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漫长的沉默也是一种痛苦,让她觉得四周的空气都受到挤压,她又快要喘不过气了。
最后,还是她先站起身来,看着墙壁上悬挂的石英钟,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很晚了,我睡觉了。”
钟上的时针正指在八点和九点之间。
但纪白又不会真的去看。
在手摸上门把的瞬间,寇怀又想起了一个新的问题。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她问。
纪白闭着眼睛,背靠在沙发上,像是喝醉了在休息。
在听到寇怀的话之后,他偏过头来,看着她。
“在面对谣言时,我们是不是真的无能为力?”
纪白又把头转了过去。
在寇怀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纪白说:“我说过,约束你自己,或者站更高,用你的影响的去约束其他人。”
“那,万一我深陷其中呢?”
纪白正在和她对视,看起来很冷漠,让寇怀想起雪山顶上千百万年都没有融化过的雪。
“那就,挺过去。”
他的神情如此的轻描淡写,像是从来未置身其中,也从不曾为此烦恼。
“你是天上来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吗?”
“你现在不也这样吗。”他反击。
并且反击成功。但纪白没有乘胜追击,反倒还好心的安慰她:“等你回去了,就好了。”
新朋友
福泽来了一位新人。
寇怀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她也正好刚到,正双手插兜,嘴里嚼着口香糖,四处打量着这间公室。
纪白站在她前面领着她——和寇怀刚来的时候一样。
看到寇怀从房间出来,纪白指着身后的女生:“陈沈渔”陈沈渔插话:“叫我沈渔就行。”
纪白被打断也没恼,等沈渔说完了才接着说:“新人。下一个案子你们两个一起做。”
沈渔抬头打量寇怀身后的房间。
看着两个房间门框上的牌子,一一念道:“泽、福。”
“福泽。”纪白纠正她。
“你住在泽?”纪白点头,她又指着寇怀,“她住在‘福’?”然后指着自己,“那我呢?”
纪白指着沙发:“你办案子的期间不用回来,但如果你觉得在办公室睡才舒服,可以睡沙发。”
沈渔撇嘴,然后跟寇怀说:“我去年死的。”
寇怀正准备说“我还没死”,沈渔就摆手打断她:“我知道你是活的。”
她走过来,走路姿势像个男孩子,拍着寇怀的肩膀说:“我的意思是,下个案子,我罩着你。”
寇怀看到在她身后的纪白对她点头,才问:“下一个案子找好了?”
她看到纪白的嘴张开,在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字的时候,沈渔的脑袋歪过来,拦住她的视线,语气肯定:“是的。咱们下一个案子是送信。”
“什么时候走?”
沈渔说:“我想着吧,今天下午?或者明天也行。我这个人,做事从不拖泥带水。”
但纪白说:“你们先相互熟悉,我待会儿把资料发给你们。”
“那什么时候去?”沈渔看起来急不可耐。
纪白还是老样子,不到时候不会说:“时机到了的时候。”
在纪白离开之后,沈渔摊在沙发上,很了解纪白一样的对他发表评断:“纪老板这个人,做事太不果断,容易错失良机。”
“那你觉得什么时候去才好?”寇怀在她对面坐下。
沈渔不假思索的说:“现在。就现在去就行。不就送个信吗?简单得很。”
“你好像很着急?”
沈渔伸了个舒服的懒腰:“我在枉死城带了半年多,早就想会活人的世界看看了。”
“枉死城?”寇怀问。
沈渔看着她:“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我去年冬天也来过‘福泽’一趟,那会儿没看到你。接着我就被拖到了枉死城。”她坐起身来,竖起一根指头,郑重其事的问寇怀,“你知道他们把我送到哪儿了吗?”
寇怀刚摇头,她就说:“精神病院!谁他妈知道枉死城那个鬼待的地方竟然也有精神病院。”
寇怀跟她解释:“枉死城是按照活人的世界建造的。”
“不是,关键是竟然把我关到了精神病院!”她恶狠狠的问寇怀,“我像个疯子吗?!”
“你现在看起来比较激动”
沈渔迅速的打断她的话:“可我他妈的现在心如止水,一点激动的感觉都没有!”
