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老太爷猛地站起来,拄着铁制的拐杖,走到水清纱的面前,逼视着水清纱:“我问你,为什么前一天要搬出去住!你是不是和白朗吵架了!”
水清纱抬起头,不屈服地看向陈老太爷的眼睛:“您怎么知道我搬出去了的?”
“你不会真的以为,当老板的人不会派监工去监视员工吧?”陈老太爷笑了起来,嘲讽意味十足,“你以为你什么事我不知道?我告诉你,我一直在看着你,水清纱。你做什么,我全都一清二楚……所以不要想给我搞东搞西!”
“现在就给我回去!去给白朗道歉!跪下来,求他!”
“……”
“不说话?”陈老太爷乖戾地笑了,“你是不愿意?那你说,如果你父母的店被砸了,你愿不愿意?”
“你不愿意也得愿意!我告诉你,你就是个龟儿子养的穷打工的!是臭要饭的!穷鬼!是你求我们陈家,不是我求你!”
“觉得没有尊严了?觉得不被尊重了?你的尊严算个屁啊水清纱!你就是我雇佣的一个员工,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提尊严!还有,是我!是我救了你!白眼狼!”
“您救了我?”水清纱再也忍不下去了,“当初的高利贷到底是怎么回事您也好意思说?那是你们下的套!你们趁着我父亲刚破产弄不清楚状况,用所谓的亲戚关系,忽悠他们二老借的钱!那个时候你们倒是想得起他们是你们的亲戚了!”
愤怒,所有的愤怒被纠缠在一起,让水清纱怒不可遏。一路走来,她已经受够了这一切了——那族谱上,他们家和陈家的关系都出五服八百米了,要不是他们陈家的人先利用这层关系骗他们,她又怎么可能突然想到要去看族谱这种东西!
从来就没有人敢违逆陈老太爷,水清纱的一番话,令他当时倒抽了一口气,随即狂怒地举起了自己的铁手杖:“我打死你这个贱人!”
水清纱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可那几个穿西装的收债人直接摁住了她,令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铁手杖落下。
挨打就挨打,老子忍不了了!
水清纱已经做好血溅三尺的准备了,忽然,电话铃响了。
预想中的铁手杖并没有落下。陈老太爷接了个电话之后,气势一下子就落了下来,铁手杖失去了控制的力道,滚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陈老太爷脸上仍然盛怒不已。可他在片刻后便摆了摆手。
收债人将水清纱松开了。
“你回去吧。”说完,陈老太爷立刻转过头,再也没有看水清纱,“我说过,只要事办得好,我什么都可以接受……水清纱!”背对着水清纱的陈老太爷爆发一声大喝,“你最好永远都能将事办得这么好!”
直到离开陈家很久了,水清纱还有些恍然,四肢几乎要没有任何力量。
外面的阳光正浓,还没到正中午。谁也不知道,在这几个小时之间,她经历了怎样惊心动魄的一幕。
当时完全是愤怒到了极点没有想太多,现在回想,陈老太爷黑白两道都混,发起脾气来什么都不管的,听说他还曾经打死过手下……水清纱几乎是要心有余悸了。
可是这又让水清纱更愤怒了。凭什么呢?从头到尾……从头到尾这些人都是一样的!道貌岸然,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明明自己掌握着绝大多数的财富与权力,却只是用它们更加凶狠地压榨一无所有的人,直到将一无所有的人逼到绝境,还得意洋洋地说——我做错了什么呢?一无所有的人本来就该被监督!
你不会真的以为,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会真正地信任你、会真正地将你当朋友吧?还有爱情……你不会真的当真了吧?
