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星晚重新看向顾惊宴,走过去,在他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长裙曳地,如花朵般盛开在脚边。
“说说吧,顾大医生,怎么才肯接受调解私了?”
顾惊宴不急着回答,摘下眼镜,露出一双薄凉黑眸,他低头用白大褂擦着镜片,慢悠悠地,一下又一下。
很久一片沉默后,他重新戴上眼镜,看向盛星晚:“你知道我要什么。”
盛星晚一副不想奉陪的模样,往椅背上一靠,美人骨里尽是冷漠:“别和我扯什么霍东霓,你都找不到的人,我上哪给你找?”
“是么?”顾惊宴笑笑,“那你的小舅就要等着接法院传票吧。”
余行洲气得拍桌,立马被警察吼一声:“警察局!你干什么!”
盛星晚将手肘搁在面前的蓝色台子,托腮看男人:“那你上诉吧,我倒要看看是顾医生请的律师厉害,还是HK的法务团厉害?”
顾惊宴平静看她,“HK?你以为知南会让你动用HK法务部,来帮这位余先生,我该说你不懂知南,还是单纯说你蠢呢?”
余行洲也表示异议:“我不需要那男人的权利!”
“他会不会——”盛星晚勾唇,淡笑着顿了一下,“好像顾医生不能做定夺吧。”
说完,如水的目光漫漫看向门口来人,带着撒娇的语调问:“你会吗,如果我非要的话。”
循声往去,正是沈知南。
沈知南刚吸完烟,一走进来就闻到硝烟的味道,他扫视一圈,然后不动声色地走到女人旁边,温声道:“你说什么?”
他真的没听清。
盛星晚闻到男人身上淡淡的烟味,她看着满身白衣的顾惊宴,重复一遍:“顾医生要把我小舅告上法庭,我想要HK法务部的律师来打官司,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HK法务部是什么样的存在?
HK能发展到今日,如此蓬勃
壮大,法务部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里面有全国排面前十的金牌律师,官司这一块,输是不可能输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输的。
对外作战,逢敌从无败绩。
.....还说不过分?
知情人单是这么听,都觉得过分了。
没人能把恃宠而骄诠释得这么淋漓尽致,她要他一起来保释情敌不说,还要他集团名下赫赫有名的法务部替情敌打官司?
沈知南的手落在女人肩上,无奈般低叹一口气,然后对顾惊宴说:“算了吧,她真要HK法务部出面的话,我也会依她的。”
顾惊宴:“......”
余行洲:“......”
包括说出口的当事人盛星晚,都有些没反应过来,她下意识地偏头去看立在身旁的高大男人,他的下颌线流畅好看,“真的阿?”
他低头垂眸,看她,“不是你说的?”
“......”也没想过你真会答应。
顾惊宴起身,双手抄进白大褂里面,点点头:“OK,知南,你又欠我一个人情了。”
如果不是沈知南,顾惊宴根本就不会松口,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沈知南也点点头:“好,请你吃饭。”
顾惊宴长腿往外迈,冷嗤一声:“谁稀罕?”
沈知南:“不稀罕拉倒。”
......
很难想象,这两人是同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
后面有警察喊:“顾医生,回来回来,调解书要签字的。”
顾惊宴重新折回来,冷着英俊眉眼签字,再次从面前经过时对她说一句:“悠着点,盛大小姐,被沈知南宠过的女人,是没有生存能力的,是个废物。”
盛星晚冷笑:“不劳费心。”
等余行洲签过字,盛星晚向负责警察道声谢,然后兀自往外走。
余行洲想追上去,却被沈知南一只胳膊拦住去路,他看余行洲的目光如渗冷冰,“适可而止。”
“你什么意思?”
“不懂?”男人薄唇微勾,“别再不自量力地招惹我和惊宴,这次是看在晚晚的份上放过你,没有下一次,希望你考虑清楚后果再行动,不然搭上整个余家和盛家都不够给你陪葬赎罪的。”
余行洲甚狼狈,眼底有着不甘心,嘴还是倔的:“我们走着瞧吧,别忘了我还有底牌。”
沈知南根本不关心所谓底
牌是什么,只低低笑一声,收了手:“那我很期待,期待余先生口中的底牌,能有那么一点杀伤力。”
余行洲看着男人里去的狂妄背影,腮帮咬得咯咯作响,拳头更像是能捏出水。
警察局外,星晚在等。
沈知南出来,自然拉过她的手:“这下好了吧?回家。”
“喔——”
“喔个头,下次别让我再来救情敌,只此一次。”他记仇地稍稍用力捏了下她的手。
那感觉很奇妙,星晚一时也说不清,明明这男人很不愿意做的事情,却因为自己,还是做了......
一瞬,有什么东西滴进心田,化开。
沈知南拉着她往前走,她却站着不动,低低喊他一声:“沈知南......”
男人停下,回身看她时眉眼清绝。
月色和繁星下,警局门口,她微微上前一步,垫脚,轻轻吻在男人下巴处,未及薄唇却已怦然心动。
“——谢谢你。”
只轻轻啄一下,她便很快松开他,手也抽走,像有些不好意思般,只自己埋头快步往黑色宾利走去。
沈知南怔在原地,用手触上下巴,痒痒的,这妮子怪会撩人的......
