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联还是几年前的老旧款式,底部一块从中间横切断裂开,上面被风吹日晒,鲜艳的大红渐渐褪了色,带着点浅红。
老款的大门没有刷漆,铁锈味依附在上面如蛭附骨。
程莘顺着视线看过去,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哥,要不然今年我们给咱家换个新对联,刷刷漆?”
一阵冷风从弄堂里穿了过来。
顾衾回过神,他把衣领往上拉了拉,好像怕惊动什么人似的轻声开口,他说:“不用了,她不喜欢。”
门被“咔嚓”一声打开。
李玲刚好把一道菜放在餐桌上,她在市一中当数学老师,刚好教程莘高二,而顾衾在一中读高三。
“小顾上次带来的茶是自己调制的?”李玲把手放在围裙上擦了擦,她温和地说:“市面上没见过,可比我家小团子贴心多了。”
小团子立马捧哏道:“我哥无所不能。”
李玲平时没什么爱好,但特别喜欢花茶,顾衾每次过来都会挑点小礼物。
顾衾从背包里翻出一个小盒子递了过去,他说:“上次看阿姨很喜欢茉莉和丁香的口味,后来自己回去试着调了一点,这次的口味比较清淡,您应该会喜欢。”
盒子很素雅,是用竹子手工制作。
李玲宝贝得不行,她爱不释手地说:“阿姨特别喜欢,你们先进房里玩,我这边还有两道菜就可以开饭了。”
“要帮忙吗?”
李玲把他们赶进了房里笑道:“你们不添乱就行。”
“我妈有什么资格说这话?”程莘提到这就胃疼,他妈做饭从来都是把最补的东西炖成一锅。
程莘叹了口气,他佩服地说:“哥,你是怎么做到每次赞不绝口?”
顾衾这人对吃饭这件事态度很奇怪,有时候极为挑剔,精准到在食堂里生姜大蒜生菜水芹葱花辣椒不吃,卖相丑的不吃,过肥过瘦油腻的肉他也不吃。
可有时候又来者不拒,好像什么菜都能到他肚子里进行一日游。
顾衾瞬间把解题思路勾写了出来,他“嗯”了一声说:“火锅,挺好。”
程莘:“……”您管那玩意叫火锅?
“您挑嘴的时候我又不是没见过。”程莘把一本英语错题集拿出来期待地说:“这次肯定全对。”
下一秒。
程莘拿着被圈出来的题目蔫了。
他敬仰地看着学神说:“我又错了?”
“那倒没有。”
程莘:“那为什么要圈起来?”
笔尖往上划了划,顾衾的字非常漂亮,他的笔尖在尾端喜欢轻轻一勾,一行批注就跃然纸上:
字太丑,扣卷面分,重写。
程莘:“……”
午间。
“怎么样?”李玲把两个鸡腿分别夹到了他们碗里。
鸡腿没有盐,味道寡淡又无味,程莘吃得生不如死。
“很好。”可顾衾神色如常的咬了一口说,他夹了一个鸡腿放在李玲碗里。
李玲低头温柔地说:“小顾,阿姨看着你长大,如果家里遇到了什么麻烦,一定要告诉我们好不好?”
有那么一瞬间,顾衾的筷子好像停滞了一秒钟,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他“嗯”了一声说:“好,谢谢阿姨。”
李玲不再勉强,她咬了一口萝卜丝含糊道,“对了,你哥哥也喜欢吃萝卜丝。”
提到这件事,程莘就一摔筷子说:“什么狗屁哥哥,我不稀罕。”
“程莘。”李玲这人向来是温柔的,她说不出什么重话,只好和气的劝解:“子军……你赵叔叔平时帮了我们很多,他儿子转学过来,我们也要尽己所能。”
“坐享其成,只会走后门。”
毕竟是别人家务事,顾衾打了个招呼正准备先离开,程莘就愤愤地跟上来说:“总之我不欢迎那姓赵的,大不了和我哥一起住校去。”
“每次都姓赵的叫……”李玲虽然也生气,但想到了什么她又克制地放轻语调说:“你能不能有点礼貌,人家也有名字叫赵椁,比你大几个月,你该叫他一声哥。”
程莘懒得听这些陈词滥调,可顾衾本来拉着门把手却突然顿住了,他犹豫地回过头来反问道:“赵椁?”
