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思轻声安慰她:“你姨娘有福,能给你生个弟弟或妹妹呢,在祖母这边就没人能动她了...你且放下心。”
婉茹拿袖子擦了泪,双眼通红,给九思蹲身行礼:“在祖母这边我就不去看了...还要劳烦三姐姐多多照顾些,从前就听奶妈妈说姨娘怀我的时候虽不像旁的人爱吐,却是整夜整夜的失眠的,这样儿对她的身体可不好。”
“你起来。”九思扶着她,给她正了鬓间的簪花:“大夫人和二姐姐已经被禁足在院中,祖母已经叫了刘妈妈给你布置单独的地方住。你是个聪明的......你姨娘肚子里关乎我们整个季家的香火,祖母必定会妥帖照顾着,你想去看,来找我就是。”
季婉茹听了九思的话,乖巧点点头。这个姐姐与她相处时日不多,却也是真心实意对她的。
“我现在就过去看看越姨娘,你要同去吗?”九思指了指临旁的朝晖院。
季婉茹往那边看了几眼,朝晖院廊上的灯笼打得亮堂,看上去比她住的地方还要宽敞些。她小声道:“今日我就先不去了,明日我再来找姐姐。”
九思看着她走远,转身往朝晖院去。哪里不晓得这小姑娘的心思,季婉清在林氏和季婉清手下呆惯了,心里总多几分小心谨慎,她对姨娘稍稍亲近些,主母就会不高兴,就干脆装作自己都忘了是从哪个娘肚子里生出来的,闭着眼给自己催眠样的一日日的唤林氏母亲......可她如何乔装也不会让外人忘记,她就是那个外室所生的庶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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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晖院静静的,穿廊上连点稍微大些的风都没有,一路过去的烛光,夜色和风声都是柔柔的。
九思站在廊上,正房门口的两个小丫鬟忙屈身行礼引她进去。越姨娘坐在床上正拿了一个绣绷子穿针引线,动作生疏的很。
看见九思进来,她抬头看了一眼,声音淡淡的:“三小姐来了...”然后让丫鬟腾了床跟前的春凳出来。
九思坐在旁边也没说话,看她往绢布上的虎头绣虎须子,两边三根儿,看上去倒像个大猫。
越姨娘眼睫微抬,“三小姐过来看我绣花呢。”
九思抿了唇笑:“姨娘也不经常绣东西吧?”
越姨娘没应声儿,眼睛盯着角落一个漆红大箱。东西她也绣了不少,每年见着四小姐身量高了都会缝上几件,布匹用的是最好的,十来年就攒积高高一摞,都锁在箱子里头的,她过了许久才回过神,声音发苦:“绣了她也是穿不到的,还不如不绣......”
“怎么会呢?”九思笑了笑,“姨娘已经住在这儿了......等弟弟生下来,你就和从前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越姨娘挑花儿似的一双凤眼对上九思。
“有什么不一样姨娘怎地来问我呢?”九思站起身,敛了指尖的袖子往外去,走了两步停下来回头朝她笑,“下次雨天姨娘莫要再去外面逛了,砖面儿湿滑,若碰到的不是半拢,可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越姨娘目光迎上去,倒是坦坦荡荡的就认了,“那日后还要托三小姐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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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林氏在屋里砸了屏阁上的花瓶,把房中的帘子都一并撕碎。
“那个贱人是个什么东西!肚里不过是怀了个种就这般猖狂!”她绕屋子走了两圈,不顾丫鬟婆子上来劝,又怒骂:“季九思那个贱蹄子克星,定是她和越氏那个贱人串通好了,来欺负我们娘俩!”
季婉清这一路回来,被冷风一吹能静下来了一些。这不过是禁足、退婚、夺了母亲管家权而已,还不是最坏的情况。只是这事情闹得大,反而如了越姨娘的意,住到季候氏旁边的院子待产,若生出来的还是个姑娘也就罢,就怕是个哥儿!
林氏头蓬眼肿的走过来拉住季婉清的手,语气急切:“清姐儿,如今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季婉清靠在椅背上,心里也慌得很,她勉力闭了闭眼睛,“越姨娘在祖母那边,这个孩子我们动不了的...要是个哥儿又凭着父亲对她的喜爱,位份往上抬抬也不是没有可能。您现在又被祖母禁了足。”
季婉清眼睛突然睁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倒是可以请外祖母过来一趟。”
林氏跟着眼睛一亮,拢了拢糟乱的鬓发,忙叫冬忍那笔莫来,“对对对!季宗德从前这笔账还没跟他算过,背着我在外面养了五六年的外室,如今又为了她把我禁了足,这就是宠妾灭妻的行径!”