怔过一会儿,又独自笑了,笑意化在久融寒霜的黑眸里,他第一次觉得女人这种生物,还能这么可爱的。
她怎么做到的?
第53章
抵达桃源居,深夜一点。
沈知南停好车时,发现副驾上的星晚已经睡着了,侧身看去,只觉女子侧颜娇美,美人骨生辉,他无心打破这幅美好。
重新低头看腕表时,指针走到两点。
沈知南下车,轻轻关上车门后绕过车头去拉开副驾的门,俯身弯下高大身形,伸手穿过她的腰身和肩膀,轻松就抱了起来。
桃源居内灯火通明的。
江渔还在等。
江渔见沈知南怀抱女子踏进来,刚准备开口,却被男人一个眼神噎住,示意她别出声惊动睡者。
江渔噤声,只安静地看看沈知南怀抱着熟睡的女子一路上楼。
等没了身影,江渔还站在客厅中央,她几时见过这样的沈知南?可以说是没有,原来再冷漠的男人也会有温柔那面,不过要看是对谁。
翌日清晨,盛宅。
注定是不太平的一天。
余行洲早早到访,他脸上还残留着青紫,黑眼圈厚重,脸上倦意非常浓。
他昨日从警局出来,就看见月色下的星晚垫脚亲吻沈知南的下巴......那画面狠狠刺痛他的眼。
原以为,星晚是被那男人强迫的。
.......亲睹那一幕,就像是旧事再现,恍若看到当年星晚和霍西决亲密无间的画面,不,没人能替代霍西决。
他不能让这件事恶化下去。
余行洲坐在沙发里,时不时站起来踱两步,又重新坐回去,浑身都透着不耐烦,目光一直落在楼梯处。
终于,传来脚步声。
盛柏持着手杖缓步下楼,穿深棕皮夹克,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背头,商人气息很浓郁,他注意沙发上坐着余行洲,没多看,很快移开视线。
“姐夫一一”余行洲喊一声。
余嫚跟在盛柏后方,她耳尖,顺着声音看过去,脸色一下就垮了下去,“你又跑来做什么?”
上次春节家宴上,她被这个亲弟弟气得在人前失控,砸了整座香槟塔泄愤,惹人笑话。
这一生耻辱的源头,都在陶淑母女身上。
陶淑在时,她名誉受损,被外界笑话她无能,竟让陶淑生的野女光明正大踏进盛家,当了盛家的二小姐;
如今陶淑已亡,留下的孽种还要祸害余家男人,害余行洲为
她魂牵梦索,现在又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看看都委实来气!
余行洲从沙发里起身,急急两步迈出来,压根儿没有搭理余嫚的打算,直接向盛柏走去。
余行洲说:“姐夫,星晚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么忍心看她堕落到沈知南的手里,要说别人不清楚沈知南,身在商场多年的你还不清楚吗,那是个吃人都不吐骨头的魔鬼,加上最近李宗事件闹大,沈知南很难全身而退,星晚根本就不能待在他的身边!”
盛柏走到太师椅旁,黑色手杖靠着扶手放直,听着这些话,眼底微微动容,但还是冷酷面容说道:“不用你操心沈知南能不能从李宗事件里全身而退,至于星晚,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听说,她把自己卖给魔鬼。
余行洲登时气白脸,加上气色不太好,看上去更是憔悴,他又气又笑:“姐夫,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
佣人奉茶在盛柏太师椅旁的桌上。
盛柏端起茶杯,跟着笑一声,面上却是皮笑肉不笑:“那你倒是说说,我打的是什么算盘?”
“你不就是忌惮沈知南的权势?所以压根不敢去讨要女儿。或者说,你反而很期待,巴不得星晚成为有朝一日成为沈家儿媳,到时候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巴结沈知南,让他在生意场上多多照顾你,不是这样?!”余行洲字字铿锵,说得嘲讽又高亢。
“混账话!”余嫚怒斥一声。
余嫚几步走到余行洲旁边,啪啪两下用手打着他的肩膀,一边打还一边去看盛柏的脸色,“你怎么能对你姐夫这么不尊敬,他好歹也是你姐夫!”
盛柏泰然得很,他示意余嫚停手。
盛柏悠悠饮茶,看茶叶在水里打着小转儿,舒展开叶身,他不急,只慢慢说:“行洲,哪怕我盛柏再不对,也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你可知尊卑长幼?”
盛柏一生追逐名利,见识过的人和接触过的事物颇多,他从不优柔寡断,甚至在某些方面称得上是无情,就算他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但是他和大多数男人一样,懂得权衡利弊,绝不会轻易左灯右行。
余行洲还在质问:“那你就不管星晚!”
提及这名字,盛柏眼底是惋惜的,
他摇摇头:“我如果答应她的要求,那我将你姐姐置身哪里,让她这盛夫人的脸面上如何挂得住?”
