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想是久别的人在熟悉的地方见了面,与对方擦肩而过的一瞬都知道他在,但是都没抬头。
“学长,我想问一下。”座位下有个女孩子举起了手,“我觉得越临近高考,我的状态就越差,怎么办?”
下面附和声一片。
覃谓风略微思索道,“状态是一个多方面的影响因素,跟自身的压力状况,身体状况,甚至人际关系都有很大的关系。”
班主任也在一旁劝道,“状态是一个很玄学的因素,不要太紧张……”
覃谓风本来只想回答“压力”和“身体”两方面的,但话到嘴边就把“人际关系”吐了出来。
即使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回忆,但扪心自问,跟邹劭在一起那段时间状态的确有所不同。分手后整个人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他自己知道,是不一样的。
冰块握在手里化成了水,待手放开之时,冰块却冻不回原来的形状。
同学显然对覃谓风的高中经历很感兴趣,但问的问题难免千篇一律没有新意。都是什么“怎么学习这么好的”“怎么平衡时间”“大学生活是什么样子”一类的问题。
“学长,你高中时候谈过恋爱吗!”下面有一个女孩子说了一句,声音不大,但这种有爆料性的话题很快将班里的气氛灼烧起来。
闻城一中人尽皆知,覃谓风有个专属CP楼,里头天天定时去表白、和考前拜一拜求祈福的学生都不少,但正主却从未在楼里出现过。
覃谓风站在讲台上,视野极好。他看见邹劭微微抬起头来似是想认真听他说话,但又倏地顿在了半空中。
“没有。”他回答道。
其实同学不过是随便问问,覃谓风在他们心中就是不恋尘世的清高人设,谈过恋爱才叫人设崩塌。
所以这个答案说出的时候并没有惊起任何波澜,立刻就有同学问起下一个问题。
但覃谓风却看见邹劭的脖颈顿在了原地,不上不下的位置,执拗地僵着。不肯向上半分抬起头来,也不肯向下半分垂下头去。
出于一种很奇怪的心理,或许是没有必要让人知道,或许是纯粹的“报复”心态。
但“没有”二字说出来没有任何畅快的感觉,甚至心中某种隐秘的情绪也在冒出头来。
没谈过恋爱。
不喜欢他。
不喜欢。
“那学长现在谈恋爱了吗?”那个女孩继续发问。
邹劭倏地抬头,覃谓风还未来得及移开视线,两个人的目光就这样在半空中撞了个正着。
依旧猝不及防。
目光像是缓慢地匍匐,爬了两年终于到了对方身上。
邹劭的眼神让他下意识想别开眼。
没有不甘,没有怒气,没有质问你为什么说“没有”的气势汹汹。假如真的这样覃谓风倒也不以为意,毕竟先提分手的是邹劭,他从那一刻已经失去了主动的挽回权力。
但正是这种平淡又深邃的眼神,连微妙的伤感都被遮掩得一瞬即逝。
和旁人一样,没太大差别。
视线没有激起任何的化学反应,只是纯粹的物理碰撞。步步紧逼,溃不成军地挤压。
覃谓风下意识脱口而出:“没有。”
已经分手了。
没谈过恋爱。
不喜欢他。
之后还有几个问题,覃谓风回答得心不在焉。随即是另外几个同学发言,他就先走了出去。
屋子里的空气像是沉重得能把人脊椎压垮,五脏六腑也挤到一块,闷着疼。
他突然发现,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中途借有事先出来。
明明两年没见面了,毫不夸张地说,连对方面部轮廓可能都记不得很清楚。
但是视线交接的瞬间,他发现自己在紧张。
原来所有事情都没有忘,只是蹲在记忆的拐角里,等着他无意间路过,随后笑着拦下他往前走的路,翻出蒙灰的小红线。
它说: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呢?我都给你留着呢。
覃谓风打开走廊的窗子,冷风瞬间吹散了跑偏的心思。作为一个习惯理性思考的人,他不喜欢自己被感情带跑了节奏,尤其是没有结果的感情。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班主任和几个同学一起走了出来,在走廊里寒暄着,直到放学铃响起还在聊天。
班级里的同学陆陆续续往出走,时不时往这边瞟一眼。
覃谓风换了个角度,恰好是背对班级门口的位置,看不见班级里的人。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身后教室变得安静,他以为人都走光了,便微微松懈了肩膀。
但他不知道,邹劭平时就会比其他同学晚很久才走。
邹劭走出教室的时候,晚自习已经结束快一节课的时间,班主任还在和几个同学在门口说东说西。
覃谓风背对着教室门,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棉衣包裹下的背影。
刚才那句“没有”其实很伤人,他自己拒绝了两个人的未来,而覃谓风将一点点过去也抹杀得一干二净。
但他又说不出什么,甚至觉得理应如此。
“邹劭回家啦?”班主任看见他出来,笑着说了一句,邹劭礼貌回应。
但他清楚地看见自己名字被叫出来的一瞬间,覃谓风松懈的肩膀又微微僵硬-了起来。
他自然知道以对方的性子,那样不和平的分手后,再碰面会很不自然,会紧张。
所以邹劭也不打算再烦着他。
“没关系,你们继续聊,我先走了。”邹劭强笑着说了一句,转身欲走。
“哎等下,之前你不是管我问过基础题卷子吗,就在我办公室印好了,现在跟我过去拿吧。”
邹劭尴尬提了提嘴角,早不说晚不说,非在这个时候给,但还是转身跟了过去。
“那天色也不早了,老师我们先回去了,以后再过来。”几个女孩子打算成团一起回家。
“你们先回去吧注意安全。”班主任回道,“那谓风也一起过来吧,学校编了一套信息学竞赛的模拟题,你正好帮着看一眼,没几道题。”
剩余的一个男生跟女生团一起走了,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三个。
听到这话,两个人同时顿住了步子。
覃谓风觉得别扭,邹劭怕覃谓风觉得别扭。
班主任看出来覃谓风表情中微妙的勉强,立刻开口,“没事没事,你要是忙就先回去,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回去注意安全啊。”
覃谓风也没有走。
难道邹劭在的地方自己就不能待了不成?
