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宝绘忘记了胳膊上有伤,扯开床帏,惊喜地朝在案前养神的张思远道:“阿郎,娘子醒了!娘子醒了!”
张思远睁眼,迅速起身,几个大步靠近思夏床畔,声音都走了调:“你口渴了吧?”
渴倒是不渴,嘴里苦倒是真的。
张思远小心地将她扶起来,顾不上三伏天的暑热,挨着她坐下。此刻宝绘已经递上一碗水,张思远接过,喂她喝下。
思夏尚未反应过来到底是死是活,整个人懵懵地看着张思远和宝绘。
张思远抬手在她鼻上刮了一下:“是磕傻了还是饿傻了,不认得我们了?”
思夏眨了眨眼。
“医者说,你身子弱得很,要卧床休养半月。我们在驿站,你别胡思乱想,待你好了,我陪你去太原。”
思夏还是懵,他,怎么出的京兆府?又是什么时候来得太原府?
张思远看明白了她的疑惑,将出长安的事三言两语告知于她,又给她端来粥和菜,喂她吃下,之后便放倒在床上,还抬手覆上她的双眸,令道:“接着睡吧。”
思夏却睡不着了,拉过他尚裹着白布的右手,袖口处露出了一抹青紫,她脑门突突地跳,下意识去卷他的袖口,小臂是被绳子勒出来的淤青,深深浅浅几道,大约是因为某处勒得疼了又换了一处地方。
她怔忡地看着他,心疼地说:“指骨还没好,又多了这份痛。”
“没事,这淤青有五六日便消了。”他将袖子撸了下来,又说,“养了两个多月了,这指骨也快好了。”
“还疼得厉害吗?”
他轻轻摇头:“只是不得劲,并不疼了。”
思夏展臂搂住了他的腰,贴到他怀里。张思远抬手摸着她的后脑,笑道:“你别操心我了,该是快些好起来,我们就快些去太原,还能快些回长安,更能……早些成婚。”
思夏看到他,内心欢喜,连日来担惊受怕的心也稳了。可是,想到晁毅的话时,她又慌了。
她推开他,张思远疑惑地问:“怎么了?”
“此处有铜镜?”
思夏举着铜镜左看看又看看,又抬头看着张思远,看两人生的像不像。
十一年前,在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便觉着这事不对劲,纯安长公主一向得圣人和太后宠信,要什么样的小娘子没有,偏偏选中了她?
她刚到纯安长公主府时,哭哭啼啼失态至极,偏是纯安长公主没有过一个字的不满,反而是拿出比对张思远还好的兴致来哄她。
思夏糊涂了。她叫了十几年的兄长是不是与她有血亲的兄长?
这叫她怎么问的出口,令堂和家父之间有过什么没有?
她是觉着长公主为人不够坦荡还是觉着父亲为人不够率真?还是觉着自己这个身份太过尴尬?
况且张思远是个守规矩的人,他既然先开口要娶她为妻,大抵是不知道晁毅说过的那些事的吧?
晁毅他到底是个什么人,此刻又去了哪里?
呆愣之际,手中的铜镜被张思远夺了过去,随即脸被捧起来,她却硬生生打了个觳觫。张思远不肯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和动作,必是她近来受了惊吓,他的举动吓到了她,便轻轻松开了手,也不说什么,只是搂紧了她。
他以为她用铜镜看来看去是在担心额上的伤留疤,便安慰道:“别怕,待回了长安,让赵聪给你调制去疤的药。”
思夏忽然来了句:“阿兄,我们的婚事先缓一缓吧。”
张思远愕然看向她,思夏慌着神解释:“我、我是说,阿兄的手还没好,我额上的伤也没好,这样子恐怕不吉利。”
面前的人用完好无损的左手牵着她坐下来,也没多想,只道:“自然是等伤好了。”说罢,用额头贴上她的额头,喜爱与满足填满了心。
思夏却呆了。她想起一个人来,李增一直侍奉在长公主身侧,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待回了长安,再问他这事吧。
两人相偎相依的影子打在窗子上,装饰了月色,却刺痛了站在外间的廖以煦的心。
第九十六章
节帅府里,脾气不大好的程和将长兄没了的信摔到了大都府司马的脸上,一个劲儿地询问他和谁人同谋。
大都府司马一直喊冤枉,程和将他审了个腿折胳膊烂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话来,逮了他的妻儿老小威胁,他还是喊冤枉,还差点让他咬舌自尽了。
到底是一方官员,程家二郎不敢真的把他给杀了,若是这个时候被朝官弹劾,对他程家不利。是以将这货还回了并州大都督府。
