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贾宝玉眼泪便掉下来,身边袭人连忙拿了手帕给他擦眼泪,心疼不已,却又无奈,好声哄着:“二爷,我们先回去歇着,你这怕是醉了。”
“我不曾醉,谁醉了!”
“快扶着二爷回去休息,你们几个丫头照顾好他,可别摔着磕着,不然别怪太太不给你们脸。”王熙凤抽出手,蹙眉低声吩咐袭人:“看紧他,别让他去潇湘馆了。”
“我知道,二奶奶回去罢。”袭人点头,回头看了眼歪歪斜斜的贾宝玉,回身追了过去。
盯着贾宝玉离开,王熙凤斜眼看着贾琏,冷笑一声,扶着平儿的手往自个院子里去。
这回可麻烦了,原以为黛玉会在贾府里过一辈子,如今,不仅要嫁出去,还是嫁回扬州去,那当初的事,不都得被发现。
“你那姑父留下的东西可不少,你可倒好,全敛了家里来,这回东窗事发,你可打算怎么和人说?”
“李家什么门第,发现了能上京里来闹?便是告到衙门也无人敢替他们申冤,再说,那丫头在家里住了这么些年,哪一样不花钱,她那身子,若不是府里的燕窝人参养着,能不能熬到这岁数都是个问题。”
“你这人倒真是心狠,从前不见你说出这些话,如今倒什么都说得出口。”
王熙凤有些听不下去,拉着平儿走在前头。
贾琏哼哼两声,这事又不是他一人做的,只不过他做得绝了些,连宅子都未给林如海留下一座,能带走的全带了回来,拿不走的,全卖了换作银票拿回来。
贾府上下谁还脱得了关系,各个都拿了林家的钱。
园子里热闹依旧,独独本该出现在宴席上的黛玉因下午被贾宝玉气着,又吹了风,好不容易好了的身子又病倒了,此刻正躺在潇湘馆。
“姑娘,时辰不早,歇了吧。”
“东西清点得如何了?”黛玉点头,往下钻进被子里,拉好被子后盯着紫鹃:“从这儿走水路回去也不少日子,怕是待不长久了。”
闻言紫鹃心里有些凄然,别家定亲出嫁,少说也有一年,可瞧着贾府的样子,别说一年,半年都是多的。
这么仓促的把黛玉往外送,怕不是要急着给怡红院里的女主人铺路。
“明天应该能理出来,姑娘别为着这事忧心,先养病,你瞧,好好地又病了,本该能见着李家的人,如今也——”
“见着了也不能改变人家是什么样的,不如不见。”
黛玉对李家的人并无多少探究之意,毕竟好坏都已经是定下,若知道了对方品性,岂不是要提前担心。
她只是想不到,仔细着养了三年的身子居然还这么弱不禁风,不过是下午穿得薄了些,被贾宝玉拉到园子里待了会儿就又病了。
听着紫鹃往外走的动静,黛玉背过身面朝着墙,忍不住轻叹。
这病根是自小带着的,这么多年了,却也不见好,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拔掉病根,那才是真正的福运降临。
——你真是狠心,从前当你是个知己,你我心意相通,素来合适,可今日,你连我也不顾,真是石头做的心!
耳边回响着下午贾宝玉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瞧着贾宝玉愤然离开的背影,黛玉轻轻合上眼,心底泛起一阵酸涩。
偌大的贾府,竟是没有她的栖身之处,伏低做小她前世做不到,这一世依旧不愿。
她从小无依无靠、寄人篱下,这身傲骨是她仅存能守住的尊严了。
厢房走廊上,李西京与妻子宁氏低语几句,让她先进房休息,亲眼见着人进房后才转身看向自家“护院”。
“今晚那林家的姑娘的不曾露面,说是病了,也不知贾家的人说的是真是假,原以为可以见一面,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大少爷——”
“左右无人,你还装?”李西京做捕头多年,一听这话忍不住蹙眉:“你小子真不像话!真是让娘宠坏了,居然真由着你胡闹!”
刚才还像模像样的人闻言,笑着打了一个哈欠往廊柱上靠去,眼神里带着几分笑意,不甚在意道:“瞧着贾家的姑娘个个如花似玉,那林家的姑娘必定也是好模样,只可惜身子弱了些,不过是——”
“你见过?”
“真不愧是捕头,这都让你知道了。”
“什么时候见着的?”李西京忽地好奇,连李长安打趣的话都无暇顾及,忍不住追问:“你一直和我们一块,几时见着人家的?”
