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祁果新彻底激怒了,皇帝反而收兵了。他朝里翻了个身,闷声说算了,“朕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跟你瞎计较。”
祁果新这会儿的感觉活像吞了一只苍蝇。她恶狠狠地盯着皇帝的后脑勺,恨不得能一枕头把皇帝闷死。
第19章
祁果新坐在榻边,扶墙哼哧哼哧喘大气,气血在脑中疯狂翻涌,眼见着又要撅过去了。
边大喘气边小声念秧儿,“是奴才秧子,就要有做奴才的自觉,不论主子待不待见,叫自个儿一声奴才,就得爱戴一天主子……”说着说着,祁果新难免感慨人生真悲惨,都当皇后了,还要以奴才之道来要求自己。
皇帝早吐纳完了,着急想要一振龙风,可她不躺下来,他没法进行动作。皇帝等啊等的,不耐烦了,“你到底睡不睡?”
祁果新一动不动地盯着落堂镶板,在用枕头闷死皇帝和操起香炉砸死皇帝两种手法间踟蹰不决。
不能动手,弑君是万万不能的,得诛九族,连个囫囵尸首都捡不回来。
一想起家里,就是受了再大的冤屈也能忍喽。
傍晚时候还以为皇帝总算做回人了,就不该这么看他,狗德行就是狗德行,一辈子也改不了。
深呼吸啊,全靠大口大口的深呼吸来平复心绪。
别气了,气死自己多不值当,等她下去见阎罗王了,人嫌狗厌的皇帝还活得好好的,左手搂着皇贵妃,右手揽着皇表妹,仨人嘻嘻傻乐。
祁果新平静下来了,做皇后就得能屈能伸,她换了个姿势,在榻上对着皇帝挺身跪着,“是奴才不对,奴才的腿生得不好,硌着万岁爷了,奴才代阿玛额涅向万岁爷赔罪了。”
丈人丈母娘都搬出来了,皇帝自然不好再计较,不痛不痒地摆摆手,“朕向来有度量,就饶你这一回。”
祁果新镇定地谢恩,四平八稳地躺下来,眼神儿都不给皇帝留一个。
莫名其妙的架吵完了,新的问题出现了,眼下这气氛要做那事儿,怎么都好像不大合适。
那就先缓和着说说话罢,等把周围的怨气全散没了,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祁果新说:“奴才想着,把甘松指给坤贝子,您觉着合不合适?”
皇帝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开口问道:“你老提坤都……是为了说这个?”
祁果新一声“是呀”说得很是惊讶,胆儿肥了,胳膊撑起来反问皇帝:“不然您以为呢?”
皇帝很会为自己找脸,岔开话题也岔得语重心长,“皇后,你今儿带着坤都一起瞎胡闹,不合适。你是国母,有你该肩负的担当,朕希望你能谨记自己的身份。”
合着只许皇帝放火,不许贝子点灯。祁果新连着想了两遍皇贵妃和萨伊堪,才低声应道:“万岁爷教训得是。”
看在她认错态度还算诚恳的份上,皇帝决定不再计较她私下跟别的爷们儿焖土芋的事儿了。
抛开今儿对坤都来得莫名的怒意,皇帝认真想了想祁果新方才的话,“你想把甘松指给坤都做庶福晋?”
甘松出身不高,配宗室子弟,身份上有些困难。可宫里赐婚只赐个庶福晋的名头,说出去不好听。
祁果新摇摇头,想到黑灯瞎火的皇帝看不见,又嘴上补了句不是,“做庶福晋委屈了甘松。宫里指婚出去的镀层金,又是御前人,我想……指个侧福晋应当也不是不能够。您觉着呢?”
坤都成婚早,嫡福晋出自札萨克,出身算是足够了,侧福晋家世差一些也不打紧。皇帝没再开口,算是默许了。
祁果新也良久没出声,过了会儿说不成,“奴才也拿不准,万一甘松不愿意做妾哪?赶明儿我先问问丫头的意思,要是她不愿意,奴才在汉军旗里再另寻一户合适的。”
皇帝觉得她可真有意思,赐婚向来是恩赏,只要宫里下了旨意,无论你乐不乐意,都得千恩万谢地受着。谁会这般上心,指婚前还问问你同不同意的。
祁果新心意已决,要先问甘松,还得问问坤都,俩人都愿意才行,按她的话来说,“没的叫这世上平白多添一对怨偶。”
灯熄了有程子了,皇帝的眼睛适应了黑暗,能看见皇后说这话时眼神一直往他身上瞟,那话是什么意思?皇后也觉得和他是一对怨偶?
当皇后是多么光宗耀祖的天大富贵,她竟然敢心存不满?还怨偶?皇帝慢慢带上了火气,话里呛人,“宫里赐婚是求也求不来的脸面,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祁果新没察觉出来皇帝的借题发挥,还在一门心思想甘松的事儿,她说这样不好,“既然还有余地,还是事先打探清楚的好,懿旨下了就迟啦。您瞧瞧京里这么多人家,要定亲了,也得让公子小姐寻个机会先相看相看。若是单家里一意孤行给定下的亲事,多半都讨不了好……”
册封皇后不也没征求过她的意思么?皇帝越来越肯定她是在指桑骂槐了,皇帝气极了,“照你这么说,没相看过的都成了怨偶?”