廖以煦已经搬到了大都府住,搜查晁毅的事却没停止,寺里的和尚也没什么可交代的,廖以煦没什么脾气,只命人守着那寺院。
审问过当日在并州大都督府给廖以煦接风洗尘的所有官员,无一人知道晁毅的去处,晋阳县令作为晁毅的上官最是倒霉,他落个失察的罪名。而晋阳县衙里的那些只知听令行事的衙差更是在长史的命令下各个挨了三十杖。
廖以煦还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大都府下辖数州县的官员不敢睡觉。
之后让人将大都府司马押解进京,顺带给圣人上了一道折子,言明晋阳城中的动向,还提及了程弘一事。
程弘自然没死,其妻也好端端在程宅坐着。
程弘理解父亲的苦心,可不阻碍他认为自太子薨后父亲糊涂了,恒王拉拢不假,可是要拒绝恒王不能从他这里入手,他毕竟是掣肘河东的人,若是他死了,他二弟也会被圣人调来京城。
然而既然父亲让自己假死,程弘觉着这法子倒是不错,若是他“死了”,朝堂上会有多少人参河东会异动,他想数都数不过来。
因为张思远的苦苦劝说和宁王的人品,程家与恒王做伙伴,内里却已倒向了宁王。
若是河东有变,汉王和中书令一定会把程家往谋反的路子上扯,而恒王的人一定会维护程家,这样一来,那些人相互消耗,反而成全了宁王。
左右程弘不是一次两次被人暗杀了,此次恰好看到了门口有陌生人出入,便设了个局,将人套住了。
偏是那圣人看出程弘妻子母家的人无过多悲伤,便猜到了其中之意,更是顺水推舟成全了这桩事,且是紧急下令,不能将程弘之死的消息传去河东。
这一下子,在朝廷上激起了千层浪。于是,汉王和恒王差点就程家的事在大殿上打起来。不是恒王抛出一桩汉王心狠手辣的一面,便是明日汉王便抛出恒王鬼迷心窍的一面。
圣人看着那两个儿子,又气又愤,真想当众赏他们一顿板子!
朝参的官员基本上每天都在提心吊胆,唯恐站错了队,下一个死的是自己。
这样过了半个月,朝廷里有人弹劾廖以煦在大都府作威作福,奴视同僚,同时还串通河东节度使派兵围守在寺院和官员家中,这是排除异己。
说的都是他抓晁毅的法子,却半个字没提晁毅。廖以煦收到长安的来信后,气笑了,之后修书一封至家中,让自家人将那个弹劾自己的人拿下。
廖家世代簪缨,祖父还是先帝倚重之人,圣人能选中廖以煦任并州大都督府长史一职,也是信得过廖家。
廖家的人悄没声地搜寻了那猖狂之人的事迹,送去了御史台审问,他们倒不是让那人交代自己的罪行,而是问询晁毅的去向。
并州大都督府和节帅府的人也在继续审问和追查晁毅。然而,晁毅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根本找不到。
思夏渐渐好起来,正在琢磨请高僧给父亲做法事的事。正要和张思远去太原县时,骤闻东突厥南下了。消息传来不到半日,晋阳城里盗贼四起,百姓或被杀或被伤或被抢,更有不少人家起了火,古老的晋阳城,一时鬼哭狼嚎如人间炼狱。
节帅府派兵御敌时,大都府长史再度下令封了城。
思夏等人不得不在晋阳停下来,暂缓了去太原为父亲做法事的进程。
当夜,张思远和思夏在驿站的廊下坐着看弯月,无尽黑的夜空有星子在眨眼,促织在杂草中吱吱个不停,飞蛾围着橙黄的灯火乱转。
思夏今日胸口有些闷,仰着头看夜空让气息保持顺畅,忽然无奈地道:“从前只是在话本里听说起了战事,将军奋勇杀敌,凯旋而归,不过几个字而已,如今真实碰到了,虽不在眼前,可也是被刺了骨。”
张思远揽过她的头,让其靠在自己肩上,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他觉着不大对劲啊。今年元日,东突厥的使臣也到了,两国互相休息,互通有无,可这才大半月光景,怎么又开战了?东突厥的粮草这般丰盈,说起战事便能立马南下?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一道不太确定的光亮映入了他眼帘。
在明晃晃的刀子劈向他二人之前,已被一把横刀截住。
思夏额上的伤虽好了,可头依然会时不时犯晕,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吓,当即又眩晕起来。张思远抄起她便往屋里去,边走边令:“留活口!”
