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皮座椅衬托着亮红的纸面,格外醒目。
是顾苗苗落下的红包。
他立刻要打电话给她,拨号的前一秒又放下手机,掏出红包里的现金先数了一回。
一、二、三……十八张。
再数一回,还是十八张。
不是二十张,不是两千块,是一千八百块。她从中取走了两百块劳务费,把剩下的还给了他。
他怔怔坐了几秒,气馁的拍了拍方向盘,重重靠去了椅背上。
顾苗苗配合M牌汽车出过外景,回到小区时正是下午两点。端午节的第二天,业主们多数在外游玩,整个小区冷冷清清,没多少人影。
她吃过感冒药,刚刚打开电脑,白芷打来了电话。
电话里,白芷的声音很不寻常:“有位青年在我的馆子里已经坐了半个小时,你说该怎么办?”
顾苗苗蹭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又有小混混来调戏你?你别刺激他,等我过来!”
等她杀到馆子门口,从小电驴后备箱里取出双节棍藏在身后,小跑进去时,脚步登时一顿。
馆子里确实有个青年,打扮的斯斯文文,衣着得体,没有任何混混气质。
坐在门口的白芷神色揶揄,向馆子靠里的方向努努下巴:“你要说他是为了白小愉而来,那我还真不信。”
胡一舟正在和白小愉在拼乐高,两个人的配合度好像一般,白小愉有些嫌弃:“不是拼那里,是拼这里!”
胡一舟听见门口的说话声,转过身来,看到站在馆子门口的顾苗苗,不由一愣。
她早上给M汽车出外景,回到家还没卸妆换衣,此时脸上虽有些濡湿,妆容依旧精致,一件短款连衣裙斜斜露出半边肩膀和纤细锁骨,和昨天穿旗袍的她相比,是另一种清冷不可逼视的气质。
他原本准备好了许多的理由,足足想了三秒,才憋出一句:“我正好经过这附近,就过来看看。”
顾苗苗挤出点笑:“挺好的,挺好的。”
白芷压低声助攻:“确实是顺便过来,他送给白小愉的正版乐高,只有花城广场的专卖店才有。”
花城广场距此处至少二十公里,是个怎么顺路也顺不到的距离。
白芷看两个人干站着,立刻扬声喊着自家崽子:“白小愉,看谁来了,怎么不知道打招呼。”顺势从她背后抽出双节棍,搁在最近的板凳上,嘀咕道:“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个玩意儿?”
白小愉蹦蹦跳跳过来,拉着顾苗苗的手就往前走:“干妈快看,这是孙悟空,我快要拼完啦!”
在后面一张餐桌上,搁着一张图纸,和一堆黄黄红红的乐高拼块,她还真没看出来这是大名鼎鼎的孙大圣。
她刻意板起脸,演起了训子桥段:“怎么能随便收人礼物?”
白小愉不由委屈的瘪了嘴:“没有随便啊……”
白芷立刻扬声护子:“我同意的,胡先生的好意,我怎么能拒绝。”
白小愉跟着附和:“对,是干爸爸的好意。”
顾苗苗一阵尴尬,瞪了小崽子一眼,向胡一舟做解释:“他人小乱喊,你别往心里去。”
白小愉不由为自己辩解:“我四岁啦,不小啦!”
白芷今天决定好好吃一顿瓜,开始清场:“白小愉,你自己一个人去玩。”
白小愉“哼”了一声,嘟囔道:“我才不喜欢和你们大人玩。”
刚刚跑开两步,又舍不下他的新宠,转回身要把乐高拼块往怀里揽。
他的小小胸怀哪里能容得下那么多小方块,噼里啪啦掉了一地。连他好不容易才拼出来的局部造型都被摔散。
顾苗苗蹲下去要替他捡,不防胡一舟也蹲了下去,两个脑袋瓜咚的撞在一起,她还没喊一声疼,白小愉已经被逗的呱呱呱呱笑个不停。
胡一舟忙关心她:“有没有撞疼?”
她捂着脑袋站起身,后退两步,向他摆摆手,觉得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儿子就是来坑妈的,她既然谎称白小愉是她的骨肉,她就要有被坑的觉悟。
她把乐高捧上桌,见白小愉还依依不舍,只得同胡一舟道:“我们出去走走,可好?”