他都没走,为什么自己要走?
奇妙的胜负欲从心里浮起,他跟上班主任的步子。
“不忙,没关系。”他轻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哇!
第63章Ch63
学校的楼梯并非很宽阔,两三个人并排就能把路堵住。班主任走在最前面,邹劭跟在最后面。
目光落在覃谓风后领口的位置,神游天外。
不知是不是条件反射,看见他的时候感觉康复一年多的脚踝还在隐隐作痛,连呼吸都不如曾经顺畅。
他觉得不太舒服。
刚刚覃谓风一走过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是为什么,如今蓦然反应过来。
他身上没有熟悉的冷香气。
直观的嗅觉总能轻而易举地勾起人的回忆,比如当时破釜沉舟说出喜欢的时候,情至深处想要碰触的时候,都有丝丝缕缕的香萦绕在舌尖上。
但香气也最易消散,再不济也会变淡。
或许是对方突然不喜欢这个味道了,或许是被寝室里其他的香气中和掉了,或许单纯是觉得麻烦。
邹劭尚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几个人已经走到了教师办公室。班主任在抽屉里翻找片刻说道:“好像有几套卷子今天拿班级里去了,我现在去取一下,你们稍等一下啊。”
这间并非是集体办公室,只有两个桌位,屋子不大,班主任走后剩下他们两个人,更显狭小。
邹劭站在门口的位置,看着覃谓风站在办公桌前的背影。对方似是有意站得很远,有意避免和他对视,或者交流。
目光流连在对方被棉衣裹着的轮廓上,包括发梢和毛领都勾勒得清楚。
像是看一眼,少一眼。
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
“这是那两套卷子,你有空看看。”班主任把手上的东西递给覃谓风,“哎,你们两个站这么远干嘛?以前不是认识吗?”
覃谓风不作声。
邹劭嘴角扯开一个发紧的笑意,圆场道,“认识的,刚刚打过招呼了。”
班主任没注意到这些小细节,从桌子上整理出另一打卷子递给邹劭,“那就这些,别回去太晚了,晚上路滑注意安全。”
三个人在出校门后分手,班主任乘了一辆车,邹劭和覃谓风家都离着不远,而且都要顺路经过一长段距离。
谁先离开都显得过于刻意,便一前一后地走着。月色在雪面上映出莹白的光,比路旁的黄路灯还要亮眼。
此情此景过于熟悉,是曾经无数次一起走过的路。
“糖葫芦嘞,又大又甜的糖葫芦嘞~”
不远处传来买糖葫芦小车的吆喝声,玻璃柜中还摆着零散几个没卖完的,红艳艳的可人。
太令人窒息了。
像是耳鼻都被过进了盐水里,冰冷刺骨又跳着刺痛。
他有时候希望自己可以再混蛋一点,再肆无忌惮一点,遇到喜欢的东西不择手段地争取,飞升或是下坠都紧紧攥着不放手。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两个人都别扭着难受。
覃谓风会在下一个路口拐弯,他会直走,不到一百米的距离。
——跟他说点什么。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再也收不住。再有定力的人,两年没见到喜欢的人,都不会理智把持住自己。
但是说些什么?三两句好久不见的寒暄?抑或是明里暗里绕来绕去的周旋?
