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黛玉这件事,他唯一担心的是,家里人因着黛玉的身世心头介意,可现在看来,黛玉倒是真讨人喜欢。
送别了李西京一家,黛玉和李长安陪着阮氏说话解闷,谁知才一会儿阮氏便推脱要休息,打发两人离开,让他们自个相处去。
阮氏担心黛玉远嫁至此,心头有委屈,便想让新婚夫妻多相处相处,生出感情后,远嫁的情绪才能被冲淡些。
更何况,两人才成亲一日,哪有道理让小夫妻陪着她说话的。
“大哥一家走了,你心头是不是在担心?”黛玉停下步子,抬头看着李长安:“刚才我见你一直看着大哥。”
闻言李长安跟着停下,伸手替黛玉拿下不知什么时候落在发间的叶子,点了点头:“金水镇闹得贼不是寻常的贼,是大盗。”
“大盗?”
“就是贼祖宗。”
黛玉忍不住笑出声,总觉李长安说话,一点不像是官宦人家的少爷,反倒是不知从哪儿学来了一些话,三教九流都有,听着怪有意思。
见黛玉笑开了眉眼,李长安牵着她往亭子走去,边走边道:“这案子有些棘手,大哥是个尽责的人,只怕容易成了衙门那些人的挡箭牌。”
挡箭牌?
黛玉微蹙着眉头,要真和李长安说的一样,金水镇岂不是一个是非之地,衙门态度不明,李西京在那里待着,终是要成了别人的垫脚石。
可刚才李西京不是说了,金水县令是个有才之人,身为共事的人,按理说,李西京也不至于分辨不清谁是好人。
不解的看着李长安,黛玉还未曾想,两人新婚第一日,说得竟是这些话。
“那大哥?”
“再看看,也许是我多虑。”李长安说完就笑了,拿起一块点心堵住要开口说话的黛玉:“成亲第一日,我可不愿意和你说这些,不如来说说,你这从京城来的一路上可有什么新鲜事?”
刚过来的紫鹃和雪雁望着黛玉双颊让点心填满,加上瞪圆的眼睛,活像一只让人逗弄的仓鼠,忍俊不禁,憋着笑意走进来。
紫鹃正要给黛玉倒水,谁知让李长安抢了先,一下愣住,连忙收回手,拉着雪雁往外走。
她们家这位姑爷,可真是另类,不过,人家夫妻间的情趣,她们别待在一旁碍眼就是,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一路在船上,哪里有什么新鲜事,唯一的新鲜事,就是平生第一次见到水寇的凶悍,可惜了,那些被害了性命的人。”
黛玉好不容易把点心咽下去,顺过气来:“你挑一块小些也好,险些让给噎着。”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去贾府时,要伪装成护院吗?”李长安伸手拍了拍黛玉的背,给她顺气:“那日救你回来的路上,我还以为你会问起。”
为什么不问?
黛玉心头想着,却也得不出一个答案。
原先是想问的,可等到她困在礁石上,饿了两天两夜,头晕目眩,甚至以为快要到地府去和父母团聚时,见到李长安立在船头的那一刻,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不管李长安是因为什么原因假扮护院出现,她都可以不追究。
轻轻摇了一下头:“问了,也许不是我想要的答案,索性不问,你心头不会觉得我烦,我也不会失望,这样不正好吗?”
说完黛玉看着李长安,见他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不免失笑:“我便是这么想的,不是来讨好你。”
“你何须讨好我,光是能娶到你这件事,怕是老天爷喝醉了,才会给了你我一段姻缘,糊里糊涂的,牵了一条红线。”
“你——”
“客栈的掌柜说,楚家的人去找你了?”
连这个都知道?黛玉越发觉得李长安这人,深藏不露。
能看出金水镇衙门复杂,人心难测,更知道那边闹了什么事,可不像是一个只会惹是生非的纨绔少爷。
“姑姑和表哥前后到的,我也未曾想,他们竟然到了扬州,从前爹娘还在时,家里只有我们在扬州,别的,都在姑苏。”
“姑苏林家,可是书香世家,在姑苏一带,有名望得很。”李长安说了一句,却是让黛玉惊讶的语气。
这听上去,不像是夸赞,怎么有点讽刺?
正要开口,李长安便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献宝似的递到她面前:“看,上回在街上买的,水晶坠子。”
“这?”
