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怀曦有点僵,松开本来握着的马绳,板着脸不想理这个气人的直男。
戚昀却像是故意一般,马鞭一甩,飞一般冲了出去。石子路崎岖,马背上就更加颠簸。纵使她再不愿意,还是因为冲力被迫靠在他的胸膛上。
戚昀用下巴蹭蹭她,低声诱哄:“是我之过,阿萤不气了,嗯?”
他每回都这样,认错爽快,再犯也爽快。
但,哪叫她是个大度的呢。
孟怀曦哼了声,放弃挣扎。索性放松下来,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窝着。
戚昀无声地扬了扬唇,马蹄哒哒,领着她一路往越城府丞口中的百里莲花塘坞去。
越州属南,这里的植物皆是四季常青的。
杨花飘洒在风中,孟怀曦打了个喷嚏。
戚昀从马腹间挂着的囊袋里翻出一个薄纱幕笠,动作温柔的叩在她头上。
孟怀曦手指搭在系绳上没有说话,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考虑倒挺周到。
乌篷船,船头挂着一盏没有点燃的竹灯,看着该是船家晚上行船时掌灯用的。
孟怀曦握着船桨拨水玩,船没走出去两步,反而是在原地画了个圈。
“……”这就很尴尬。
戚昀:“要这样。”
他手掌覆在她小手上,手把手教导该如何驾船。
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他不会的东西一样。这个男人点亮的技能树,庞大又细致,活得像个BUG。
不过,这么好的他是她的。
孟怀曦抿唇矜持地笑了下,熟门熟路靠在他怀中,操控船桨往水湾深处划。
成团的莲叶团团围住乌篷船,孟怀曦丢开船桨,任由水流推着小船慢悠悠晃。
这是摘莲蓬的好时节。
戚昀用匕首划开莲蓬枝干,修长的手指拨开莲子青绿外衣,顺手将圆滚滚的莲实喂到她嘴边。
孟怀曦很警惕,“苦不苦?”
显然,有前科的他,在她这里的信誉值不高。
戚昀一脸正色:“甜的。”
孟怀曦小口咬开那颗不知道味道的青白莲子,发涩的苦味瞬间在唇齿间荡开。
这哪里是不苦??
“耍我呢?”她张牙舞爪扑过去,用拳头捶他。
戚昀压抑着低笑出了声,他笑了好一阵,到最后都不带掩饰的,畅快地惊起一滩鸥鹭。
孟怀曦被他搂在怀里,能清晰的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
他真的笑得很大声!
孟怀曦迅速拨开莲蓬,特地挑了颗长得最丑的塞到他嘴里。
睚眦必报孟怀曦:“呵。”
苦不死你!
戚昀却笑了笑:“你我夫妻,该同甘共苦。”
孟怀曦警觉不妙,翻了个身想从他的臂弯里逃出去。
但明显他的反应更胜一筹。
戚昀叩着她的后颈肉,半强迫着让人低头,唇贴了上去。
清苦中回甘的莲子混着他的气息,孟怀曦忍不住闭眼,搭在他肩上的手忍不住叩得紧了些,本来象征性的推拒骤然变成了欲拒还迎。
“甜吗?”
戚昀支起身在她软红的耳垂捏了捏,坏笑着问。
孟怀曦迷迷糊糊,嗯,好像是……挺甜的。
戚昀亲够了,抵着孟怀曦的鼻尖说:“阿萤,还要不要与我同甘共苦?”
孟怀曦:不了不了。
孟怀曦头埋在他怀里,浑身发软,连手指头都不想动。
乌篷船在水面上晃悠,孟怀曦觉得她整个人都像这水一样。
他最近越来越露骨,每一回亲热她都以为是要往不可描述的方向发展。不过,哪怕是这样点到为止,都叫她吃不太消。
风拂过水波,带来一阵阵浅淡的莲花香。
乌篷船头放着渔网,重新找回精神的孟怀曦眼前一亮。她从戚昀膝上起来,笑着说:
“等着,我请你吃鱼。”
戚昀眼底像是有一汪水,温柔得不像话。在她的悉心照顾下,他的头痛顽疾日趋好转,几乎没有失控噬杀的想法。
又或许是因为有她在,曾经扭曲的过往都不再那般难以面对。
孟怀曦并不知道他的想法,兴冲冲扯开渔网抛向湖面,捣鼓了半天,一条鱼也没有捞起来。
孟怀曦:“……”
戚昀闷声笑了笑,眼尾上扬。
孟怀曦红着脸靠在他肩膀上,哼哼唧唧:“不准笑!”
