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此时,他心中的委屈和骄纵,已经多过了第一眼看见那些匕首、白绫与毒酒时的惊吓。父亲应该把他抱进怀里,好好安慰一番,然后最多最多自己再保证一下,以后再也不那么轻率了而已。
但,当王获刚刚推开自己的房门时,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门后,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挡住了他的所有视线。
那个永远穿着一身黑衣,沉默寡言的少年,没有人有印象,他是从何时起出现在父亲身边的。
明明他还不过只是个少年,比王获的众兄弟都年轻得多。然而王获却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像是自亘古以来,便始终陪伴着父亲,跟随着父亲。
他并不经常出现,仿佛终日都藏在父亲身边的阴影之中一样,终年也未必会见到一两次。但却又让人感觉,他无处不在,随时会自阴影中浮现。
而每一次,王获看见这个人,以及他身上的黑衣时,都会情不自禁地感到脊背之上,鸡皮疙瘩粒粒竖起,难以抑制。
那个黑衣少年拦在了王获的身前,分明身形比王获还矮上了半个头,但他望向王获的姿态,却给了王获诡异的居高临下之感。
王获猛地向后退了两步,心脏如被重锤狠狠敲击了一下。
他眼角的余光,望见了身旁的那名老仆,仍然站在原地,手捧着托盘,一动也未曾动过。而到了这时,王获才突然惊觉,那老仆不带任何感情的冷漠双眼,所流露出的讯息。
混浊、黯淡、毫无波澜
那是一双望着一个已死之人的眼睛
王获惊恐地转头,又望向身前那正一步步走入房间的黑衣少年。
如果说,刚才那老仆的眼神,是望着死人的眼神的话。那么这黑衣少年的双眼里,便是来自死人的眼神。
“主上让我告诉你。”
这是王宇和王获第一次听见,这个黑衣少年开口说话。
音色稚嫩,语气却死板生硬,却带着挡不住的寒意。
“若你不愿选,那就,让我来帮你选。”
黑衣少年缓步向前,一步步都彷如踏在王获的心上一般。
他走到了老仆的身前,低下头扫了一眼托盘中的三样物事,轻轻伸出手,拿起了那条白绫。
“不要不要我要见爹爹让我见爹爹”
庭院里,刮起了一阵突如其来的轻风。原本大开的门,在风的吹拂下砰然关上。
而王获最后的嘶吼,也同时瞬间戛然而止。
第十一章长安不长安五
“父亲,你知道么二弟的死,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王宇转过头,望了一眼韩卓,又转回望向父亲,深深吸了一口气。刚才的回忆,即便只是回忆,也让他的身体禁不住再一次颤抖起来。
“那个问题,我在心里憋了很久,一直都不敢问你。但我想,今天,我可以问出口了。”
王宇顿了顿,鼓起全身的勇气:“为什么,你会为了一个婢女,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
王莽放下手中的酒杯,双肘撑在了案上,将脑袋轻轻放在握拢的双手上,听着王宇问出了这个问题。
然后他笑了。笑得很淡然。
回答王宇的,是一句反问。
“那么,你先回答我,我的儿子。是什么,让你觉得,王莽儿子的生命,与一个婢女的生命,应该具有不一样的价值”
王宇望着父亲被双手遮挡住,只露出一双明亮双眼的脸,愣在了原地。
这个问题,与其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倒不如说,他不知道这为什么会成为一个问题。
当然是不一样的王莽的儿子,与一个婢女他们的生命价值当然是不一样的
这是天地间的真理不需要解释,不需要理由
不论是安汉公、当朝太傅的王莽,还是当时的新都侯王莽,他的身份,以至于他儿子的身份,自然都与一个婢女不一样
甚至这两者,都不应该被放在一起来相提并论
“没错。你的反应,和我预想的完全一样。”王莽淡淡一笑:“你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甚至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问题存在。不同的出身,有着不同的地位,甚至就连生命的价值,也都是不一样的。在你,在王获,在这个时代的所有人眼里,这是天经地义,亘古不得更改的大道,对么”
“”
王宇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但他的沉默已经给出了答案。
“可,我不这么认为。”王莽看了看王睦面前那杯一直没有动过的酒,端起来放到了王宇的面前:“你知道,我在看到那具婢女的尸体时,是怎样的心情么”
王宇端起酒爵,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么,我来告诉你,那天我眼中所看到的一切吧。”王莽给自己也倒上了酒,仰头一口饮尽,才长出了一口气,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那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真正的死人。是的,第一次。不仅如此,那更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被虐杀的尸体。我直到现在,也不能忘记那个婢女的死状,尽管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天,我真的被吓到了。真的。当我看着那具赤裸的尸体被王获从房中拖出来的时候,她全身上下都布满了绳痕和青紫,脸上肿得已经快要看不清五官,下体里塞着”
王莽深深吸了一口气,停止了描述,又为自己重新倒了一杯酒,再度一饮而尽。
“她在死前,所遭受过的痛苦,直到今日,依旧时不时在我的噩梦中出现。她死得就像一头牲畜,而不是人。可王获虐杀她的目的,却仅仅是为了取乐而已。那天早上,当他看着我的时候,我从他的眼里看见了尴尬,看见了对责罚的担心,但也就仅此而已了。我没有看见愧疚,没有看见悔恨。没有都没有一点都没有”
王莽紧紧捏着自己手中的酒爵,面容扭曲,死死咬着自己的牙关。
“我知道,你比你的弟弟要好一些。你不会无缘无故地以取乐为目的,虐杀一个婢女。但是我也同样清楚,这仅仅是因为你不喜欢这么做而已。你比他更仁慈一些,但你的眼中看待他们的地位,与你的弟弟一样,你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生命价值,是不同的。”
“可这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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