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宗座用血肉饲养长大的猛禽,自然比谁都了解那个一手训练他的人。“如果我以那种理由请求,”他告诉修谟,“他无法回绝。”事实上,当他跪在宗座厅的红毯上,正式提出请缨时,原先笑容可掬的教皇猛地将书桌和满摞的案卷都掀翻在地。意料之中的反应。
“你想找死吗”年长的武圣徒朝弟子怒吼,“你真以为舍阑人的战象只是一堵任你攀越的城墙吗你的实力和作战方式,我全都一清二楚。第六军横扫野原的重骑精兵,在那怪物面前就如蚱蜢一般渺小,运用灵活机动的部队进行远程打击才是唯一可能有效的方式,但那正是你的弱项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把我们教皇国最强大的军队葬入深渊,万劫不复”
贝鲁恒低头不语。
圣曼特裘一世霍然站起。“闻见血和死亡的气息吗听见外面的哀求与哭号吗”他在鲜红的祭服内张开双臂,像一只刚进食完毕的鹫鸟。“你以为这些都是为谁而生枢机团必须毁灭,必须后继无人,从牧师中推举教皇的规则必须被打破,只有这样才能让圣廷存活下去。贝鲁恒只有你才是我唯一的继承者人们痛恨牧师,是因为他们尸位素餐,毫无力量,如果神已离开人间,那就只有剑和火焰能引导光明你拥有冷静敏锐的头脑,不逊于我的剑技,以及不折之剑的英名;你掌握着教皇国三分之一、也是最精锐的兵力,而只要你一声令下,不光是第六军,整个国家的人都会为你效死。我已为你清除了最后的阻碍,你的力量将把你当仁不让地推上这个位置我教导你二十年,就是为了那一日,你怎可让我的苦心全部付诸东流”
“我明白自己的责任,猊下。事关圣廷存亡继绝,我殒身不恤。可是有生之物终将死灭,有形之物终将消弭,这是主父的旨意。”
教皇英俊而已经初显苍老的面孔扭曲着。
“你想说什么”他忽然放轻了声调。
“我也许无法再尽忠于您的大业了。”贝鲁恒抬起头,这一刻,越窗而来的阳光映上他苍白惨淡得出奇的面孔,却无助地未能给予后者半分温暖。“这个身躯还有多少时限,我大致也清楚。或一年,或两年,或者什么时候突发猝亡,那都不是我所能主宰。老师,您愿意让您的剑从战火里冶炼出来,却锈折于鞘中吗您愿意看到一个尚未老朽的军人在战场之外饱受折磨,憔悴得不堪入目,最后死于民众的惋惜和回忆吗”
教皇往后退了一步,任凭身体坐倒在御座上。
他什么都考虑好了,唯独除了这件事。是的。他知道,弟子说的是实话。
“所以今天,我在此请求,”贝鲁恒伏下去,血色的额印轻触地面,“请成全我作为一个武圣徒的荣誉。请让我陨落在敌人的尸骨前,以战士之姿蒙主恩召。我向您奉上剑丛与火焰,也请赐我剑丛与火焰以供安息。若我的命运是为您饮血而生,那么,也请让我饮血而死。”
他明白。那个人无法回绝。
他如愿以偿地地披挂上铠甲,跨上战马,前面是血流汇成的道路,后面是欢呼涌动的人群。
如此熟悉。正像九年前,自己刚刚踏进这个城市。
而现在他只不过想离开它罢了。
被暗红渗透到骨缝里的白色城墙在颤抖。风干的尸体轻微摇摆,骨节撞击发出脆响。头颅们用空落的眼窝注视着这个即将去赴一场饕餮的怪兽。城下黑压压一片,仿佛蜜糖上的蚂蚁,但他们的声音却能令云彩也停止流动。“圣者不朽圣者不朽圣者不朽”那样歇斯底里的呼喊,足以撕碎横拦在它们面前的一切事物,“圣者不朽圣者不朽”
饮血而生。饮血而死。
贝鲁恒仰头大笑起来。
海边,笛声缓缓地扬入风中,却已不成旋律。
浪花轻啮着少女赤裸的足尖。一只潮蟹钻出沙地,飞快地爬过那些新写下的字迹,最初还是秀丽姣美的,其后越来越潦草模糊,终于只剩下书写者自己才看得懂的符号。
军队从堤岸上经过。或许是听见笛音,有人下了马,独自走到她身边。
达姬雅娜漠然望着他。不再是那个轻言细语,递给她一本歌集的诗人。被坚硬沉重的钢甲包裹的男子,身上有着咸涩海风也洗不去的腥味。
“离开这里吧。”他说。
海水涌上来。没有完成的诗歌变得黯淡。
“离开这里,”贝鲁恒轻声说,“然后,忘了它们。这座城市的力量要在顷刻间毁灭人的肉体,是绰绰有余,但是,要永远地禁锢一个灵魂,那还不够。”
长笛在沙上写划,被水冲褪。周而复始。
“我年少时曾爱过一个姑娘,在山林中与她私立盟誓,结为夫妻。后来我离弃了她。只因圣徒不可有婚姻,不可有凡俗的肉欲。”剧烈而断续的干咳占据了整个胸腔,语声越来越细微,但这并未阻止它持续下去,“圣徒是这样的一种生物,他们拥有世界上最高亢的声音,能迅猛地咆哮,召唤山洪与雷霆,令聋人复听,长眠之人苏醒。然而他们的喉咙不能歌唱,不能吟咏,不能哭泣,不能笑,不能告白,也不能爱。”
达姬雅娜凝视了他许久,似乎要努力地分辨出她在那些诗句中所熟识的面孔。然后她写下另一行字。
“我想吻您,”她写道,“可以么”
“如果那是你的愿望,”贝鲁恒说,“可以,达姬雅娜。你可以吻我。但你知道,我永远不可能爱上你,永远不可能像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那样爱你。”
达姬雅娜笑了笑。
她将那行字抹去,转身离开。
长笛的回音消失了。怀抱着整座圣城的风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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