戚昀笑着咳了声,“好,不笑。”
他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拿起乌篷船中闲置的破损鱼叉,挽起袖子向湖中掷去。
鱼叉投的位置很刁钻,刚刚好困住两条硕大的鲈鱼。戚昀动作迅捷,捉住两只肥鱼,像是手滑一般往她这边抛。
孟怀曦低呼了一声,赶紧举起手中的渔网来挡脸。
肥鱼完美落入网中。
孟怀曦脸颊上被甩了水珠,她眯起眼,指责道:“你故意的!”
要不然怎么这么巧!
戚昀取巾子擦干手上的水珠,慢条斯理道:“是,故意的。”
孟怀曦抱着渔网气鼓鼓,哇,这个人他还带承认的。
“要不是有我在,你这样在我们那儿就是注孤生的份儿!”她气着,一个不小心竟然把心底的吐槽说了出来。
是啊。
还好有她。
戚昀笑而不语,指指她怀里的网。
“阿萤网到了鱼,还要不要请我尝尝?”
孟怀曦注意力一下子被带歪,收拢渔网,把还在挣扎的大鱼倒提起来瞧。这样身段的鱼可以做很多不同种的菜式,煎煮烹炸样样都好吃。
但他们现在露天席地的,手头厨具约等于没有。
孟怀曦想了想,野外自也有野外的趣味。她拍拍胸脯,信誓旦旦:
“小意思,今日有口福,叫你尝尝我的手艺。”
戚昀坐在船头,握着船桨靠着岸边停下来。要野炊,就该寻个宽敞平坦又靠水源的宝地。
勘探地势这样的活,虽行军打仗多年的戚皇陛下是小意思。
这一回有戚昀打下手,搭柴生火变得很容易。杀鱼洗鱼这样细致的活计孟怀曦做不来,自诩刀工还可以,就从他腰间取过匕首,挽起袖子打算大展身手。
这里没有可供放置的案台,孟怀曦索性就搁在手掌中处理鱼肉。但匕首不比小厨房的菜刀,刀刃锋利不少,她一刀下去差点没切着手指。
“我来。”
戚昀看得眼皮一跳,从她手中抽走匕首,眉心微皱。
孟怀曦气弱,小声哦了一下,撑着腮帮子看他一手包办片鱼和剔骨的工作。
戚昀刀工很好,每一片鱼片都薄如蝉翼,搁在烧到滚烫的鹅卵石上烤,几乎就是天然的鱼鲜。
烤鱼这个环节戚大佬插不上话。
只见她一手握着串鱼的木棍,一手拿着削出来的简易竹筷给鱼片翻面。动作有条不紊,莫名还有些韵律感在里头。
戚昀长眉轻挑,听从孟怀曦的指令,偶尔往火堆里添两把干柴。
这片水塘边水草丰茂,孟怀曦还找到一种可以代替孜然的天然香料,抹在整条烤鱼上,烤出来鲜香扑鼻。
“从前他们都爱吃我烤的鱼,爹爹也是。和你一样吃不得辣还要逞强。”
孟怀曦咬下鱼肚上最嫩的肉,美滋滋地眯起眼。她絮絮叨叨说着,声音里有散漫的笑意。
“有爹爹打头,不能吃辣的都不敢说话。到最后姑姑家里那几个小萝卜头,都熬成了无辣不欢的主儿。”
戚昀忍不住生出嫉妒,她怀念的从前是没有他参与的。他们相遇的太晚,那时候惠帝一病不起,他的小公主已经被迫长大。
他只能靠想象,从前轻狂不羁的少女该是什么样子。
但是没关系。
戚昀忽地说:“我和阿萤还有更多的以后。”
孟怀曦愣了一下,笑着点头。
“这个时节菱角也好吃。越州盛产水产,水土很适合水生植物,该比咱们上京的要甜。”
她忍不住畅想更遥远的未来,曾经年少时计划过的、有他参与的未来。
“等京中事了,咱们不如一路南下,嗯,就当做是寻访民情,不算不务正业。山泽湖川里多的是野味,我带你去吃呀。”
戚昀指腹揩过她脸颊边蹭上的黑渍,心底软的一塌糊涂。
“等封禅大典结束,咱们再去摘菱角。”
第57章旧邸
话虽如此,摘菱角这事,还有得拖。
上下准备着封禅大典,京中递来的庶务填满了案几。谁都不得闲,戚昀和孟怀曦也一样。
戚昀照常要处理朝堂政务,本来惬意划水的孟怀曦乍然发现,她需要熟悉宫中庶务,哪怕不陪着他批折子,也还有正事要干。
从前她自个儿设立女学官署皆是挂靠在先皇后名下的,新朝完美地将这一点延续下来。
先前戚昀未曾娶妻立后,一应事宜暂交宗室管辖。现在准皇后定下,烫手山芋忙不迭就给递来了。
孟怀曦:皇后可真难当。
孟怀曦握紧折子又打了个呵欠,支着额头就势躺在美人榻上。
工作嘛,自然怎么舒服怎么来。
只是,眨眼间折子从手指间滑落,没过一会儿美人榻上的人呼吸渐渐均匀绵长。
……
一觉醒来,孟怀曦发觉天边的晚霞都快消了。
枕边多了一个人呼吸,孟怀曦侧头去看,果然是戚昀躺在她身边。
他眼底有一片乌青,想是这两日忙得睡不好。
孟怀曦知道,以他的身份能抽出整整两天陪着她游山玩水很不容易。时间是既定的,挤压下的事由也不会凭空消失,只能从其他地方补回来。
戚昀睡着的时候,浑身气场尽皆收敛,没有端肃冷凝的气势眉梢眼角都温和起来。