李长安掸掸袖口不小心沾上的白灰,忽地瞥见几片藏着的粉色花瓣,挑了挑眉,抬眼看向天上的圆月,脸上笑意更甚。
“梦里。”
作者有话要说:ooc都是我的锅,不关他们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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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夏夜的风比白日里的要温柔许多,连水面荡开的涟漪都带着几分缱绻的意味,只是可惜了前院的热闹,惊醒了荷叶上正酣眠的青蛙。
披着一件秋衣坐在池边的人,听到青蛙入水的“扑通”一声,原本微微撇着的嘴角不自禁上扬,眼里露出了这一日来难得的笑意。
坐在这里看数青蛙可比在前院让人评头论足来得有意思,从前怎么不知道,这里竟是还有这么一方天地,能安放她无处可依的心。
这一方小小的角落是黛玉的秘密,只有紫鹃和雪雁知道,寻常躲着贾宝玉他们时便会悄悄从潇湘馆后面,沿着一条竹林小道过来,四周有高耸的绿竹和桃树遮挡,不往这里走来,根本瞧不见这里还有这么个地方。
黛玉曾想过,若有一生出不了荣国府,那便把心安放在这处,也给了自己一个喘息的空间。
“扑通——”
又一声入水的动静,惊醒了正兀自想着往事的黛玉,不由睁圆了眼睛盯着刚才那地方,一圈圈的涟漪下竟是不见有青蛙游走的黑影。
噫,不是青蛙,那是她不小心踢了一块石头下去?
昨日风寒才好,贾家的人便忙着把她推到人前去,今晚陪着李家的人里,她仿佛成了供人观赏的花瓶,人人面上都叫着好,可心里所想,是猜不得多少。
好不容易借着身子尚未痊愈的理由,从宴席上离开,谁知却让贾宝玉又拦了去路,纠缠了一会儿,有紫鹃和雪雁帮着才脱身回到潇湘馆。
这么一番折腾,黛玉如何睡得着,全是刚才前厅上的事。
李家的人瞧着倒是好相处,父母恩爱、谦恭有礼,兄嫂和睦、琴瑟和鸣,言语间尽是一派客气和实诚。
尽管说的话不如贾府的人说得好听,可任谁都听得明白,那是敞亮人说的话。
可惜了,不知那李长安比起他这哥哥如何,只听说了是个爱玩爱闹的,可别是第二个贾宝玉,那她是受不起了。
“扑通扑通——”
黛玉惊讶的盯着水面,下意识咬着唇,忽地蹙眉抬头往隐蔽的山石上看去,一道黑影团在那里,吓得黛玉连忙缩回了脚,用裙摆挡着,又飞快的抓了一截断竹拿在手里。
“嘘。”
有些哑的声音响起,黑影直接从山石上跳下来,稳当落在黛玉身边。
黛玉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又往后缩了一些,还不待她开口,就听到黑夜里一声轻笑,声音比起刚才来,要清亮许多。
“前日多谢姑娘指路。”
前日?
黛玉一愣,随后想起来什么,稍稍松了一口气,把手里拿着的竹子往边上一扔,轻抚着胸口,平复紧张的心。
她还以为是府里进了贼,原来是那天迷路的人。
“你……你先转过身去。”
李长安原想把地上的人拉起来,谁知还不等他伸手,就听得埋着头的黛玉一声细若蚊嗡的声音,诧异挑眉,余光扫见旁边的一双鞋时才反应过来。
尴尬的摸了摸鼻尖,背过身去:“惊扰姑娘兴致,是在下不对。”
黛玉闻言,恨不得寻一个地洞钻进去,这都叫什么事,居然让一个人瞧见她在这里戏水,若传出去,又不知该说成什么样。
这人倒也奇怪,前日迷路,怎么今天还迷路?荣国府再大,倒也不至于迷路到这地方来。
拍拍裙摆上的碎屑,黛玉直起腰,低声道:“你是新到府上的吗?”
“在下是……李家的护院,闲来无事瞎转悠,谁知走到这里来,听到有声响,下意识以为有贼,这才——”李长安说到此处,顿了一下朝黛玉作揖:“打扰姑娘了。”
黛玉轻笑一声,觉得眼前这人有些意思。
分明是个护院,举手投足倒是跟一个公子哥似的,这李家连护院都是这样做派,跟大观园反着来,看看大观园里的丫鬟,一个个拿自己当主子。
“姑娘笑什么?”
