若是迟一步……那后边是悬崖对不对?对不对?”
“过去了,不要想了。”男人心中没来由地沉痛,“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甘幼宁对他撒过无数次的娇,这一回,是真的没了心骨,她头一次这般恐慌,恐慌到连疼痛都可以不记得:“夫君!夫君!”
“我在,我在。”司九楠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恨不能将人都揉进自己身体里一般,失去她的痛,太重了,他再也受不住第二次。
许久,久到迎面吹来的风,将泪痕都风干,黏在脸上似是封了壳一般,甘幼宁才从那人怀中扬起头来。
男人垂头看她,那脸上染了血渍,如今已然干涸,心下懊恼:“痛吗?”
“不痛!”甘幼宁笑起来,遂又埋头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夫君在我身边,一点都不痛!”
抚在她背上的手指顿住,男人轻轻夹了马肚:“胡说,都流血了。我带你回去。”
“我没胡说,我认真的。”甘幼宁蹭了蹭,“夫君不知,刚刚在我眼里,夫君就是个天神!”
“……”
白马驮着二人行出不远,又另一道马匹声传来,甘幼宁直了身形去瞧,竟是楚见恪,他似是在那边已经等了一番,这会儿见得二人出来才驾了一声调转马头:“平安便好,前头溪边先行休息,明日再走。”
“是,谢过二殿下。”司九楠应了一声,跟着那人往溪边走去。
甘幼宁自知若非这一出,他们应是能去驿站的,如今却是因为耽搁,天色都暗了下来,只得在溪边留宿,便扭了脸问身后的人道:“我见二殿下面色很差,可是嫌弃我俩刚刚抱在一起太久了些?”
“……”司九楠眼瞧着她额角的伤,心疼又好笑,“二殿下不是这般小气的人。”
“哦。”甘幼宁这才点点头,“对了,蕊儿她们可有受伤?”
“她们跌出来的时候,马速还不快,都是擦伤,木兄已经替她们处理了。”
“那就好,那就好。”甘幼宁念着,笑道,“还好她们先被甩了下去,不然,夫君一人定是救不来,我方才可是不敢跳的,若是我们三个一块儿,怕是……”
“没有不然。”男人却是止了她的话头,不叫她再说。
车马皆是停在了一条溪水边,楚见恪的手下已经依着军营的习惯扎好了几顶营帐,这会儿暮色浓重,营帐里早早就点了灯盏。
甘幼宁被司九楠抱了下来,往木行水那边去,楚见恪瞟了一眼那娇弱的女子,应是将将哭过,巴掌小脸上皆是疲惫,许是白皙面皮上染了血,此时竟是越发楚楚可人起来。
陡然将自己眼神收回,楚见恪转了脸,声音很是生硬:“此间腾不出多余马车来,明日还请司夫人与他人同乘了。”
因是被抱着,甘幼宁也无法行礼,那人也没有瞧自己,便就应道:“无妨的。”
“谢过二殿下。”司九楠将人放下来,话音刚落,便就见楚见恪点了头先行离开,似是不想多留
男人目光略微沉了沉,须臾就转向帐中出来的人:“麻烦木兄。”
木行水伸手过去,司九楠侧了身:“木兄,是夫人受了伤。”
“哦。”木行水浅淡的眸光却是不变,手仍是直接逮住了他的胳膊,“我才是大夫。”
司九楠被这一用力,呲了一声,甘幼宁着了急:“我夫君怎么了?”
“人皆骨肉,骨肉承而有度,过则衰。”
“……”天耶,甘幼宁干脆直接看住男人的胳膊,“夫君,你可是胳膊受伤了?”
问出的一瞬忽而想起来什么,甘幼宁皱眉:“夫君刚刚揽我的时候受伤的可是?!快叫我瞧瞧!”
司九楠要躲,只木行水却已经将他袖子掀起,本是瞧不出什么来,却是稍一动作就生疼。
甘幼宁跺了脚:“夫君你……”
“夫人的伤,她来处理。”木行水却是点了一下跑过来的身影,“你跟我进来。”
“我也进去。”甘幼宁要跟上,却是被男人拦住了。
司九楠:“听话,去溪边洗把脸,处理一下伤口,我这边无碍。”
“真的?”
“嗯。”
甘幼宁并不放心,可到底没有再进一步,只跟了跑过来的晚梅去溪边。路上丫头小心又瞧了她手肘脖颈等,见是当真无甚其他伤处才放下心来:“夫人先坐下,奴婢替夫人处理一下额角。”
“你与蕊儿伤哪里了?”
“胳膊肘伤了些,没夫人这般严重。”晚梅笑着,替她擦拭。
“我哪里严重了,我看你姑爷那胳膊才是当真严重。”甘幼宁叹了气,由着面前人替自己收拾。
“夫人担心,一会去瞧瞧便是。”
“罢了,我不去。”甘幼宁摇摇头,“定是很疼的,那木谷主我瞧着也是手重的,怕是疗起伤来,很是不会给人面子。”
“夫人是怕看了不忍心?”
甘幼宁觑她一眼:“笨,你姑爷是神仙,神仙就该一直都金光灿灿的,不能叫我们凡人看了跌落凡尘的样子。”
“啊?”