思夏缓过神来后,外头的打斗已经停了。
廖以煦罢了那驿长的官,替之以自己的人,杨璋跟随张思远从长安而来,一路小心侍奉,却也是对那些算计张思远的人窝了一肚子气,今日遇见,恨不得千刀万剐了这些人。
然而廖以煦的人在这里,且张思远不让了结他们性命,遂三下五除二捆了倒地要自刎的两人。
张思远在杌子上坐了,看着那两人似是悍不惧死,唇畔牵出一抹冷笑:“不急。不交代某也知道你们是谁的人。”
能进驿站杀他和思夏,还能有谁。看来那晁毅坐不住了。
张思远让人堵上了他们的嘴。之后他言简意赅地说,将近两年来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个遍,起先那两人还没什么反应,越听越怒,最后憋得脸红。
张思远面上浮现了淡淡的笑:“瞧瞧,这大热的天,二位热得脸都红了。”
杨璋朝自己人扫了一眼,那被捆的两人一人身上接了一桶水。
“你们这么卖命值吗?”张思远示意人取下他们嘴里的塞布,笑道,“战事已起,有力气为何不去保家卫国呢?”
一人重重“呸”了一声。而后他挨了一刀柄,惨叫声止住后,他开始大骂。
骂人的话实在难听,张思远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还他娘的保家卫国,老子做的就是让人去死的买卖!”
“不出明日,晋阳城将化为火海!大家一道下地狱吧!”
然后他仰天大笑。
他说这话后,张思远当即乱了心思。
这炎天暑热的起了火,扑救起来不会容易,若是因此烧掉了粮草,引了百姓大乱,河东节度使的兵会节节溃败,短时间内筹不到粮草,东突厥会更加迅速地南下。
他不敢再往下胡乱想了,朝廖以煦的人道:“速将这二人送去大都府!”
廖以煦彼时正在忙着应付遭灾的百姓,闻听此事,不免震惊。
夜深人静之时,火光已经起来了。兵乱之中,小老百姓睡不安稳,但也是最乏的时候,街上来来回回走人,他们听见向东提着裤子跑出来时,看到了更炽的火光,当即吓得睡意消散,提了桶或是端了盆淘水灭火。
却是灭不掉的,因为那黑黢黢的东西是石脂,这才又扬土掩埋。期间有人丧心病狂,举刀砍人,大都府的兵费了好大力气才将那群疯子给治住了。
直至天明,仍能看到浓烟滚滚,脸上挂灰且无家可归的人,城里的难民当下高达三四百人,大都府不得不在粮草紧张的情况下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廖以煦没料到他来了不到一个月,竟赶上这么多的事!
好在,那群作乱之人已经被屠了个干净,可惜的是,没有审问出贼首在哪里!
河东的兵也不是吃素的,程齐园原本就因长子没回到身边而闹心,且昨晚上粮草险些被袭,是以他眸中能冒出实质的火焰来,几乎是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御敌。
翌日晋阳城城门打开时,思夏等人却没走,实在是路途颠簸,而她自那晚之后头又开始晕得厉害,吃东西也呕吐,颇有些中暑的症状,别说是回长安了,去太原县的事都得搁置。
七日之后,思夏精神才好些了。听闻战事也不再胶着,东突厥败退之际,河东节度使也未让人追击。
思夏众人打点行囊之际,张思远亲自去大都督府拜访廖以煦,他要给思夏补办丢失的过所。
廖以煦没什么为难,然而滕桦看出了自家郎君的心思,愣是将思夏的“谌”姓换成了“张”姓,国朝律令,同姓不婚。
滕桦将过所递到廖以煦跟前请他盖印。
廖以煦看到那个字眼的时候,额头直跳。他说过,日后不会再称呼错了思夏的姓氏。
滕桦接到了廖以煦质问的目光,没有赔罪。
不知是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穿而气急,还是失信于一个女子而恼怒,抑或是自己看中之人心中有了郎君而不甘,加之来晋阳城后发生的事让他应接不暇而生了烦忧,各种情绪汇在此处,廖以煦清隽的气质中有了杀神的气场。
却只是将那案上的过所揉皱了,砸在了滕桦脸上,厉声道:“滚出去!”
滕桦不肯走。他家郎君是个什么性子,他最清楚,打前头在长安时,他家郎君的袖管中便藏着一根打弯的银簪,那样式,分明是女子所有。不仅如此,他还宝贝着一件从郧国公府送回的斗篷,更是不管不顾地去救那位谌小娘子,还站在驿站外,看那屋中之人投在窗子上的影子。
“郎君?那位……”
廖以煦抬手止住他,缓了半天才说出口:“我此来晋阳,不想辜负圣人知遇之恩。”又令道,“再重新制一份过所。”
说完,闭上了眸子。
滕桦给张思远送上新的过所后,张思远看着那多出来的小木盒不免惊诧:“这是……何物?”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