“给你的。”
不等黛玉反应,李长安便已经上手给黛玉挂在脖子上。
黛玉只觉李长安的气息靠过来时,下意识的紧张起来——她从未想过,李长安对她的好感这么直接。
“少爷。”
亭外传来的声音让黛玉和李长安同时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护院打扮的人站在那里。
“你等我一下。”李长安低声和黛玉说了一句便朝那人走去。
李长安看一眼面前的赵青,压低声音:“前一阵让你查的事情再多加一件,林家老宅的地契如今在谁手里。”
赵青惊讶的看一眼李长安,随后看一眼黛玉后了然的点头。
“少爷放心,会尽快查到的。”
“下去吧。”
“是。”
☆、第十七章
黛玉趴在桌上,抬眼盯着窗外的丝丝细雨,不自觉弯起嘴角。
江南的雨总让人有一种别样的兴致,想要撑着伞去街巷里走一趟,好像就能走进诗情画意中。
待在京城这些年,竟是快忘了,这江南的夏季是什么样的。
夏末秋初,南方的天可是最难预料的。
昨天送别李西京一家时还是艳阳高照,晚上她和李长安用过晚饭回房后,便下起了毛毛细雨,到今早醒来,院子里已经积了一滩水,碎叶掉了一地。
下了一夜的雨到中午都不见停,不过雨势倒是缓了许多,颇有几分润物细无声的意味,只不过是错了季节。
换了一只手托着脸颊,黛玉轻叹一声,收回视线朝门口看去,并未见到心中所想的人出现,不免有些郁结。
明知才过了半日,可心里总惦记着李长安究竟去办了什么事。
今天一早,昨天在凉亭出现过的赵青就等在外面,等李长安醒了,便立刻向李长安禀报了不知什么事情。
李长安陪着她用过早饭,叮嘱她要是想休息,再回床上躺会儿,不必着急着去风雅苑陪阮氏说话,然后就出门了。
黛玉左思右想,又闲着无事可做,还是收拾了一番去陪阮氏说话,快到中饭时辰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刚想着要不要去躺会儿,睡个午觉,便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姑娘!不得了了,老爷,老爷亲自把姑爷给绑回来了!这会儿正在前厅里跪着,你快去看看,夫人已经过去了!”
雪雁急得不行,一进门便道:“瞧着,是要挨打。”
“什么?!”
黛玉一下站起来,一边问一边往外走:“怎么回事?公公可有说是什么事情吗?”
“不知道,只说是,老爷正好从衙门回来,在路上遇着了,就把人带回来。”雪雁急道:“该不会是——”
“你别胡说!”紫鹃拉住雪雁,紧蹙着眉看向黛玉:“姑娘别担心,姑爷是个有分寸的,不会胡闹,何况姑爷待姑娘的心,明显得很,任谁都看得出来。”
听到李长安要挨打,黛玉哪里还有心思听紫鹃和雪雁说话,脚下步子越来越快,沿着回廊一路往前厅去。
果然,赵青昨天肯定是和李长安说了什么事,否则李长安怎么会突然一大早的出门,这、这她什么都不知道,要怎么说情?都不知从何说起!
紫鹃和雪雁见状,连忙跟上去,见王妈妈从房里探出头,忙道:“妈妈,你盯着灶上的东西,可别糊了。”
“你们这是去哪?姑爷怎么了?”王妈妈见三个人慌慌张张离开,不由叹道:“慌慌张张的,这是怎么了!”
主仆三人一前一后到了前厅外面,还未靠近,已经听到李重的斥责。
刚要下台阶的黛玉听到李重的斥责,有些恍惚,檐角的雨打在脸上,黛玉一下回过神,提着裙摆就要往下走。
边上的紫鹃急得连忙撑开伞跟上去:“姑娘,别淋着了!”
前厅内,阮氏哭着伸手去拦,其余人也跟着去拉李重,生怕他手里的鞭子真落在李长安身上。
可李重是一家之主,又是朝廷命官,谁敢真的下手去拉,只有阮氏拼了命的拦着,可到底力气差别,根本拉不住。
七嘴八舌的劝着,鞭子还是落在了李长安背上,一条一条的血痕,触目惊心。
“黛玉拜见公公、婆婆!”黛玉放下裙摆,走进厅内,只扫了一眼李长安便不再看他,只是走到李重身边。
李重手里扬起的鞭子停下,不由看着黛玉,把怒气压下去,不由得道:“外面风寒,你怎么到外面来了?”