“啊?”黛玉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随即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你是李家的护院,怎么不在前厅,到这里来了?散心也走得太远了。”
“前日瞧着这边的树养得好,正巧府上要办喜事,想趁着这机会多看看是什么种的,寻思着回去给我家公子院里也种一些。”
李长安盯着黛玉,留意着四周的动静,担心他贸然的举动给黛玉招来麻烦,毕竟一个待出阁的姑娘,夜里与男人碰面,不管是什么缘由,总会叫人无端猜测。
刚才前厅黛玉离开时他便紧跟着离开了,避开园里的丫鬟,左右寻了一会儿还是见不到人,刚要回去就听到这边动静,这发现了黛玉躲在这里。
前日匆匆一瞥,只觉黛玉人如其名,墨玉一般质地的人。
听到李长安的话,黛玉心念一动,想追问又不敢,可借着月色,黛玉瞧见了面前人的容貌,比起那日更显锋利,眼角眉梢无一不是带着锋芒。
那……李二公子究竟是什么模样的人?
“你家公子?”黛玉试探着道:“我、我只是随口一问。”
瞧见黛玉试探的神情,比起刚才在前厅循规蹈矩又了无生趣的模样,莫名的生动了许多,连一双秋水瞳的眼里都让月色添了几笔明媚。
嘴角微微上扬,李长安往后退了一步,免得黛玉为难。
“我家公子是个奇人,自有奇处,谈不上好却也算不得坏。”
“那——”
黛玉听到这话,心里更是奇怪,好奇如同羽毛在心上刮着,刚要抬头追问,谁知眼前已不见刚才的人,连刚才那人站的地方都不见痕迹。
探头左右看了看,不见对方,只有荷塘里的圆月让一圈圈荡开的涟漪搅得不成型。
微颤的莲叶下一团黑色的影子慢慢消失,潜入水中。
难道她刚才在做梦吗?
“姑娘,时辰不早,该休息了。”
忽地出现的声音吓得黛玉一怔,恍惚的看向身后的紫鹃,又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只有树叶晃动的影子,根本没有人。
怎么可能,刚才分明是有人的!
有些恼怒得蹙眉,黛玉朝紫鹃看了眼:“你——你来时有人瞧见你吗?”
“不曾,避开人过来的。”紫鹃说完,朝黛玉伸出手:“夜里凉,姑娘还是别在这里玩水了,明日要是病了,可要耽误事的。”
闻言黛玉点头,知道明天要去送李家的人离开,的确是不该耽误。
如今婚期已定,她已算是李家的人,只差成亲这一步,往后便真的和贾府再无干系,生死都是李家的事。
两人回到潇湘馆不过一会儿,黛玉刚躺下还未睡熟,就听得门外一阵动静,像是有人来闹,听着还吵得厉害。
雪雁连忙把门拴上,回身去看床上的黛玉:“姑娘你歇着,别出来。”
“是宝玉?”黛玉如何听不出是贾宝玉的声音,有些无奈。
贾宝玉犯了浑,这府上还有谁能制得住?哪一次不是闹得贾府上下人人不得安宁,所有人都跟着遭殃。
以往她任由贾宝玉闹着,如今听着这股劲儿,分明是想让她在贾府最后的日子都不得安宁。
“帮我拿衣服。”
“姑娘!”雪雁急得不行:“外边有紫鹃和王妈妈拦着,你去了怕是又得让她欺负,何必要再去自讨无趣。”
黛玉抬眼看着雪雁,默然不语,这么僵持了一会儿,雪雁哪里还能坚持,只好红着眼给黛玉把衣服穿上。
门外已是吵得天翻地覆,连别的院子里的人都来了。
再这样下去,非得惊动了厢房那边的客人。
“二哥哥,你这会儿在林姐姐这儿撒了欢,可往后你快活了,林姐姐可如何自处,李家的人可还在那边儿睡着,一会儿听着动静过来,你——”
“宝玉,你听我一句,快回了。”
“愣着做什么,几个人还拉不住一个宝玉吗!平日里饭都白痴了!”
几人拉扯着贾宝玉,谁知贾宝玉喝了酒,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挣脱了宝钗和探春还有身边袭人几个丫鬟的钳制,直接奔到了房门口。
门口的紫鹃伸手去挡,被生生撞开跌倒在一边,手心划在石子上,拉开一条口子。
“你便这般狠心,连我也一并不要了,你要回苏州,回扬州,连我一块带了去,你去哪我便跟着你去哪了,你不愿意待在这儿,那我也不留了!”贾宝玉一身酒味,拍着门:“你开门看看我,你——”
gu903();宝钗听得这话,已是面上尴尬,只得别开脸,不愿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