寇怀:
“是的。”
“什么是的?”她盯着寇怀。
“我的意思是你我看出来了,你一点都不激动。”
沈渔双手打开,又躺回沙发上:“所以说,那两个女人,不是,那两个妖怪!竟然把老子关到精神病院,说要治治我。”
寇怀猜那两个人应该是细烟和小花。
她问:“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沈渔的语气听起来更激动了:“老子一直告诉他们,我不是精神病。我一说,他们就绑我。后来检查核实老子真没病,竟然还反倒怪起我来,说要不是我反应这么激烈,他们也不会误会。”她攥起拳头狠狠的锤向沙发,“妈的!要不是他们非绑我,我会激烈反抗吗?!”
她深吸一口气,在勉强压制住怒火之后,问寇怀:“那你呢,怎么进来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寇怀刚说完,沈渔就立马反问她:“清楚就是清楚,不清楚就是不清楚,‘不是很清楚’,那到底是清楚还是不清楚?”
在寇怀犹豫她该说“清楚”还是“不清楚”的时候,沈渔就很不耐烦的把腿搭上了沙发背,声音听起来有些气鼓鼓的:“算啦算啦,我看你跟他们一样。不说就算了,反正我也不爱听。”
但在寇怀说了她是怎么来的之后,沈渔还是说:“我他妈就说这个地方怪得很!”
寇怀问:“你为什么会进枉死城呢?”
“被那两个妖怪带着去的呗。”
“嗯……她们不是妖怪。”
沈渔接话的速度很急:“不是妖怪?那是什么?”
寇怀说不上来。
于是沈渔又很快的下结论:“就他妈的是妖怪。”
寇怀不知道为什么,她就笑了。
可是沈渔还在面目扭曲的生气,看到她一笑,很不爽的问她:“你他妈笑什么?”
寇怀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问她:“你为什么总是说‘他妈的‘?”
“这他妈的是脏话!脏话你知道吗!”她看起来心情好了些,说话没有很快了,“心情不好的时候说些脏话,能帮助缓解内心的不爽快,这你他妈的都不知道?”
寇怀:我还真不知道。
没听见寇怀回答,沈渔又转过头来,盯着她:“你他妈知不知道?!”
寇怀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易炸:“你为什么这么容易生气?”
沈渔一听这话,更炸了:“他妈的,老子没生气!懂不懂?!”
“可你”寇怀用手止住她看起来像要跳起来的身体。
“老子没生气懂不懂?!”
寇怀说:“是的。我看出来了。”
这个时候她发现了心如止水的好处,现在他妈的她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没有感到被冒犯,也没有觉得她讨厌,她就是,无感。
又想到即将要和她合作,于是她说:“虽然你一点都不激动,但你看起来有些许狂躁。”
沈渔对“看起来”这个词颇为认同:“老子也是这么想的。我其实常常都是一个心态,我没有生气,没有发怒,我内心毫无波动甚至经常想笑。但他妈的就是有这么一群人来骂老子,说我脾气不好!”
“那你为什么会去枉死城呢?”寇怀又问。
沈渔仰面而躺,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我死了啊,死早了,就去枉死城了。”接着又“哦”一声,“你是说我怎么死的是吧?”
“对。”沈渔的情绪似乎不太稳定,如果看到生前让她纠结执着的东西,寇怀怕她突然爆发。
这样知道她怎么死的,也好提前避雷。
沈渔忽的一下坐起来,直勾勾的盯着寇怀:“你还是觉得我脾气不好对不对?”
寇怀举起手来,表示投降。
“他妈的。”沈渔朝着地上骂了一句,“我都解释累了。我他妈充其量就算个脾气暴躁的人,但来得快去得也快,懂吗?”
——
晚上的时候,沈渔回了她在枉死城的房子,她说她还一次都没住过。
近年来枉死城的人口数量下降得很快,空出许多房子来,城主就把房子免费赠给在此居住的人。
寇怀敲响了纪白房间的门,但纪白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她问:“我一定要和沈渔共事吗?”
“你不喜欢她。”纪白下结论。
寇怀无奈:“我对她无感。”
“那为什么?”他反问。
“你不觉得沈渔她情绪波动得太大了吗?”寇怀说,“她总是生气。”
纪白解释说:“在精神病院关久了,憋了很久。”然后看起来很为自己下属着想一样,“放心,等她脾气好一点了,你们才会走。”
“她为什么会进精神病院?”