冬忍去拿了纸笔墨来,季婉清空悬着手腕,半天没落笔。林氏在一旁催促:“你倒是快写啊,趁着今天晚上就赶紧送出去。”
又想起今日的事情,还是因为季婉清给姨娘灌药惹出来的祸事,她忍不住斥责:“你平日做事也是稳妥的,不过就是个姨娘有了身子,怎地就这样沉不住气?要收拾她法子多的是,要不是被你父亲看到了,我们现在的境况也不至于如此!”
季婉清转头盯着林氏,神色木然,“我不去做,难道是您去吗?后院的姨娘抬得不少,从前齐妈妈跟你讲过多少次,要给她们定时送避子汤,您要是防范的好,还有越姨娘这回事吗?”
林氏空张着嘴,顿时哑然,她只是看不起那些卑贱出生的妾室,妾室就算是生了孩子出来,那也是庶出而已。
季婉清垂着头,缓下心想了许久才落笔,不多时就写完折起来,放在筒子里面封住交给冬忍:“这个你晚上从后面出去,找花房的胡三,让他交去林家,还有一份拿去东街...”
林氏过去看到信纸上没几句话,心里又急躁起来,这个女儿再是比同龄的能干,也终归不是个哥儿,能担得起什么?她在屋子里面来回走了几圈,走两步就停下来跺脚,唉唉的叹气,过一会儿又哭起来,“生你的时候还去算过,说是个哥儿,哪知道生下来还是个姑娘!我这命苦的,天老爷也要骗我!”
“这事儿终究是在家里头,封了嘴也没人会晓得。”林氏拉住季婉清的袖子,语无伦次道:“我们再去求一求你祖母,让她莫要把你的婚事给退了,吴家终归还是个好归宿...”
没人应答林氏,她丢了手中半截季婉清的袖子,往门口恍恍惚惚走了两步,喃喃道:“你怎么就不是个哥儿...”突然又转过身抓了一把插在瓶颈里面的花,连枝带水劈头盖脸的砸在季婉清身上,嘶声哑气的哭喊:“你要是个哥儿,哪里会有这么多事?那个老不死的怎么还敢作践我?”
季婉清木然的坐在椅子上,木签子擦破了脸上的皮,渗出些血痕,看向林氏的眼神冷淡又嘲讽,“你怎么没能生一个呢?不是与爹商量了把我小名唤作迎子,这私下都叫了十多年了,我的弟弟在哪里呢?”
林氏停了下来,愕然望过来,“你听到了?”
季婉清双眼注视着她:“对,都听到了。”
小时候的事情,别的孩子都是不大记得的,她却还记得。
大姐姐的院子还挨着母亲的,她却孤零零一个人住的有些远,半夜睡在屋中害怕,奶妈子摇着蒲扇都打起鼾,她赤着双脚走到林氏扇门前,听到母亲在与父亲抱怨,婉清来的不详,把后面的儿子都拦住了,已经让她住远了,只是日后私下小名就改成迎子。
按理这些话她应该都不明白的,却奇怪的听懂了。
第27章
这一日闹得动静实在太大,最后满宅子里连西偏角守门的小厮都知道了。梁妈妈捉了几个凑成一堆说闲话的丫头,站成一排互相掌嘴,打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放了她们回去,走的时候两边儿腮帮子那一块都肿得老高,旁的人瞧见只敢垂头觑两眼,很快就是一番奔走相告,院子里头就纷纷缄了声。
许妈妈赞了九思这法子用得好,一石二鸟就把东苑打下来,实在解了前些日子那些事儿的恨。
九思坐在榻上看书,听到许妈妈也说这么孩子气的话,微微笑起来:“我们倒是高兴了,祖母心里其实不大痛快的。”
今日的事情瞒得过大伯父那边,却瞒不住祖母的眼睛,下午丫鬟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季候氏一听就能明辨出,自己这点小心计着实不大够看。更何况家里接二连三出这样的事情,难听了去就是家宅不兴,媳孙不贤,祖母哪里高兴得起来?