抛开人尽皆知的暴君名号,他着实是个容貌过分俊俏的郎君。这样子不知道要迷倒多少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孟怀曦扬了扬唇,这么好的他,却是她一个人的。
力排众议空置宫苑,着手废除三年一次的选秀。他做了那么多,却从没有在她面前提过。
他好像总是这样,做的比说的多,大事上从不邀功。
实打实的闷葫芦。
孟怀曦撑着身子半坐起来,小指去勾他散落的发尾,缓缓绕了个圈。那缕头发却从手指间滑下去,和她披散下来的鬓发绕在一起。
纠缠不休。
前人说结发,或许就该是这样?
孟怀曦想着,先把自个儿逗笑了。她手指顺着他过分锋利的眉一路往下,路过直挺的鼻梁,差一点就点在薄薄的唇上。
戚昀忽然睁开眼。
“……”
这个时候得装傻。
孟怀曦若无其事地拿开手指,理了理衣襟坐起来。
“早?”她打了个招呼。刚说完,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外头太阳都没了,早什么早。
果不其然,戚昀说:“不早了。”
他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揶揄,孟怀曦小声哼哼,偏过头不想理。
戚昀却倾身凑过来,极其自然地在她唇角亲了亲。
本一触即离的吻,在她双手主动环过来时一下子变了味道。他们散落的黑发缠在一起,渐渐不分彼此。
孟怀曦合上眼,眼角渗出些生理性的泪水,只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叩叩叩。”
门外响起煞风景的声音。
戚昀从衣架上取下薄氅替她系好,又盯着瞧了瞧才扬声。
“进来。”
暗卫跪地抱拳,道:“陛下,人抓到了。”
抓到人了?
谁?
孟怀曦恍然,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谢不周?”
戚昀撩袍起身,却不答。他向她伸出手,唇线微扬:“去了就知道。”
孟怀曦跪坐在长榻上,嗯了声,正要低头去穿绣鞋,却被人拦腰抱起。
跌入一个强而有力的怀抱。
行宫外停着马车,银杏叶落满车盖,同葳蕤草木浑然一体。
戚昀坐在车辕上,撩开车帘,万家灯火都在他身后。
孟怀曦偏开头兀自上了马车。
真不能再看了,再看就得误了正事。
马车沿着官道行驶,一盏茶时间不到就停下来。
这里离他们落脚的行宫并不远,孟怀曦掀开帘子瞧过。恍然道:
“陛下把行宫选在这里,是为请君入瓮。”
她是笃定的语气。
戚昀却摇头,“这一处行宫风景最好。”
孟怀曦一时愕然。
他不紧不慢又道:“主业是带你游山玩水,抓人只是顺道。”
孟怀曦:“……”
听听,这是人话吗。
这是一处坐落在城郊的四进的院子。说小不小,说大真也不太大。
小小院府中围满了官兵。
孟怀曦知道,这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布置下的暗卫,怕是得比这还要多上一倍。
戚昀从下马车起,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放开。孟怀曦知道他顾忌着什么,只由着他去。
她家陛下心眼小得很,这一回探问完,怕是光喝醋都得喝饱了。
被严防死守的小院中种着银杏树,院中景致和荒芜依旧的灵山寺如出一辙。
瞧得出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厅中放着一方用树干根部雕成的茶桌,红泥小炉中没了碳,烹茶的火早熄了。
千金一两的茶愣是有种沦为残羹冷炙的凄凉。
谢不周端坐在矮凳上,握着香箸去挑香灰。他却未有抬头,语气平淡,仿佛是等待客人的主家,而非落入囹圄的阶下囚。
“你们来了。”
孟怀曦目光复杂,早猜到幕后主使是他,却想不到与昔日同谋彻底撕破脸皮的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殿下,哦,还有陛下,请入坐。”
谢不周像是挑衅一般,又说:“我本以为殿下会厌恶极了您,未曾想会是这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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