——那你当初为何出轨?
余行洲很想问,但他忍住,不必旧事重提。
“况且——”盛柏还是以那种威严的口吻,继续说道,“你之所以会跑来闹,不就是你对沈知南束手无策吗?希望我出面能让事情有转圜余地,你现在对我这态度,叫我如何给你台阶下?”
余行洲肚中有口气,憋着没发泄,他只能忍着。
“姐夫,那请问你准备何时出面?”余行洲问。
其实,余行洲很聪明,他没有问盛柏去不去,只是问他几时去,无疑在暗暗给盛柏设套。
盛柏懂,他也没拆穿,只是说:“如果我去,你觉得小晚回来的几率就大吗,她有多倔你还不清楚?”
看两人商量得井井有条的,余嫚满脸不快,阴阳怪气地说:“人家都没想着要回这个家,还巴巴凑上去贴冷脸呢?呵。”
余行洲不罢休,坚持道:“她不能在沈知南身边多待,姐夫,万一到时候她真的嫁给沈知南,你觉得你会捞到好处吗?”
“此话怎讲?”
“姐夫,星晚有多恨你,有多恨我姐,她就有多恨这个家。如果她成为万人不及的沈太太,你觉得她会轻易善罢甘休吗?很显然她不会,到时候不只是你,整个盛氏都会跟着遭殃。”
一语惊醒梦中人,盛柏怔住。
对于自己的亲生女儿,哪怕关系再恶劣,也是有几分深刻了解......沈知南又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只怕有万一,后果不堪设想。
“做梦呢——”余嫚冷笑着,尾音拖得老长,“你以为谁随随便便就能成为沈家的女人?就凭她一个野女,光是沈老太太那一关就过不去,沈老太太年轻时也是个人物,没那么随意认儿媳。”
沈老太太即是章英。
在外界言传里,章英有二子,一是沈枭,就是沈知南的舅舅,二是沈纪安,也就是沈知南的父亲。
先是最宠爱的二儿子沈纪安在中年鼎盛时期,病亡身故;
后是手握大权的长子沈枭退位失踪,至今渺无音信。
从头至尾,章英没哭没闹,安静如斯地接受着生活带来的磨难,有人说她是人间
苦行菩萨,受万恶苦,积三生福。
盛柏点点头,表示认可,他对余行洲说:“就算不是沈老太太,沈知南他也绝对不会娶小晚做沈太太。”
“为什么?”余行洲问。
“其中自有缘由,你不必追问。”盛柏说这话时叹了气。
得到慰藉的同时,余行洲还是着急,“那姐夫,你到底去不去?”
“去——”
“盛柏!”余嫚尖叫一声。
余嫚怒意上眼,环手站在客厅中央,看上去十分刻薄,“你别把她带回来碍我眼,看着就烦阿!”
盛柏重新拿起手杖,在地上点了点。
沉默片刻后,只对余行洲说:“说到底,我这个做父亲的还是要走一趟,至于时间,不会是今日。”
余行洲不好再说些什么。
倒是余嫚,愈发性急起来,直接走过去在两人中间停下问盛柏:“你真要给她带回来?是她当初自己离开这个家,再回来像什么样子?”
盛柏知余嫚的厌恶,但他也是一个父亲,他摇着头叹气:“可孩子哪有不回家的......”
余行洲在想,星晚听到这话,她会感动么?会有哪怕一分半点的动容么?
桃源居。
星晚慵懒地躺在卧室阳台的睡榻上,看冬日远山处的朝阳,脸庞沐在一片金灿灿里,格外白皙美丽。
她刷着微博,看微电影大赛夺冠的那位导演高高挂在热搜上,各种关于那位导演的报道是铺天盖地,热点流量全部不请自来。
看时,嘴角是轻挽的,她在笑,笑自己。
怎么摊上沈知南。
人生在世,输可以,要磊落光明的输。
否则始终心中有憾,难以排遣。
她是遗憾的;
难以诉说的遗憾,她的职业生涯第一次战争,就已战败告终。
陷进沉思的星晚,几时有人站在身后,都没察觉到。
沈知南单手插包,靠着墙边,看她面庞素净、眼眸漆黑,他轻声开口:“不吃早餐么?”
星晚回过神,没回头,只懒懒抬手覆住眼前阳光:“不太想吃。”
“陪我吃点儿?”
她眼珠都没动一下,“真不想吃阿。”
沈知南将手从包中抽出,走到睡榻边单膝蹲着,看她:“那我叫江渔给你送上来,待会多少吃点。”
“喔
——”
他又伸手,轻轻捏她脸颊,“我去上班,努力工作赚钱养你。”
盛星晚:“......”
她索性朝他伸手,笑笑:“不是都有标配吗,我的不限额黑卡呢?”
在他身边一段时间,除开盛家一口单穴墓,她从未主动开口要求过什么,这令他很意外,意外中也有点欣喜。
“等会叫江渔给你。”他拉起她的手,在手背上低吻,眉眼温和至极。
星晚抽出手,眼眸因光线刺激微微收缩着,她说:“去上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