“老夫人今日是气着了,老奴明日熬了汤,您给送过去让她消消气就好。”许妈妈安慰道,“姐儿这样做是对的,老夫人心里顾忌得多,总该有人使力去推一把。”
九思淡淡笑着点点头,继续翻手里的话本子看。她也没怎么往心里去,打计划着这件事情的时候也就料到了这结果。
许妈妈识几个字,定睛往封皮看了一眼,叫什么《晋江杂谈》,忍不住笑道:“您怎么成日里都看这些本子,我记得从前夫人都是看些《孟子》《论语》的,看您手里这书的名字,就觉得是个怪玩意儿,姐儿还是多读些正经的书好。”
“嗯?”九思翻过面儿看了眼书的名字,“这杂谈却也不是乱说的,这里面讲的都是永晋各地的民间风俗和趣事,也是好书。”
旁的话她没说,从前打听到裴珉最喜欢读书,尤善孟庄老子,很是有些自己的见地在。九思想和他搭上话,就把这些孔孟老庄翻来覆去的读,许多地方合了书闭眼还能背几段,现在若是再翻来看,只怕是要恶心反胃了。
许妈妈也就没说什么,打了水来把到处都用湿帕子擦了一遍。
波澜才起余韵将歇,宅子里各处都静的很。坐在屋里还能听到几个丫头围在廊上翻花绳的嘻笑声,许妈妈端了脏水盆出去,一团人哄得又围上来争着要去倒水。
采锦从院外进来,喝道:“小姐还在里面看书,你们倒好,在这里吵吵嚷嚷的,无事的偷偷下去耍便罢,聚在一起做什么?”
那几个丫鬟缩头缩脑又纷纷四散去,只留了雪松端着水盆到外面去浇在树底下。
许妈妈笑着问:“采锦去哪儿了?”
采锦推了门进去,回头笑:“总觉得不放心,去看了偏房关着的那几个丫鬟。”
许妈妈跟在后面把门合上,往里间走,“富春居那边可还规矩?”
“去看了,还骂着呢。大夫人那脾气,骂一会儿歇一会儿的,大老远就听到里面花瓶瓷器砸了一地的声音,看门的婆子说从门缝里看到她把门帘上的珠串子都给拽散了。”采锦说完,拿了一匹薄毯子给九思搭在腿上。
九思抬头看了采锦一眼,又看回书上,“季婉清呢?”
“也在大夫人房里。”采锦想起大夫人急起来胡乱骂的那些话,倒是对二小姐有些怜悯,“一直没听到里面二小姐的声音,只是大夫人扯得实在难听,她生不出儿子倒怪在二小姐头上了。”
“大伯母这样说的?”九思想了想,林氏上辈子到最后也是一个儿子都没生出来,季婉清是真的替她把后院清理的干净,若是这笔账没被翻出来那也就过去了,只是今日这一出发生了,林氏本来也是个担不起事儿的人,怨天尤人也不奇怪。
采锦点点头,“是,那边婆子压不住她,去外院请大老爷过去,结果大老爷说自己累了一天要歇息,随便她怎么折腾去。”
许妈妈端了杌子过来坐下榻旁边,多点了两盏油灯,接着前几天没做完的络子打。
采锦上次那个络子做的不大好看,她拆了想要重新编,又想起后罩房那几个丫鬟说的话,把杌子往九思旁边挪了些,“奴婢还去看了后罩房关的那几个人,梁婆子说那个橘柔还嘴硬的很,旁的几个丫鬟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没用的。”
九思抿了一口茶,“也不着急,季婉清身边顶用的丫鬟就那两个,橘柔跟了她那么多年,也是不会轻易开口的。你去跟梁妈妈说找人拿绳子捆好了看着,每日米水按时进,莫让她死了。”
若是没想错的话,橘柔应该不是季家原来的丫鬟。季婉清是有些小聪明,但从用毒、治理后院这些阴毒的法子来看,都不像是她的主意,更像是谁在背后指点着,季婉清耳濡目染学了皮毛,棋子布的妙却解不了大急,每走一步她都要去问一声下一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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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春居院里一早就忙着,刘妈妈出去唤了十来个小厮进库房把彩礼担子挑出去,季候氏刚梳了头换上外裳,一个外院的丫头站在门房口让宝竹给老夫人传话,说亲家母来了。
季候氏皱了眉,“不是让把林氏看牢了吗?这消息怎么出去的?”
这么一大早的就不让人安心。
宝竹轻声道:“昨晚梁妈妈来报,确实是六个丫鬟婆子把院子守死了的,大夫人和二小姐也只留了贴身的几个丫鬟,从未出去过。”
季候氏脸上沉着,林氏哪里有这么大本事?生出来的人倒是能干得很。
林家和季家一向没什么来往,这么些年每次上门儿都是林家老夫人寻了好的妇科圣手来给林氏看病,文武不对头,两边都是互相有些瞧不起的。林家嫡长孙前些日子才结完亲,娶得是刑部尚书的小闺女,这是门高攀的亲事,林家人出门脊背都直了些。
林老夫人坐在花厅里头来势汹汹,茶水都凉了还未等到人,忍不住催促:“季家便是这么个规矩吗?把亲家晾在外头喝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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