正是一天里太阳最毒的时候,两个人没有走远,只在附近一处小公园的树荫下站了站。
胡一舟原本今天是想要向她解释那多出来的一千八百块钱,等她含笑站在他面前,他又知道自己不该提。
她既然是悄不作声的把钱退给他,就代表她不想直接说出来。他现在做解释,就打破了她维持的矜持。
清风一阵阵吹来,他的心里思绪万千,扯不出一根有用的线头。
她微笑的看向他:“你的好意我明白。”没有埋怨他,却也没有什么感激之意。
他登时羞愧难当:“我没有其他意思。”
她又一笑,往远处看去,白小愉在他家馆子门口和小朋友们玩耍,正威风凛凛骑在她的小电驴上,貌似演着什么将军。
有个小朋友也想爬上去,被白小愉严厉制止:“呔,白龙马只有俺老孙可以骑!”
原来扮演的是孙悟空。
她不由莞尔,待移开目光,才低声道:“也谢谢你今天来陪白小愉玩,但他姑姑这两天拘着他学写字,多了玩具,他怕是要分心。”
他便听出来,她是不想他给白小愉送礼物,不希望他们有多的接触。
他的内心忽然起了一股冲动,不由脱口而出:“我其实……”
她的眸子清清泠泠看着他,那里面只有礼貌,没有期待。
他余下的话再没有勇气说出来。
第50章
胡一舟离开后,顾苗苗没有急着回家,坐在白芷的馆子里帮着白小愉拼乐高。
白芷提前煮上粗粮饭,准备好各种低脂高蛋白的食材,忙里偷闲从厨房里出来,一脸八卦的坐在了她面前:“怎么样?胡先生刚才陪着白小愉拼乐高时,耐心一流,我觉得挺好的。”
顾苗苗正在找拼金箍棒的黄色拼块,等拼完一根,揉揉眼睛,丢开拼块再不理会,起身去洗手。
从卫生间出来,她抽了一张纸巾,用指尖挑着分成薄薄两页,把一页放回去,用剩下的那页擦着手:“他给我介绍了一个兼职,劳务费其实只有两百,但他说是两千。和别的人配合起来,发了我两千块。”
白芷兴致勃勃,“然后呢?”
以自己对这位姐们儿的了解,十成十不会收这个多出来的钱,却也绝对不会拒绝本该到手的钱。
果然她给出了预想的回答:“我取了两百,其余的放在了他的车上。今天他来,就是为了解释这件事。”
白芷听罢,一时不知该怎么评价。
同情能安慰人,那是对平常人来说。
很多情况下,同情更能伤人,尤其是像顾苗苗这种从云端跌落的人,最最令她难堪的不是债主来讨债,反而是别人善意的同情与可怜。
顾苗苗微微一笑:“他要是直接把钱递到我面前,我肯定要变脸。可他花了那么大的功夫,找了人一起配合演戏,说实话,我心里除了尴尬之外,还是有些感动的。”
白芷趁机撮合:“既然他令你起了好感,你就别再排斥,顺其自然。你年纪轻轻,以后的路还长,终究会有个人来陪你一起走。说不定那个人,就是这位胡先生。”
顾苗苗不答反问:“那你呢?既然道理你都懂,你什么时候能给白小愉找个爸爸?”
白芷掩饰性的抓起桌上的拼块随意拼了两个,转身从柜里翻出医药包,站在楼梯边上向她努努下巴:“我看你这感冒一点没有发散出来,我来帮你两把。”
顾苗苗进白芷馆子的时候,还是袅袅婷婷、白白嫩嫩的一个娇小姐。
从馆子出去时,已经成了一只红虾。脖子、胳膊和整个背,都遭了白芷刮痧的毒手。
但效果却不赖,顾苗苗当即就神清气爽,当天晚上出了一身汗,等到节后上班,已经全无感冒症状。只有脖子和胳膊上的紫癜还没有完全消下去,不免有碍观瞻。
周一照例是项目组给五洲汇报目前进展。已经是六月底,文旅项目的新版设计案已经持续了近两个月,大体规划和造型都已经出来,现在所做的都是磨细节。
顾苗苗和设计部助理小何提前在会议室做开会的准备,图稿和汇报资料都在她这里,她只需要调试一遍,剩下的交给张奔力就成。
离开会还有不到二十分钟,朔建一行还没到,五洲的人已经断断续续先进了会议室。
胡一舟端着水杯进来,看到顾苗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只往她脖子和手臂上看了一眼,向她点了点头,便转去和别人说话。
沈燃出差,会议由胡一舟主持。离开会还有十分钟时,胡一舟接了个电话。
等挂了电话,他匆忙道:“会议暂停,地块那边出了些意外,现在要去看看。顾工,麻烦你也和我们一起去。”