纪白绕过她,走到自己房门前:“那你得问小花和细烟。”
“你为什么进精神病院?”第二天,纪白仍让她们相互了解。
沈渔或许是真的憋惨了,一来到办公室就开始吐槽,这个不好,那个不好。
最后问到纪白为什么在所有的员工中,只让寇怀跟他一样住在办公室,而包括她在内的员工,都没有这个待遇。
“这实在是很不公平!”她讲得义愤填膺。
于是寇怀只得很不高明的转移话题来回避她也不知道的问题。
沈渔很快被“为什么进精神病院”这个话题吸引,她的情绪饱满激昂,寇怀中途还插断她的话,问她在学校时是不是朗诵比赛的第一名。
换来的是沈渔的一个翻上天际的白眼——寇怀怀疑那不是白眼,而是沈渔死前的状态,一个布满红血丝的眼白。
“我当时来你们这里的时候,你没在。可能那会儿你还没在这里上班。”
寇怀竟然还在心里默默纠正她“是赎罪”——这个在过去她绝不会认同的看法。
“当时呐,我就大闹了一场。搞得纪老板头疼得很,就让两个女妖怪把我带走咯。谁知道那两个女妖怪,竟然把我送进了精神病院,要不是纪老板把我带出来,我还不知道要待多久。”
然后她问:“你们纪老板,有很多人喜欢吧?”
寇怀看她神色认真,不像刚才得烦躁不安。
她不确定的说:“应该吧。”
沈渔不满意的“啧”一声,翘起二郎腿,摇摆着腿,跟个大爷一样:“他长得这么好看,喜欢他的人应该不少吧。”没等寇怀回答,她又说,“长得真不错,比电视里那些明星还好看,对人也还好”
和沈渔不一样的,寇怀更觉得纪白比较冷漠。
“是吗?他很好?”
沈渔一脸理所应当的看着寇怀,像看着个傻子:“他把我从精神病院放出来了,那还不好?”
“是吗?”
沈渔看着她:“他没对你这么好?”
“呃”这话让寇怀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因为她也不知道什么算好,什么算不好。
沈渔看她犹豫,就自作主张的替她作答:“当然啦,他给你房子住,然后对你比我们稍微差点,没那么好,这才公平嘛。
“作为一个老板,就是要公平才对。不然又为你房子住,又对你比我们都好,那就不是个好老板了,那就不是公平了。”
寇怀无言以对,只好再次转移话题:“细烟给你说的,纪白是老板吗?”
“嗯?”沈渔仔细的想了想,“是那个叫小花的告诉我的。怎么了?”
寇怀神色未变:“她说的很对。”
偏爱(1)
在两人相处后的第三天,沈渔的情绪明显的平静下来许多,只是还是很容易忽然炸毛。
“喂,你为什么总是冷冰冰的?”她问寇怀。
寇怀已经和她面对面的相处了两个白天,这是第三个白天的早上。
“我吗?”她指着自己反问。冷冰冰这个词她只能想到纪白,对一切都毫不在意的模样。
倒是沈渔耐心好了很多,不会很轻易的就等不及然后抢话作答。
她又等了寇怀一会儿,见寇怀还是没有说话,并且保持着她一贯的,眼睛鼻子嘴巴脸,都没有一丝愤怒、喜悦、悲伤牵动的弧度。
像给她戴上的一副假面具。
她没等寇怀接着说下去,但也只是不耐烦的“啧”。
她很喜欢“啧”,再配上她不屑一顾的、不耐烦的小表情,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表示自己的不满。
“人活在世上,哪有没有喜怒哀乐的?你怎么一直就这样”她舞动着双手试图想出一个形容词,“不动如山?也不恰当,就是你,你怎么像个假人?
“你能高兴吗?”
寇怀扯出一个笑。
沈渔叹气,十分豪爽的说:“等咱们执行任务的时候,你还是跟着我走吧。我看你就不太懂人情世故的样子。”
寇怀没有说话。
但她在心里想,如果这是以前的寇怀,一定会嗤之以鼻,然后反驳她:我都做了三个任务了,来福泽也已经两年,怎么可能还需要你带队。
关键是,沈渔脾气这么爆,谁更不懂人情世故啊。
然后又想了想,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觉得:哇,这个人明明也不是很厉害,但还想着保护我。
但她都不是。
这不像寇怀应该有的感觉。
沈渔也没说错,寇怀像个没什么情绪的假人,目前只能根据自己的经验来判断自己应该安排出什么样的情绪,而她之所以被看出来,只是因为演技不够好。
她最害怕改变,所以一直牢牢的记住她是谁,她的家人她的经历。
可寇怀一点儿没忘,但她已经有所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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