但他马上就要走了。
“……风神。”邹劭在对方转弯的前一瞬将话脱口而出,对方停下步子,他却不知道下一句要接点什么。
覃谓风转过身来,等着邹劭说下一句。
卖糖葫芦的小推车正好走到他们身前,邹劭甚至能想起冰糖在两人舌尖消融时的滋味。
心下一动。·“你,晚上吃饭了么?”
覃谓风盯着邹劭看了一会儿,仿佛在打量邹劭到底有多少非分之想,直到糖葫芦推车都走了过去。
“吃了。”
“那要不要……”
“你想问什么?可以直接说清楚。”覃谓风回绝,语气冰冷得有些僵硬,比这冬夜还要寒气逼人。
邹劭压下这句话给自己带来的不适感,向前走了几步。目光从对方的眉眼顺着外套,下滑到露在外面已经冻得泛红的手。
覃谓风“懒得”在小事上花功夫,出门懒得戴手套,手也不愿意往口袋里揣,出门一趟经常被冻得十指冰凉,邹劭以前也总会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把人的手骗进自己口袋里握着。
“邹劭。”覃谓风盯着他的眼睛,话语间似是还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怒意。
“我们已经分手了。你现在想问什么?问我刚刚为什么说高中时候没谈过恋爱?”
覃谓风语气本身就不慢,这几句话更是脱口顺出,不容置喙,像是蕴含了强烈的感情在里面。
邹劭也没想到覃谓风对这件事还有些激动,他想把人不安分的身体禁锢在怀里,却只能紧紧攥住他发凉的手腕。
“……我知道。”
知道已经分手了,每时每刻都知道,无需再火上浇油般提醒。
覃谓风迅速收敛起表情,恢复常态,向下瞥了一眼,随后将手握紧,“松开。”
邹劭没再坚持,果断把手撤了回去。
相碰触带来的温暖瞬间被低温空气所替代,温差很不舒服,覃谓风下意识缩了缩领口。
“我不是想问你那个。”邹劭开口。
——就是想跟你说说话,按捺不住。
只是这句话也没法说出口。
“我是想问你……之后那个问题,你回答是真的么?”
——现在有没有谈恋爱。
覃谓风低头看着地面,似是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是被邹劭直勾勾的目光灼得浑身不舒服,还是回复了一句。
“是真的。”
邹劭潜意识里微微松了口气,微妙的感觉连自己也没注意到。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毕竟无论覃谓风在不在谈恋爱,可能跟他都没什么关系。
“天不早了,先回去吧,不送你了。”邹劭向前看了一眼覃谓风要拐弯的小区。
他记得对方会在直走二百米后右转,过一条横路在第二个单元进门乘电梯上楼。
他还记得,这一路上都有路灯。
邹劭站在原地目送着对方转身,却看见他又立刻转了回来。
“我这半年应该不会再回学校了,提前祝你高考顺利。”
覃谓风的影子在路灯下拉得老长,语气间已经没有了刚刚的锋芒毕露,却仍然维持在礼貌陌生的距离,讲一句客套的例行祝福。
但邹劭还是觉得开心。
仿佛所有的百日动员会、宣传标语、低年级送祝福带来的礼物,都没有这一句话来得分量重。
他没有搭话,只是眼尾露出一点笑。理应是带着一丝邪气的,却被一层雪化作的水膜包裹在了里面。
他看着覃谓风挺拔的背影逐渐模糊,变小,随后一个转弯消失在视野中。
那也希望你,可以每天开开心心的。
邹劭心里想着。
路上已经没了人影,覃谓风似是把周围最后一丝热气也带走了。
但周围居民区的灯却亮着,即便路灯灭了,也不会迷路。灯下有着无数个即将高考的考生在桌前伏案复习,窗中的光亮连成一条条线,映得人睡意全无。
高考加油。
未来可期。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我来晚啦,今天晚上有个期末考比较晚~
摸摸小可爱们,他们很快就会好啦!
——————
我不知道大家理不理解他们这样的行为呀,那我多打几个字,不想看人设的小可爱请直接跳过啦~
先邹劭吧,那大家觉得他是啥样的一个性格呢?
我看着他作天作地几个月,感觉他表面上是无所谓,老子啥也不怕的态度,但并不是经典的“小混混”性格,区别在于他很有上进心,认准一个目标会去争取,不会自以为是,并且很有同理心。虽然在爱情方面有些迟钝,但总体来说情商不低。
他为什么心里喜欢却坚持要分手?
家庭原因、心理状态、身体条件固然是直接因素,但本质还是两个人“不对等”的关系,这里并不是单纯大学的差距,而是说在一开始,这段感情就是不自然的。
邹劭从小家庭环境特殊,缺乏认同感,缺乏至亲的关爱,以至于他形成了极强的自我维护感与保护感(比如说开篇和酒吧那两次打架,当然不只是什么性格鲁莽或者装酷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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