“听闻公公和相公一道回来了,便想过来给您请安。”黛玉压着心里的担心,镇定道:“这两日您忙于公务,中饭和晚饭都不在家里,婆婆和我一块说话时,都惦记着您。”
一番话,让李重把鞭子收起来,转身走到上座,一屁股坐下去,猛灌了一口茶。
见状黛玉悄悄松了一口气,朝阮氏看了一眼,轻轻点头——好歹是拦住了,她是新过门的媳妇,李重自然不好在她面前太过苛责。
家法有必要,可谁也经不住这样的打。
“你这丫头,倒是会说话。”李重见黛玉的小动作,不由笑了一下,无奈道:“你自己问问,这小子做了什么好事,真是安分不了几日,就要闹出一点事情来!”
提到李长安,李重脸上的笑容一下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黛玉闻言才想得了许可一样看向李长安,瞧着那些血痕,倒吸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李长安面不改色、不服软的模样有些幼稚。
哪有这样的,认错都不会,而且……
父子关系,未免太差了一些。
“爹。”
黛玉才说了一个字,厅上所有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毕竟黛玉这几日来,称呼上少有这么亲近。
“相公已有十八,做什么事情,自是有自己的打算,不偷不抢、不杀人放火,便是街边经营小摊,那也是正经差事。”黛玉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忽然感觉到李长安的眼神变化,太过炙热。
微微别开脸,面上微微发烫,理了一下思绪才继续道:“我相信他。”
边上阮氏和李重吃惊的表情如出一辙,好像有点没反应过来,黛玉刚才说了什么话。
这——
众人还在震惊黛玉的话,李长安清亮的声音响起,又掀起了一层浪。
“你看看你们,娘子才嫁过来多久,比你们还信我,在你们眼里,我是十恶不赦人还是杀人放火的强盗?”
“你还敢说!当街进别人店里逞凶,闹得满街围观,捕快上门,你不配合调查,还想出手,你以为你是谁?你知道衙门每月有多少人状告你的百姓吗?你自己做的事,难道是别人做的?”
李长安闻言朗声大笑,看向李重:“您说什么都是对的,那些案子,最后可查出是我做的了?”
“你还嘴硬!”
“二郎,你别说了!”
阮氏吓得扑到李长安身边,一把抱住李长安,看向起身的李重,声泪俱下:“老爷,他也是你儿子,不管做错什么都是我们的孩子,你、你不能因为外面那些传言就误会他了啊!”
李重气急,恨不得再出手,可边上黛玉还站着,一气之下,把鞭子扔到椅子上,拂袖离去。
“滚去祠堂里跪着,不到天亮不准出来!”
这……算不算是大场面?
黛玉站在那里,心倒是落了回去,不免看了一眼被吓得呆呆站在厅外的紫鹃和雪雁,无奈一笑。
真是叫她开了眼界,这天底下的父子关系是不是都一样?
“常嬷嬷,扶母亲回去歇着,相公这里有我。”
一边弯腰扶着阮氏的常嬷嬷是阮氏的乳娘,听到黛玉这回,有些犹豫,谁知还不等她想明白,阮氏便已经起身。
虚软的靠在她怀里,看着黛玉:“好孩子,辛苦你了。”
“母亲多虑。”黛玉看着阮氏和常嬷嬷离开,又看了一眼一边的管家,想了一会儿想起来这位看上去憨厚耿直的中年男人叫什么。
“齐叔,家里的下人,还要麻烦你。”
齐叔一怔,忙点头:“少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办好的,这件事情传不出去。”
闻言黛玉放下心,蹲下来看着李长安,见李长安绷着的嘴角,轻叹一声,身后替他把脸上贴着的头发拨开,擦掉嘴角的血迹。
黛玉突然觉得,李长安这人一定很孤独。
自小有父母在身边,还有一个看似嫌弃却护短的兄长,慈母严父,不管做错什么都会有人去善后。
这样的李长安,怎么会孤独呢?可黛玉是真的感受到了,李长安活得并不高兴,尽管做了许多看似不羁的快事,却都不能让他打心眼里真正的高兴。
抬眼看向门口的紫鹃和雪雁:“去房里拿一些外伤药,还有准备一点吃的,最好是粥,送到祠堂去。”
“祠堂?”
“还要我帮你们去找祠堂在哪吗?”黛玉说完,刚要伸手去扶李长安,就见李长安自己站了起来往外走。
怔怔盯着李长安的背影,黛玉忽然意识到,除了刚才那两句,李长安竟是一句话都没说话,被打都没有吭过一声。
错愕过后,黛玉朝紫鹃使了个眼色,便拿了伞跟在李长安后面。
李长安长得高,黛玉胳膊伸直了才把伞举到他头上,可这样一来,雨几乎全飘到了她脸上,不一会儿,头发便粘粘的贴在脸上和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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