她不知道一块地能发生什么意外,难不成还能被人挖了带走不成。即便挖了那也是个坑,地还是在啊。
她匆匆跟着设计部等人下楼,同时给张奔力打电话告知了此事,两方人马直接去那块地上汇合。
地块潮湿,因为不久前才经历了一场大雨,满是泥泞。
一位周边的老农在和胡一舟抱怨:“一发现我就给你们公司打了电话,一直没人接……”
地块边上竖立了一方小铁旗,铁旗上面除了地块信息,还留着五洲公司的座机。放假期间无人值班,打座机自然打不通。
张奔力一行已经赶了过来,和顾苗苗一起巡了一回地块。
竟然被她胡乱猜中,这块地好几处,就像被人挖了一样,留着极深的大坑。
张奔力指着一处痕迹道:“看,这分明就是挖掘机搞的鬼,那里还留有轮胎印,不可能是暴雨冲刷造成的。”
暴雨冲刷哪怕带来泥土流失,也不可能以数个土坑的形式流失。
众人想象不出,是什么人会这么恶趣味,开着挖掘机来地里挖坑玩。
等到了一处深坑,张奔力却“哎哟”一声,不顾坑里泥泞,带着几个土建高手跳进坑里去,左看看右摸摸,大有收获:“看看,这里地质和我们原以为的大不相同,图纸上得标注提醒,能减少打地基的支出预算。”
他们从坑里上来,又仔细把其他坑都检查过,把所得的信息详细记录下来。
等众人在地头上汇合后,胡一舟道:“老农也没看到究竟是什么人搞的鬼,应该是半夜所为。你们有什么想法?”
顾苗苗猜测着:“这四周工地不少,会不会是有在建工地需要用土,储备量不够,就来这块地里挖?”
除了这个解释,还真的没有办法说通出现这么多坑的理由。总不能说这地里有古墓,盗墓贼堂而皇之开着挖掘机来盗墓吧。况且,真的是来挖宝,挖出来的土又去了哪里呢?
众人站在地头上分析了一番,目前看上去不但没有什么损失,反而对设计大有帮助。有人打趣道:“希望他们再来,挖深一些,先把打地基的活儿提前干了,也给五洲省了一笔工程费。”
大家伙儿都一笑,各自上车回五洲。
在车上,胡一舟给沈燃打电话汇报了此事,以及自行分析的结论,向沈燃征求意见:“沿途的电子眼虽然不多,但说不定有一两个记录下了挖掘机的行踪,需不需要报警?”
电话那头的沈燃做了决定后,胡一舟道:“好,如果再有类似事情发生,我们再报警。”
等回了公司已经中午十一点,甲乙双方抓紧时间开会,同时把新发现带来的设计改造进行了商议。
或许因为这件事发生的有趣而无聊,激发了大家伙儿的兴奋度。每个人在会上各抒己见,都在为设计如何改动而出力,场面竟然意外的和谐。
讨论会结束后,张奔力满面红光的走出了会议室,顾苗苗快步追了出去。
正值午饭时间,她请张奔力吃面。
张奔力历来知道她是个铁公鸡,没有必要的理由,一分钱都不会给别人花。
面端上了桌,他先不吃,看着顾苗苗:“你先说,我后吃。否则我吃下去面,等会怕是要吐出来还你。”
她嘿嘿一笑:“没什么,真没什么,就是单纯想请总监吃碗面。这家面馆是五洲楼下的NO.1,算是地方特产,介绍你尝尝。”
张奔力狐疑的取了筷子,尝了一口面,勉强接受了她的理由。滋味确实不错,算不算NO.1他不清楚,但至少比朔建附近面馆的滋味好。
等两个人吃过面,顾苗苗结了账,才微笑看向张奔力:“我想回朔建,不想再在五洲办公,请张总监帮帮忙。”
胡一舟对她平时的关心,她虽然确实有些感动。然而她不是十六七,感动和喜欢,还是能分得清的。
况且她也不想总是遇上沈燃。
张奔力擦油嘴的手一顿,不由“嘁”的冷笑:“我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请我的目的果然不单纯。”
此时门口有许多等位的顾客,两个人不好久坐。等出了面馆,找了一处阴凉处,张奔力买了两瓶水,递给她一瓶,“说说看,一天两百块钱的出差补贴,为什么都诱惑不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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