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放键按下后,两人安静下来,视频里传出电流嘶嘶的声音,屏幕依然是漆黑一片。
按理说‘夏至’那边不至于黑成这样,除非夏连给的储存卡根本不是当年那个,又或者许筝当晚没走大路。
‘夏至’后面有条直通桥西的小路,许家就在桥西这边,那几年这条路没被征用,也没安装路灯,白天走得人不少,但是到了夜里根本没人走。
许筝当天如果走得是这条路,那真的有点反常,她原本就怀疑有人跟踪她,还特意选这样漆黑的小路,当天的情况和她的想法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
视频共四十三分钟。
按照夏连的说法,这个视频被剪辑过,只保留许筝从酒吧出去到家这中间的部分。
“不对。”许怀星看着视频突然说。
“那条路用不上四十分钟。”冯听白说。
许怀星点头:“十分钟足够,大路不堵车三十分钟也够,一条小路她走了四十几分钟,很不对劲。”
视频还在播放,里面除了嘶嘶电流声,开始传出小声抽泣声。
许怀星下意识地问:“谁在哭?”
“许筝。”冯听白提醒道。
那种哭泣的声音和记忆里许筝的声音太不一样,在她的记忆里,许筝始终笑着,哪怕是哭也是轻轻抹掉眼泪,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但这个哭声,太过压抑,太过漫长,只是听着许怀星都觉得浑身不舒服。
“许筝那个时间段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么?”冯听白。
许怀星想了会儿才说:“没有。”
她那时候好像刚刚上高中,满脑子都是要考个好大学,要把人生第一步路踩实,踩稳,没日没夜地抱着习题册刷题,那几年家里对教育重视不足,她只能自己督促自己,可能那段时间家里有变化,也可能没有,许怀星记不清了。
突然,她想起了一件当年不觉得奇怪,但现在想起来觉得很奇怪的事,许怀星神色古怪地看向冯听白:“许筝死后许家把家里的佣人全部换掉,奶奶想要换房子,被爷爷拦下。”
这事儿是够奇怪的,没听过哪个地方的忌讳是换佣人的。
冯听白眯起眼看向电脑屏幕,突然开口:“你家里人思想观念开放么?”
“不开放,甚至可以用腐朽来说,”说话间,许怀星觉得有点儿累,直接靠进凳子里,眨了眨眼接着说:“他们无数次提及女孩子结婚前不能有性/生活,不然会不值钱。”
“是你们家这样,还是这边的风俗就是这样?”冯听白又问。
“我家。”许怀星想起来自己那些朋友家里们都没这些要求,只有她,被强调了不知道多少次。
冯听白藏在镜片下的眼睫抖了抖,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两个人脸上,没人说话的时候显得有些落寞。
他抬手推了推眼镜,很长时间没有开口。
直到视频放完才重新开口:“她哭了三十分钟,走了十几分钟。”
“在哭什么。”许怀星像是问身侧的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她根本不知道许筝当年的情况,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当年年纪太小,许筝即便有事情也不会和她谈。
可许筝从小到大接触的人有限,也可以说是根本没什么朋友,身边最亲近的人应该是,冯奕。
“冯奕会不会知道?”许怀星偏头询问。
她的眼神复杂,冯听白觉得那双眼睛里缺了点什么,想了会儿才想起来,少了光,以前许怀星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会发光。
冯听白收回目光,视线重新落在电脑显示器上。
过了好半天才说出自己的想法:“你姐姐和冯奕在一起很多年,他们也很早就在一起过,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家里不接受许筝才哭?”
许怀星瞬间有种身边坐了个傻子的感觉:“后面的剧情大概是,我爷爷为了家族声誉把他亲孙女扔进井里。”
冯听白没点头,也没摇头,在等她后面的话。
果然,她说:“是你脑子出问题了?还是我脑子出问题了?或者我们许家全员智障?”
冯听白直接被问懵了,好半天没说出话,与此同时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由近及远的脚步声,有人朝里面走。
好像是件稀松平常的事,但是!
“这是五楼。”冯听白。
“除了你没别人住,”许怀星:“除了这间房其余房间连仓库都不是,这么晚上来不是冲你来的吧?”
冯听白没说话,在心里默默查着秒数,第十五秒,门被敲响,许怀星不知道该夸自己未卜先知,还是嫌弃自己乌鸦嘴。
门口的人还挺执着,敲了三次,间隔几秒又继续敲。
冯听白起身走到门口冲外面的人问:“你是?”
“啊,我是家里专门收拾许筝房间的阿姨,今天我看许筝的相框不见了,想问问是不是在你这儿。”女人的声音十分苍老,嗓子像是渡过油,哑得不像样子。
“许筝的房间?”冯听白决定装傻:“哪间?”
