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他一点一点把杂志移了下去,露出来的苍白面庞几乎快和白雾融为一体,只剩乌黑浓秀的眉眼欲显未显。
一只手托着白瓷小盅,另一只手捏着调羹,他从汤碗里舀出一勺白嫩软颤的豆腐,滚滚热气熏红了嘴唇和鼻尖,因为是怕烫的猫舌头,他凑到调羹边沿,呼呼地不停吹气,吹了半天,才试试探探地送进嘴里。
贺铸看着他,片刻过后才开了口:好吃吗?
晏容秋掀睫毛撩了他一眼,没作声,继续小口小口地喝汤。贺铸见他捏着勺子的右手单薄白皙,然而手指头却意外带着稚气的肉感,笨笨地翘起一点,指甲又剪得短到肉里,让人没来由的一阵心疼。
藉着砂锅的保温效果,鱼汤始终温暖滚热。晏新星吃得顺脖子淌汗,毛茸茸的小脑袋上面快冒热气。晏容秋抽出手帕替儿子擦汗,余光瞥见贺铸眼睛上正蒙了白花花好一层雾气,却还是不为所动地吃着喝着。
眼镜。晏容秋淡淡道,不摘下来擦一擦么?
没意识到晏容秋是在主动与自己说话,贺铸略作停顿,才有些受宠若惊地抬起头来。不用,这么多年下来早就习惯了。以前上学的时候只管埋头念书,等发现视力出了问题已经悔之晚矣。
我就随便一问。晏容秋用筷子尖挑了一小块鱼肉送进嘴里,一边慢慢地嚼,一边回忆贺铸手上那些打架斗殴留下伤疤,心道比起学霸,这个人还是更像校霸。
晏新星没有半点心事,小肚子吃得圆滚滚了,就一扭一扭地攀上贺铸膝头,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了。
晏容秋脸上依旧是寡清,心底却酸溜溜的不爽。
这俩看上去还真挺亲密有爱,父慈子孝的(蹦出这个词的时候,晏容秋被自己吓到了),对比着一瞅自个儿倒成了这间屋里的外人。
晏总。贺铸忽然好声好气地叫他。
干嘛?晏容秋冷声恶气地回他。
贺铸轻轻拍着糯米汤圆,您要不要抱抱孩子?
晏容秋:
两个人在还算和平的氛围里用完了晚餐。
贺铸轻手轻脚地把晏新星抱去卧室安顿好,又系上了那条小熊摘草莓的围裙,动作麻利地收拾起了桌子,然后一一将碗筷洗净,晾干,归置整齐。
这会儿,晏容秋没再捧起那本《商业周刊》,他发现自己还真的挺喜欢看贺铸做家务的。甚至,看得时间久了,还能催生出一种疑似家的感觉。
晏容秋记得,自己念小学的时候,学校里每年会举办一次家庭日活动,爸爸妈妈们会和孩子一起,参加各种有趣的亲子游戏,真是非常的令人开心。
可他却一点都不喜欢。
那时候的晏铭和温苓心虽都还愿意扮演表面夫妻,但这种场合还犯不上让他们施展精湛演技,所以,每次能有两个保姆看着儿子就够了。
刚开始,晏容秋心里会觉得酸楚失落,可后来,凭借着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他已经能彻底摒除这种情绪了。
他会远远地离开热闹,一个人跑去图书室看书。
只要听不见,看不见,就无法影响到他。
直到现在,他依然清晰记得,图书室有一扇窗户是一直开着的,从那儿望过去,那一块切割出来的蓝天,格外的锋利和高远。一直盯着瞧的话,眼睛会种涩涩的酸胀感。
难受得很。
垂下眼帘,晏容秋觉得自己不能再看,不能再想了。
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对了,之前你掉了件东西在我这里。
轻悠悠地开了口,晏容秋从身后书架上抽出一封棕色牛皮纸袋,笔笔直地递贺铸跟前,还记得这是什么吗?
不及对方开口,晏容秋便已干脆利落地替他做了回答:我怎么看,都不像是希伯来语写成的文献材料。
馈赠书在贺铸面前平平一展。
这是我亲手交给贺浔,请他代为转交给贺晚之的东西。
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贺浔为什么要把贺晚之的东西,交到你的手里?
晏容秋紧盯着贺铸,眼珠子映着吊灯的光影,是一种凛凛然的黑白分明。对着这样一双洁净明亮的眼睛,任谁都不忍说出半句谎话。
于是贺铸只得借着超厚镜片的屏障,悄悄移开了目光。
因为贺浔先生无法联系上贺晚之先生。
晏容秋一抬尖削的下巴,那他可以交还给我,或者直接由贺家代为保管,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贺铸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实际上视线却高高越了过去,停在空气中的某一点。
贺浔先生不想让您难过。而且,您是知道的。
晏容秋长眉微蹙:我知道什么?
不被承认的存在。
不受祝福的孩子。
为错误付出的沉重代价。
伴随低沉动听的话音,贺铸的指节也在软椅扶手上有节奏地叩击着。
贺家怎么可能愿意接受贺晚之这种见不得光的私生子的东西。
这话说得没遮没掩的露骨,刺得晏容秋心里很不舒服。他闷声闷气地斥责:以后我再不想听到这种话。
还有,贺浔为什么认为我会难过?明明
这回,话头被贺铸轻而易举地抢了过去。
明明找回安潇女士遗作的所有权是概率极低的事情,成功了也不会产生任何价值,一旦失败反倒会造成重大的损失。
这样的心意如果不能被传达,无论是谁都会感到失望难过吧。
心意。
晏容秋睫毛一掀,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从这个看似板板正正的男人嘴里,听到这种肉麻字眼。
对贺铸一歪脑袋,晏容秋淡漠着一张脸在心里纠正,不是心意,也不和心意沾边。
只是
参加贺老爷子寿宴那天,贺浔带我参观了修葺一新后的贺家老洋房。
在三楼走廊的尽头,是贺晚之的房间。
贺铸点点头,贺家老洋房在川源市一直都是很有名的。
晏容秋看着他,忽而微淡地笑了一下,笑的时候睫毛一颤,颇有一点嫣然之意。
贺铸从未见过晏容秋嫣然一笑,晏容秋也确实从未这般笑过。他总是硬而冷的,而方才那一瞬的嫣然,也不过是他在嘲笑对方的回话干巴巴的偏擦过了重点。
敛了一丝笑意,晏容秋又徐缓道:除了他母亲,也就是安潇女士的遗像,房间里空无一物。但是,在门上,我却见到了一处独一无二的印记。
蜘蛛。
仿佛用尽所有力气,留下的深深的刻痕。
我本不该有任何触动,本来就是与我完全无关的事情。但是,晏容秋静默片刻,好像在看趴在贺铸怀中睡得真香的小新,只要一想象他当时的心情,我就无端感到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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