祁果新被皇帝连翻堵了好几句,一时怔住了,这狗龙又发在什么癫?她呆呆地喃喃道:“那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笑得冷漠,语气阴恻恻的,“皇后,朕看你也想上外头顶大缸了。”
什么叫话不投机半句多?这就是再典型不过的诠释了。祁果新再也不想跟皇帝多废一句口舌,干脆两手扯了被子往上盖过脸,合上眼瓮瓮地叫唤一声:“奴才睡着了,听不见您说什么啦。”
瞧瞧!她不光藐视皇权,还藐视法度。皇帝半坐起身来,上手用力推她,“朕还没歇,你胆敢先睡?你给朕起来!”
祁果新手里死死攥着被角,誓不睁眼,多跟皇帝说一句话就会少活一年,她还装模作样地打起了呼噜。
皇帝连推几下,怎么都推不醒装睡的祁果新。皇帝呼吸一滞,甚至动了把她踹下去的心,但是不能够,皇帝自己跟自己说,万一脚下没留神把她给踹死了,跟天下百姓难以交代。
泄愤也泄不得,泄火也泄不得。碰上这种臭不要脸的皇后,这个皇帝当得真憋屈,他只好也愤愤然地睡下了。
要是大婚前给他一次事前相看的机会,他是死都不会选如今这个皇后的。
第20章
这下当真算是撕破脸皮了,接下来的一整路,帝后间愣是一句话也没说上。
御前的侍卫都得了令,绝不允许皇后踏进御幄一步,违者拉出去三十大板。
而皇后呢?更是高兴得不得了,日日上御幄前头嘹开嗓子吼一句“奴才给万岁爷请安”,做做样子,就回去该干嘛干嘛了,没了那讨狗嫌的皇帝在眼前晃悠,祁果新乐悠悠赏赏美景,吃得饱睡得香。
车马过了隆化,就算进入木兰围场的地界了,此处名唤崖口,两岸是拔地而起的高耸峭壁,中间有伊逊河奔流而过。
回想这一路,虽不是风餐露宿,依旧是颠簸得骨头架子都散了重装好几回,祁果新刚得闲往榻上出溜一瘫,外头来人了,说甸猎已毕,请皇后主子猎后观围。
蒙回王爷们远道而来,满臣汉臣众目睽睽,帝后还得假意扮一对和美的夫妻。祁果新忍痛和皇帝携了手,对视一眼,心在抽抽,笑得大方,“万岁爷,今儿是哪位勇士拔了头筹?”
皇帝惺惺作态的功夫比祁果新可强多了,“是老五。”
甸猎虽然还不能算是正经行围,一马当先仍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礼亲王在一片恭维声中起身自谦道:“崖口小猎,不能算是真本事。”
皇帝很满意,环视一圈下头坐着的人,“待进了穆喇库行围,朕等着看你和诸位蒙回勇士见真章了。”
那头猎货之数已经计毕了,侍卫们把猎物都抬了上来,动物已是都断了气了,趁热扒了皮,胸脯子上的肉尚在一起一伏,鲜血淋漓滴答滴答浸进草地。
刺鼻的血腥味刹那间扑面而来,祁果新腹胃中酸水猛烈上涌,几欲泛呕,抬手遮面似掩笑,手中握的帕子早早熏了极其浓郁的香,总算能掩过一二,不至于当场晕厥过去。老祖宗马背上发家,旗人姑奶奶见不得狩猎,说出去得叫人笑掉了大牙。
帝后大戏还在唱着,皇帝察觉到手上的觳觫,趁没人留心时眼角瞄一眼,满脸的铅粉都盖不住她一片苍白的脸色,唇角失了血色,在帕子的遮掩下微微颤抖。
心头哪一处忽然一揪,酸酸麻麻涨涨的,分毫不疼,却痒得人摧心剖肝。
祁果新不忍再看那可怜的鹿,垂下眼,回过神才想起一只手还搁在皇帝的龙爪中,指尖接触到的力道慢慢加重。
祁果新心下正狐疑着,皇帝突然发力,把她的手拉了过去,一手紧紧握住,一只手安抚似的轻拍了拍。
吓死个人了!皇帝这是中了什么邪!
祁果新哆嗦得更厉害了。
俩人距离靠得近,皇帝又鬼使神差地摸了摸她的爪子,还低声宽慰她:“莫怕。御道口行围时你猎前观围就是,猎后别近前来了。”
祁果新吓愣住了。虽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动作,以及熨帖到心底的一句抚慰,错就错在……不像是这位爷会干出来的事儿啊!