“不知道啊,那就算了。”话音落下,门口传来离开的脚步声。
许怀星站在他身后,一张脸白的不成样子。
冯听白回头看到她差点没吓得腿软,这人脸上半点血色没有,嘴唇惨白,微弱的屏幕光从下向上照着,那画面真挺刺激,冯听白没说话,直接默默把房间灯打开。
打开灯以后,冯听白总算觉得自己回到了阳间。
但下一秒他听到许怀星说话,直接背后起了一层的冷汗。
她说得是:“不对啊,这个阿姨是许筝死后被辞退的那个阿姨。”
“卧槽!”冯听白没忍住直接爆粗口:“你怎么知道。”
许怀星抬起胳膊指了指门口:“小时候被她吓哭过,那个嗓音除了她没人有。”
门外长廊安静的仿佛掉跟针都能听清楚,所以也没人能猜到刚刚离开的女人又爬了回来,此时正趴在冯听白门上试图听清里面的动静。
可许怀星和冯听白的声音不算大,这扇门的隔音很好,她什么都没能听到。
那张苍老的脸上渐渐染上可怖的神色,在长廊微弱光芒照耀下,像是个从地底下刚刚爬出来的‘人’。
冯听白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许怀星声音打颤,他起身站到许怀星身侧,轻声安慰道:“可能一直没辞过,明天我们问问看,实在不行调下监控,如果真的是从外面进来的人,我从上海调一支安保队过来。”
“嗯。”许怀星点点头。
下一秒,她说:“今晚我不回去了,走廊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冯听白正有此意,但他没好意思提,留人家穿着睡衣的女士过夜,怎么想都不太好,不过既然许怀星提了,那他便点了头:“老规矩,你睡床我睡地上。”
许怀星突然笑了,她仰头说:“冯听白,我记得你不怕鬼的呀?”
“这比鬼还可怕好么?你回头看看墙上挂着的表,表上显示的时间。”冯听白一脸吃瘪又硬撑的表情。
许怀星回头看了眼时间。
凌晨三点三十分。
许怀星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喃喃着:“传说一天阴气最重的时刻。”
“......”冯听白很无奈:“我是想说,没有正常人会在凌晨三点敲别人的门。”
第二十五章
天刚蒙蒙亮,许怀星眼皮动了两下,很快睁开,她蹑手蹑脚下床,打算绕过床下的冯听白,脚刚踩到他褥子上,就被拉住脚踝。
手掌很烫,烫得许怀星根本不敢再动弹,低头去看冯听白,发现对方连眼睛都没睁。
“松开。”许怀星说。
“干嘛去?”冯听白声音略哑,鼻音有点儿重,带着慵懒倦意。
“回房。”
冯听白咻地松开手,但许怀星脚踝处还是发烫,接着像逃似的从冯听白房间跑出来,靠着墙壁喘了几口气,地面上有摊水,许怀星没多想静了会儿直接下楼。
她走得很快,像是快要跑起来,许家人醒得早,家里佣人来的也早,她要赶在大家开始上楼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但墨菲定律是准的,许怀星刚从四楼下来,迎面便撞上照顾许爷爷的陈阿姨。
陈阿姨看看现在的时间,早上五点十分左右,又看看许怀星:“星星这是干嘛去了呀?”
“刚起来想去楼顶看看,结果发现楼顶被锁了。”许怀星边说边往下走,看起来淡定又自然。
陈阿姨也没多想,只解释说:“楼顶你爷爷怕家里人想不开上去,就直接给上了锁。”
许怀星点点头,两人错身而过,陈阿姨往上走的时候还眼神复杂地回过头看她,但许怀星满心都是怕被发现,一门心思往自己房间跑,压根没管旁人变化。
昨晚走得时候门没锁,她把门推开,结果直接愣在原地。
床上、衣柜里、书桌上,全部烦得乱糟糟,衣服扔到床上地上,床铺也被翻了个个,褥子耷拉着,书桌上的书横七竖八躺着,整个房间像是遭了贼,许怀星瞳孔瞬间放大,她忙不迭跑到床边,探身进去,抬手从床架中间拿出铁盒。
出来后靠着床铺打开铁盒,直到看着里面安静地躺着三张纸条才放下心来。
但也只是放心一瞬,她又拿着铁盒爬起来匆忙跑上五楼,在四楼遇到正在收拾的陈阿姨也没打招呼,直到站在冯听白门前,许怀星才算是稍微安心些,她开始敲门,声音不算小,冯听白皱眉从地上爬起来,走到门口来拉开门。
他的气压很低,看起来心情很差,但是许怀星是谁啊,她根本不在乎,直接撞进冯听白眼睛里开口就说:“我的卧室被翻了。”
冯听白困意未消,他打了个哈欠靠着门框拖着调子开口:“你怕她没走会来找我,所以匆匆忙忙赶上来,你在担心我。”
明明声音发哑,许怀星愣是从里面听出丝毫不掩饰的愉快。
她刚刚也没想那么多,看到自己房间被翻,想到没给冯听白锁门,就直接冲了上来。
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冯听白,只看到他眼里倦意带着困意。