天气燥热。
赵椁裹在被子里难得没起来,这是他暑假以来第一次没去晨跑。
窗帘一拉开,刺眼的阳光就洒了进来。
赵椁彻底醒了眼。
他的行李不多,等他把行李收拾好,中午都没到。
老赵抽空打了个电话,“你那班车我看过了,下午四点到平庆市,我叫了你李阿姨去接你,我这里有个会议,本来说好了……”
“不用。”赵椁拉起行李箱往外走,“汽车站我认识,你去忙。”
那边又说了什么。
赵椁不耐烦地打断道:“好了打住,那件事就到此为止,别提了。”
对面有人催促道:“老赵——”
赵椁把门“咔嚓”一锁,老式的行李箱在路上发出咔嚓刺耳的声响。
赵子军不放心的叮嘱道:“我那行李箱你悠着点,它骨骼精奇,注意把手,非常……”
赵椁半捂住耳朵结束了这段对话:“比您结实。”
过了一会。
赵椁心不在焉的在站台等车,他划开微信,调出杨涛的头像。
星:我去平庆一中了。
杨涛没回复。
赵椁正准备把手机摁灭,视线突然停驻到了一个陌生的微信头像上。这个头像一片空白,在一众花里胡哨的头像里特别突出。
赵椁百无聊赖的点开,上面顶着一个“空白”的昵称,朋友圈也空空如也。
他从记忆里想起了这位演技满分、一起进过警察局的男生,他想,后会有期。
大巴停靠在站台。
赵椁往后排一坐,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耳机线戴上就当“安营驻扎”了。
再次醒过来是被杨涛的电话催醒的,大巴里味道不好闻,他把窗户打开了透气。
对面立马劈头盖脸地说:“椁哥,我说你最近对我如此好心,还玩起不告而别?”
窗外风景飞速掠过。
赵椁压低了声音慵懒地说,“我最近对你很好?”
“那倒也不好,你怎么忍心对我的小摩托出手?你冷酷无情。”
赵椁好心地说:“我也是为了让你的摩托车更好看。”
杨涛:“……”前有花后喇叭,好不好看你心里没点逼数吗?
大巴晃悠起来,司机刹车大声道:“到站了。”
“你就到了?”杨涛回过神来,他停顿了一下才说:“是不是因为孔奕然?”
“老杨。”赵椁认真又严肃地说:“我来好好学习,为国争光。”
杨涛在手机那头翻了个白眼。
车到站正好下午四点。
赵椁在出站口没看到李玲的身影。
半个小时后。
李玲在电话不住道歉:“小赵,实在对不起,阿姨没想到学校突然临时开会,我家那混小子……也过不来,阿姨家住的远,麻烦你再等我一下。”
“阿姨。”赵椁挑眉道:“不用麻烦了,你把地址给我,我打车过去。”
李玲只好再三抱歉把地址发了过去。
虽然是市区,可他没想到李玲家住得非常偏僻。
司机是个浓眉大眼的中年男子,他在后视镜看到坐在后排的男生,他想,长得帅也没屁用。
司机感叹道:“我女儿年纪和你差不多大,一天到晚就喜欢长得帅的,虽然成绩不错,但一放假就躲在家里打游戏,我看你们这个年纪学习才最重要,长相游戏能当饭吃?”
赵椁严肃地说:“这个我非常赞同,你看像我这个人,我就特别热爱学习。”
司机感动地说:“小同学前途无量,我女儿在市一中上学,要是她天天吹捧的男生都和一样热爱学习那多好,我看还没你好看。”
赵椁谦虚地开口道:“还有什么比好好学习更重要?”
“难怪我一看你就是好学生的料。”
司机临走前依依不舍,他把车停到路口说:“前面还在修路,车子过不去,你家里人怎么都不来接一下?”
“没事。”赵椁诚恳地说:“这就是优秀的代价,每一个伟人都应该在苦难磨练中踽踽独行,在每一道没修好的路上顽强的磨砺心智。”
司机若有所思,他敬畏地说:“敢问这位小兄弟,这名言警句出自哪里?”