祁果新唬得一动不动,胸前一抽搐,木愣愣地打了个惊嗝。
皇帝的酸麻感愈发盛了,简直像是万蚁噬心。这个感觉并不好受,皇帝想不明白缘由,只好自己开解自己,怎么开解呢?往旁的方向想:瞧瞧他的皇后,肩部能提手不能抗的,行猎是旗人与生俱来的本事,到她这儿倒好,数典忘祖,老祖宗的东西都给丢脑后了。
瞧不上她,当真是发自心底的瞧不上她。皇帝心里很嫌弃,手却不听使唤,不知不觉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下面的人热热闹闹的唱猎货,崖口没什么猛兽,礼亲王这一趟也只不过猎到一大一小两头鹿。
皇帝就像手里盘核桃,把住了就细细摩挲,这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没吃过苦,心思飘到九霄云外去了,嘴上还没忘记当皇帝的老本行,“老五,说罢,你想让朕赏你什么?”
礼亲王哈下腰,说不敢求赏,只求将猎得的鹿分别敬献给皇太后和皇后。
礼亲王想得很简单,皇太后是额涅,是份孝心;皇后是头一回见,卖个好。
蒙回王公不拘小节,再加上草原辽阔,心境宽了,大家也都活泛多了,喝上几盅,纷纷笑着称好。
只有皇帝一人听得心惊肉跳,献给皇后?给皇后干什么?皇后专偷礼亲王的膳牌,礼亲王送猎物给皇后,俩人还你来我往的,这是什么道理?
皇帝脸上霎时风云变幻,手里猛一抽紧。
“嘶——”祁果新倒吸一口凉气,疼啊,钻心的疼,手骨头都像是被捏碎了。
手上吃痛,面上笑意仍旧不能停,祁果新疼得龇牙咧嘴,笑得惨不忍睹。
且说呢,贴心二字就不可能和皇帝搭上边儿!他刻意把她的手扯过去,拽在手心里,就是为了下死劲儿捏这么一下,这一定是报复,对她骂他是屎壳郎的报复,绝对的泄私愤。
皇帝的小心眼子怕是比针尖儿还要小!
祁果新气得两侧鼻翼发鼓,笑是明晃晃的假笑,侧眼瞪皇帝一眼,使出了她这辈子能瞪出的最怨毒的眼神。
冷不丁的被她抽回了手,还能察觉到有一股浓烈的恨意从她身上奔袭而来,皇帝顺着她的视线低下头,看见那截不堪一握的盈盈皓腕上,五根手指的红印火辣辣的,连碧玉韘上刻的兽面纹也在柔白肌肤上印出了明显的纹路,简直触目惊心。
除了小时候的奶妈子和看妈,皇帝大概这辈子就没抓过女人的手。他也不知所措了,记得没怎么用力啊?怎么就弄出了这样的伤痕来?
皇后恼了,是真心记恨上他了,人前好歹是还能虚情假意地装装样儿,宴席一散,皇后转身拔腿就走,一声“奴才告退”说得不情不愿,多的一句话也不肯留。
围场的夜是绀青色的,星辰点满了天穹,草浪随风起伏,美不胜收。
景致是别样的美,有人却落寞地无心欣赏。
皇后的大帐前,一身大红行服的皇帝不言不语地抬头望星。
两个总管太监大眼瞪小眼比划了半天口型,总算弄明白对方要做什么了。
薛富荣了然地点点头,一挥拂尘,使出吃奶的力气朝帐里喊:“奴才给万岁爷请安了。万岁爷,您怎么有空上这儿来啦?”
苏德顺清清嗓子,忙大声接话道:“万岁爷,夜深了,该安置了!您今儿是歇在皇后主子这儿?”
薛富荣继续放声嚎叫:“万岁爷,奴才进去通传去。”
皇帝斜眼探天,不动如山。
当差不易,两位太监流下两把老泪,朝皇帝拼命打千儿示意:您倒是说句话呀!
皇帝说不必了,“朕睡不着散散心,不用劳动皇后。”
散心?薛富荣要哭了,早说是散心,还让喊什么呀?
不能白费功夫喊喽,薛富荣谄媚地劝皇帝,“皇后主子要是知道您来了,一定十分欢欣。”
他们仨在门口一口一个万岁爷演得起劲儿,茵陈从里头出来了,跪下磕头给万岁爷道不是,说皇后主子已经歇下了。
瞬间四下都安静了,只是晚风一吹,稍有些冷。
皇帝冷冷一笑,“谁说朕是来瞧皇后的?”
说罢慢条斯理转过身,一步一顿地回行在去了。
茵陈和薛富荣在后头目送皇帝离去,俩俩相觑。
薛富荣在眼神里说:咱们万岁爷生得真挺拔啊。
茵陈点点头,递眼波回话:谁说不是呢!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儿的背影看上去……无端端的,显得有些萧瑟啊……
薛富荣一脸勘破,问:“皇后主子真歇下了?”
哪儿有人欺君还敢光天化日的承认啊,茵陈低下头,含含糊糊的答:“兴许是的。”
再又是相对无言的俩俩相觑。
gu903();第二日一早,祁果新掐点儿上太后帐前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