许怀星今年二十五岁,没那么幼稚,但也绝对没多市侩,在成长的道路上她把路走偏了,或者说她就是要‘偏’着走,在柬埔寨那边即便是找了个小地方呆着,但也有人,有人的地方就有社会,就需要蒙住自己去进行成年人的社交,但许怀星这三年能躲就躲,能避开就避开。
即便实在避不开了,她也会在酒局上说:“愿大家不忘来路,不把站在岔路口的小小少年小小少女弄丢。”
她甚至比上学那些年还要直接,不喜欢的直接拒绝,喜欢的...后来她再也没有喜欢过什么,对一切都淡,淡到周围人都觉得许怀星快要立地成佛。
“你下不下楼看监控?”许怀星躲开冯听白的目光,自顾自在那里说:“你不下楼我先下去了。”
“我也去,”冯听白抹了把脸:“等我下。”
他回房拿过钥匙,出来把门锁好才跟着许怀星下楼。
许怀星一路眼神迷茫,等回过神已经坐在监控器前,监控室在一楼最左边的房间,屋里空间不大,放着三大台监控屏幕,屏幕下方是调控台,冯听白找到五楼的监控器,把时间调回凌晨三点。
屏幕里是长长的走廊,微弱的光芒簌簌跳动,一个人从走廊尽头的窗台爬进来,佝偻着背颤抖着挨个门敲,她根本不知道哪间房里面住了人,哪间没住,在冯听白回话前,她原本是想继续敲后面的,冯听白回话后,她先是转过身走向楼梯,很快,又在楼梯口脱下鞋子,贴在地面上手脚并用地爬到他门口,耳朵紧紧贴住门。
光是这个画面已经激得许怀星后背冒冷汗,冯听白也有点后怕,直接靠进椅子里,嘴唇动了动:“幸好。”
声音不大,但许怀星听到了,拿开放在鼠标上的手回过头来问他:“幸好什么?”
冯听白盯了她一会儿,慢慢摇头:“没什么。”
与此同时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幸好昨晚没让你走。’那女人看起来神志不清,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冯听白经不住许怀星发生任何意外。
当天上午,他从上海那边紧急调动一支安保队过来,全部是他们公司安保部门的人员,由国内外退伍兵组成,在许家周围隐蔽。
冯听白下达的指令是,看到陌生人先拍下来发给他,再由冯听白决定是否放行。
...
冯奕不久前回国,回来之后在上海住下,他联系了不少物证鉴定专家,又咨询了许多法律顾问,最后得到的答案都是,陈年没留过底子的案子几乎没法重新查,这些人甚至劝他放下,就当已知的事实是事实。
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放下。
上海没办法,他直接打了个飞滴直奔镇远,在机场下飞机后跟着大货车走了半天的山路,最后终于到达镇远,到了以后才通知冯听白。
他在镇里找了家酒吧、客栈一体的地方住下,这地方位置和名字都不错,位置在古镇正中心,名字叫‘拾光’,店主说那是‘恰逢年少遇到光,经年错过而后拾起’。
挺有寓意的,挺适合他的,但他的光再也捡不起来了。
傍晚时分,冯听白开车带许怀星赶过来,此时冯奕的房门四敞大开,他人站在窗前背对门,冯听白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人和他认识的不一样了。
很小的时候,冯听白觉得他这位大哥高高在上,只能仰望,现在仰望的人正背对他,脊背透着不符年龄的沧桑,冯奕他把秋初硬生生染成了冬末。
“大哥。”冯听白叫他。
冯奕听到了,但他没回头,只轻轻地嗯了声,声音倒是没怎么变,甚至可以说一如当年那般充满活力。
“你开着门是怕贼撬不开么?”说完,冯听白顺手把门拉上。
冯奕没接话,回到上海心里没这么多情绪,可回到镇远,他的情绪开始翻滚,翻滚到几乎像掀天海浪就要把他淹没。
‘拾光’对过是‘夏至’,许筝当年最常去的酒吧,冯奕不喜欢那些地方,就在门口青石板铺就而成的台阶上抱着书等她,经常等着等着靠着门睡一觉,等再醒的时候,许筝已经站他面前笑了,不知道她站了多久,只知道她笑得真好看,眼睛里有星光。
回忆像把钝刀,在心口窝反复横切。
真的疼,也真的没办法。
许怀星始终没说话盯着他的背看,她和许家其他人不一样,许家人嘴上恨冯奕,心里也恨,但是她只是嘴上恨,她知道许筝多喜欢这个人,所以她心里也跟着恨不起来。
像是感觉到有人看他,冯奕突然转过身,在看到许怀星的刹那,眼里的期待化为乌有,他勾勾唇:“还以为你们长得像,没想到半点不像。”
她们俩半点都不像,从五官到性格都不像,许筝长得是眼尾上挑的丹凤眼,许怀星长得是眼角下压的桃花眼,再说性格,许筝是真的喜欢热闹,但许怀星是因为孤独,从骨子里散出来的孤独,才去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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