赵椁思索再三道:“古有圣贤孔老庄墨,今有伟大的哲人赵子。”
司机一拍脑门顿时了然,赵椁想,他们俩在彼此之间的对视中将留下一段千古美谈。
尽管如此,这条路一大半都被翻了起来,只留下了很窄的一小段给行人。
而今日伟大的哲人赵子先生只好认命的把行李箱提了起来,虽然姿势不太好看,不过他想,前有古人卧冰求鲤、囊萤映雪,今就有伟人为路提箱。
虽然这段路又长又难走,他左绕右拐也没看到苑月小区。
偏偏路上只有他一个人,连问路的人都没有。
可就在这时,前面突然传来脚步声,有个人低着头急忙地小跑了过来。
这人显然也没想到这条烂路还能碰上人,他反应很快地停住了脚步,可侧过去的肩膀还是撞在了赵椁手上。
他手一抖,老旧的行李箱终于在一路地折腾下飞了出去“英勇就义”,把手一脱,里面的衣服也掉了出来。
白色的衬衫洒在施工路段,溅上了泥泞。
有那么一瞬间,赵椁想,都这样诸事不顺了,接下来也该碰到好运了。
然后“好运”就把脏衣服一件件捡了起来,顾衾‘啧’了一声,比他还伤心的叹了口气道:“赵椁,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见面了
谢谢观看。
第20章Chapter20走
小弄堂很窄。
他们好不容易把破箱子举到头顶,像顶着个锅盖似的,极为不雅观,中间收获了两位阿姨“收破烂”的问候和关心。
顾衾提着溅上泥的脏衣服在前面带路,大概是这场面实在可笑,他嗤笑了一声:“——‘施工路段’明晃晃那几个大字你没看到?你还真是会制造惊喜。”
这人嘴上嘲讽起来毫不留情,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从那条‘施工路段’一路走过来。
赵椁用脚尖踢开了一颗小石子,他不经意提醒道:“刚看你好像有急事,不用过去?”
前面小区楼前一块大石头写着“宛月小区”。
顾衾抬手看了眼手表,他表情一瞬间有点不自然,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他说,“你走的那条路暑假正好施工,平时几乎不会有人走,我刚好有点事绕个近道。”
他又绕了几个圈把赵椁带了进来,耸肩道,“不过很巧,现在没事了。”
想到这里,顾衾继续说:“我和李阿姨认识,她家……”
赵椁突然打断道:“那上次见面,你就知道我住这?”
李玲家门窗紧锁。
顾衾走到了旁边一扇破旧的门口解释道,“不知道,意外。”
赵椁想到这里,突然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好像对面晚了解一点会让他没有那么……羞耻。
他想,有点幼稚。
顾衾叹了口气,行李箱被撞的彻底散架。
他把门打开,憋了一口气,不情不愿的邀请道:“你怎么还不进来?”
这个人嘴上说着“你怎么还不进来”,可听起来更像“你怎么还不滚”。
于是赵椁很配合地“滚”了进来。
这间屋子虽然小但很干净,没有一点杂物。
客厅角落放着一个巨大的书架,上面有很多高中教材,但每一本都分门别类摆放整齐。
赵椁莫名想起了那只送出去的兔子,他嘴滑了一句:“我给你做的那只兔子还在吗?”
他问完就有点后悔。
果然,顾衾从鞋柜底层掏出了一张旧报纸,他愣了一下才回过神说:“扔了。”
赵椁“啧”了一声。
把东西安置好后,顾衾又进厨房里鼓捣了一阵。
厨房外是一个半透明的推拉门,他可以看得很清楚对方在里面泡茶。
很奇怪,明明有时候脾气很不好,可有时候这个人也会有点所谓的耐心,他们隔着点距离,顾衾就提高了声音说:“你喝茶吗?”
这人说话可能不是问句,他说完也没等赵椁回答,又自导自演的说了一句,“看来要喝。”
赵椁:“……”我不是,我没有。
他想,顾衾其人,明明不喜欢和人有过多真心实意的牵扯。
但比起那点所剩无多的牵扯——顾衾更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好像欠这个字和他有非常大的仇怨,只要是悄悄被人塞了好意,他一定要一点点地掰开来还清,直到功成身退为止。
就比方说上次意外的打架,又或者这次“强买强卖”的茶。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顾衾就不由分说地把茶递给了他。
茶的颜色很漂亮,上面漂浮了一层薄荷、菊花和枸杞。
如果不是他正好累了,可能都不会注意到这些配料可以用来消除疲劳。
“有点烫。”
赵椁真心实意地说:“谢谢。”
“不用客气,毕竟你衣服比较迫不及待。”顾衾把茶放下来,他把那一堆沾上了泥点的脏衣服往桶里塞。
说是用“塞”已经算客气了,顾衾几乎是直接把那一堆衣服往桶里杵进去。
赵椁还没来得及制止这粗暴的行为,他视线就自动掠过了一双骨节修长的手,顺带——也看到了他内裤边缘压在了那一堆脏衣服下面。
赵椁:“……”
这下任他饱读诗书、商界奇才、脸皮再厚也坐不太稳了。
赵椁把茶一搁,立马从沙发上蹿了起来,因为速度太快,腿正好撞到了茶几上,他嘶——了一半立刻压住了声音。
还在努力“塞”衣服的顾衾也因为他这一惊一乍的动作顿住了,露出了一个茫然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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