“说了你也不懂。”
确实是不懂,不过晚梅还是接道:“但是夫人才不是凡人,夫人也是神仙,神仙才能配神仙。”
“哎呀,嘴儿真甜!”甘幼宁伸手拍了她肩膀,“有吃的吗?一会我给你姑爷送去。”
“有的有的,蕊儿已经借了锅灶做了呢!”
话说间,身后有人蹩脚唤了一声:“司夫人。”
甘幼宁回了头去瞧,竟是玛依娜,此番不知为何,那墨绿的眼中很是纠结的模样,欲言又止。
晚梅已经处理好了伤口,这会儿瞧见来人很是不喜,别过了头去,扶了甘幼宁站起来。
“司夫人留步。”那人又道,走近几步来,“今日之事,因我而起,对不起。”
甘幼宁倒是没想起她来,这会儿被提起,转而看向晚梅,后者直白了嗓音道:“公主的苍鹰绕着咱们的车马,二殿下恐惊住马匹,着人驱赶,哪知道公主以为有人要害那鸟,将那鸟招了下来,所以才惊了夫人的马车。”
顿了顿,晚梅又道:“二殿下下令将那鸟关了起来,说公主一日不得夫人原谅,一日便就不将那鸟放出去。”
“原是这样……”甘幼宁复又看向面前人,“公主的那金雕可是叫酷辛?”
“是,对不起。”玛依娜重复着,却说不出其他话来,也不知是生性如此,还是官话未有学好。
“我确然是很生气的,如今夫君的胳膊怕是很疼,我也险些死掉。”
只这话刚出,晚梅就对着边上呸呸呸:“夫人不要乱说。”
玛依娜看过来,神色复杂,甘幼宁笑了笑:“我还是很记仇的,你想放你的金雕出来,我却是只想要夫君的伤好起来。夫君的胳膊若是无事了,我才能原谅你。”
“他的伤,严重吗?”玛依娜问道。
“伤筋动骨的事情,总是需要很久的。”甘幼宁顿了顿,“便就是有木大夫在,想来这种事情也是没法子立时好透的。”
闻言玛依娜便就又垂了头。
甘幼宁拍了拍自己的衣裙:“这样,不如你答应我几个条件,或许我还能帮你将那鸟给要回来。”
“夫人请说。”
第59章大意
夜色笼罩下来,月光下的溪水闪着粼粼的波纹,甘幼宁一点也不着急,便就这般等着。
约莫半刻过去,面前的女子才松了眉头,语调是中原人少有的平声,毫无起伏一般,只说话的人却是十足下了很大的决心。
玛依娜一字一顿道:“我不是太子殿下的人。”
许是觉得自己说得还不够明确,她重复道:“这辈子,也不可能是。”
“我以真神起誓,我——玛依娜,此生绝对不会为楚见昀做事。”
这一次,甘幼宁看得明明白白,那双眼中,确然是含着恨的,不过一瞬,她便笑了笑:“我与人交,向来是凭心意的,若公主所言非虚,我便就能与你交朋友。”
玛依娜却是不解地低头看她:“你说的第一个条件,是回答你的问题,我回答了,第二个呢?”
“啊——暂时就这一个吧。”甘幼宁远远瞧了瞧刚刚被打发走的晚梅,此番正端了食盒立在帐前等她,便就伸手拍了拍玛依娜的胳膊,“等我想起来第二个和第三个,再来找你!”
“你说话要算话。”眼见着人要走,玛依娜却是不依了,伸手抓住了她方拍过自己的手,“你们中原人不是说约法三章吗?约定了就不可以变了。”
“嗯?”甘幼宁想了想,“约法三章似乎不是这么用的呀——不过你放心,我定不是爽约的小人,说了三个条件,就是三个不会变。答应你的我也不会赖皮。”
玛依娜牢牢盯住她眼睛半晌,才突然放了手:“好。”
晚梅将手里的食盒递过去,很是担心道:“夫人,那公主没有欺负你吧?”
“欺负我?想什么呢!”甘幼宁接了食盒,“你也莫要虎视眈眈瞧着人家,虽说这事儿是因她而起,可也不能全然怪她。你道她那只鹰是简单的么?怕不是在她心里,那鹰便就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夫人怎么知道?”晚梅愣住了,“可不是说那公主还有胞兄的么?”
“这个嘛……晚梅,你懂什么叫打比方,什么叫夸张嘛?”
“哈?”
甘幼宁自作高深地叹了口气,然后扬扬手:“罢了罢了,你去瞧瞧蕊儿,她做饭辛苦了,你与她早些歇着吧。”
“那夫人……”
“我这不用你伺候,去吧!”
说完甘幼宁便就掀了帘子进去,刚好瞅见里头人端了茶盏,急急就行了过去:“哎呀,夫君怎么自己端茶了!我来我来!”
说罢就亲自过去接了杯子,喂到那人唇边,很是担忧道:“我这没喂过人喝水,夫君可莫要喝呛了。”
gu903();司九楠老早便就听见外头声音,左右等不来人进来,便就顺手取了茶水,倒不是当真要喝,此番倒是有些不喝对不住人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