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远在屋里念了一日书,本打算上街转转,却没想此时张全没在屋里照顾父亲,竟站在厅里不知做什么。
他有些不解,朝他走来,就看到不远处坐着的季唯,扬声道:家中有客,我竟是不知,鸣远失礼了。
张鸣远从十岁起,以考中举人为目标,如非必要,甚少出门,大都关在书屋苦读。他从未见过季唯,也没听过关于他的传闻,见他气宇轩扬,高大威武的模样,心道不凡,便生出几分结交的念头,快步朝他走来,站在他身前,举手作拱。
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季唯起身,学他行礼,朗声道:在下季唯,家住隔壁西巷,前来拜见张老爷子。敢问可是张家新中秀才?
是我,找父亲何事?
季唯拎起放在一旁的油纸包,前些日子,多亏张老爷子,肯把多余砖土赠我。我心中感激,也没什么好送的,就把自个儿做的吃食送点过来。张秀才既然过来了,不如尝尝?
他一边说,一边拆红绳。
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胜在新奇。是我闲来无事琢磨出来的,别地儿没有。季唯捧着油纸包递到张鸣远跟前,张鸣远不好拒绝,将信将疑地拿了块黄油饼干,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咔擦。
这响声过于清脆,出乎张鸣远意料,把他吓了一跳。接着他细细嚼,慢慢觉出了里头的好,竟有些停不下来。
但他毕竟是个读书人,有些窘迫,把刚要抬起的手又放下,局促地在季唯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这是什么?
我管它叫黄油饼干。季唯把油纸包推到张鸣远跟前,笑眯眯道,这本就是送给张老爷子的礼物,张秀才无需客气。若是你爱吃,我下回再送些来。
张鸣远喃喃重复一遍,黄油饼干?我怎的从未听说过这东西。就算是城里最大的糕饼铺子,也没见过。
季唯失笑,要是你见过,那才奇怪。
看来是对了张秀才的嘴,真是巧了。季唯心中暗喜。
长柳镇考上秀才的人不多,每回只寥寥数个。但混的最差的也是教书先生,受人爱戴。
更不消说张家是镇上的显赫人家,要真能让他们喜欢,说不定能借上一阵东风,到时省不少力气。
季唯这边耐心十足回答问题,站在一边的张全密切注意两人,心里头的震惊可称得上翻江倒海,难以言说。
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也不是没跟季唯打过照面,那样一个凶神恶煞的人,怎么一下子变化这样大?
稀奇,真稀奇。
走廊远远传来一阵响,是拐杖落地的声音。
张全谦恭地弯了腰,迎了上去。
张家家主,年过半百的张老爷子,拄着拐杖,独身一人,慢腾腾地走过来。见张鸣远与季唯同坐一席,眼底闪过什么,但只咳嗽了一声,并未说话。
父亲,您起来了。张鸣远走过来扶住张老爷子未杵拐杖的手,快来尝尝季唯送你的礼,保管你爱吃。
这点张家两父子,确有共同之处。
无甜不欢。
就像那桂花糕,就比外头做的甜腻不少。
张老爷子劳累半生,身子不好,虽只五旬上下,却已是腿脚不便,皱纹满脸。
他看着季唯,有一种与他年纪格格不入的威严和锐利。
好,好,东西我收下了。我儿如此称赞,定要好好尝尝。张老爷子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从油纸包里随手拿了块饼干要吃,被季唯拦住。
这饼干略硬,老爷子慢些吃。
多加了面粉的分量,口感更为坚@硬。普通人吃并无大碍,但张老爷子年迈,常吃绵软的糕点,万一把牙给磕着那就不好了。
张老爷子瞥了季唯一眼,将拐杖放在一旁,将饼干咔哒掰成两半,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除了香甜奶味外,他也分辨不出这是什么。
最后才丢到嘴里,费劲地咬。
味道虽喜,但却太硬。
张老爷子默默地想。
父亲,您觉得如何?
想来还是我错了。
季唯一声长叹,惹得张鸣远不解。
季兄何意?
这礼若是送与秀才,那便没错。可要给张老爷子,就显得有些不适。季唯笑着道歉,既然如此,这就当是在下送给张秀才的贺礼吧。
张鸣远还是没明白,怎么要送给父亲的礼,变成了他的贺礼?
但老爷子可不一样,越老越精,一下子就听出季唯话外音,心里暗暗赞许。
不过嘴上仍旧道:言重了,就是些废弃之物,不值一提。
您老家大业大,小恩小惠对我等普通人家,就是大恩惠了。
季唯又道,这饼干口感酥脆,乳香浓郁,配上清茶,作为午后茶点最适合不过。张秀才是读书人,最是懂得劳逸结合。若是念累了,尝上几块,不仅能饱腹还可提神,称得上是一举两得。
他存了点小心思,话一说出口,张老爷子就瞥了他一眼,目光中饱含深意,看的季唯一阵面皮发紧。
好在张鸣远很给面子,一听季唯所言,立即抚掌称赞,季兄果真心思玲珑,每到未时,我总有烦躁之感,有时出门走走,有时吃点糕饼,才感觉缓解一二。如此说来,怕就是这个缘故。
季唯暗笑,脸上却十分镇静,下回我做些口感松软的糕点给老爷子,再顺便送些饼干来给张秀才。
不必了。
张老爷子盯着季唯,和善道:哪有让你一趟趟白送东西的理,既然鸣远喜欢,以后每隔数日,你送糕点上门,就以售价给钱。
可这暂未打算出售,价钱季唯迟疑。
张老爷子咳嗽了几声,唤来张全,让他去账房取银子。
张全小跑着走了。
既然你暂不打算出售,就算是私房了。那我每月给你三两银子,每隔三日就上门送这这叫什么?
饼干。
每隔三日就送饼干上门,如何?
每隔三日送一回饼干,一个月三两银子,相当于每送一次得三百文,抵得上他辛苦卖半个早晨的灌饼。
这笔买卖,划算得很。
最重要的是,还攀上了张家这层关系。
季唯沉吟片刻,欣然应允,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送走季唯后,张全忍不住道:老爷,少爷,这季唯可是镇子上有名的混子,万一他存了什么歪心思如何是好?
此时没有外人在,张鸣远左手一块饼干,右手一块饼干,吃的不亦乐乎。闻言看了张全一眼,不快道:全叔,有道是君子不避人之美,不言人之恶。背后论人是非者,非君子也。季兄往日如何姑且不谈,鸣远今日所见,并未有任何不妥,也不会为了些人云亦云的话,而疏远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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