水清纱慢慢地蹲在了地上。她抱住了膝盖,将脸埋在了手臂的深处,用以藏住自己再也藏不住的眼泪。
她根本就不喜欢那个世界。白朗在的世界。陈老太爷在的世界。
那个世界离她太远了,她就是个个体户的女儿,父亲会做火锅但不会投资,母亲会教书但不会理财,她后来都去学了,但已经来不及了。但他们有很多很多的爱,这种爱支持着他们渡过了一切,也心甘情愿地为彼此奉献。
可白朗的世界呢?财富、权力、地位……对这个星球最关键的词汇,全都集中在那样的一个世界里。他们的时间是宝贵的,他们的娱乐是一掷千金的;他们的眼神是高高在上的,根本就看不见不具备关键词汇的那些人。他们的意识里根本就没有“平民”的概念,如果不是你撞进他们的生活的话,他们都想不起来还有你。然后就在这样的状态中,他们就把你的命运决定了。
温老太太对她是很好的。但这是因为她是苦出身,是亲手白手起家的,她还没有忘记自己的来处;但即使是这样,水清纱也能强烈地感觉到,温老太太对她的欣赏,是建立在“她以为水清纱和那些庸碌的平民完全不同”之上的。她觉得水清纱和她、和他们本质上是同类,所以她欣赏她。
可是她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啊,她不是大小姐,她的灵魂就没有任何那个世界的气质。所谓的同类感是她假装的,是她拼命表演出来的。她骗得过别人,可她骗不过她自己。她就是最普通的人,喜欢最活色生香的生活,甘于柴米油盐的琐碎。她有职业理想,想当最好的文案策划,但她从来就不想居于那个顶点,在那个顶点的每一天都让她难受,然后对着逐渐被同化的自己无限自我厌恶。
她曾以为,白朗是不一样的。他们有很多不同,但他依然是真诚的,这种真诚让她愿意无视他们那些不一致,用力地拥抱那些一致。但现在,一切也被那两个手机证伪了。
她根本就不是同类。
她从来就没有一丝一毫的主动权。
甚至即使是到了现在,她是否被铁手杖砸的命运,依旧完全地擎在——
“不要哭了,纱纱。”
这个声音的主人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现在很多小说都不写灰姑娘了。主要是这里面涉及的东西,只要仔细一想就很难受。
不如让女主角本来就很有钱,滑过去就好了。
但既然写了,还是想认真研究一下这个问题。也是对小白和纱纱负责。
主要是,本来纱纱的人设就不是会坦然接受这一切的,那么设定她立刻就完全适应这种生活,多少是OOC的。她和白曜的女朋友完全是两种人。
这种人,你可以说她是小家子气,什么得了便宜还卖乖,但我更愿意说她是平民意识深厚。看到现在的你们,应该也是能理解那种隔阂,并不是得了便宜而卖乖,而是一直存在,只是现在总爆发了而已
第50章050
陈老太爷那一手杖要砸下来的瞬间,接到了一个电话。正是那个电话,挽救了水清纱的人身安全——那个电话明显是白朗打的。
你看,她是否能得到安全,全看白朗;就像当初他家会不会被逼到投江,也全看白朗。
他明明是自己的恩人。
可她还是忍不住地想,难道她就只能一辈子这样接受白朗给予的一切了吗?前段时间她做妻子做得风生水起,给了她一种她也能给予白朗一些东西的错觉,但那也只是错觉罢了。
水清纱停止了哭泣。她在胳膊里氤了一会儿,直到脸上的泪水全都被布料吸收了,终于抬起了头,站了起来。
因为蹲了太久,站起来的瞬间,水清纱一阵眩晕,幸好白朗拉了她一把,她才没有摔倒在地上:“谢谢。”她低低地说。
白朗旋即松开手:“不用谢。”停顿了一下,他说,“我们回家一趟吧,有点事情想说。”
水清纱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站起来了,就意味着软弱时间结束了,她想。只有面对问题,才能解决问题。
白朗没有让李叔来,他是自己开车的。水清纱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言不发。她在认真地总结自己的思维碎片,思考之后要怎么表述。
她想把自己到处乱跑的愤怒归拢,总结出一个核心诉求。
到家了,水清纱也想清楚了。家里什么都没变,还是保持着前一天凌乱的样子。
水清纱强忍住自己想要收拾的习惯,坐在了沙发上,看向对面的白朗:“首先,我要为我昨天乱砸你的房间道歉。无论如何,东西是无辜的。”
“不接受道歉。”白朗平静地说,“你应该这样做的。没有问题。”
“好的。”水清纱没有在这里纠缠,“其次,我还是想再次确认一下——你是不是曾经在我的手机里装监控。”
“是的。”
“为什么?”
这次,白朗的回复没有那么迅速了:“对不起,总之是我的错。”
“我想,是因为你不信任我吧?”水清纱太了解他了,这种反应就是他回避的象征,于是帮他点明了,“你想要监视我,看我有没有完整地履行合约,想知道我有没有前倨后恭——是吧?”
“没有!我不是,我……”白朗明显声音乱了,少年音变了好几拍之后,才咬着下唇说完了,“刚开始,我的确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在之后,我完全没有了。”
“我知道。”
白朗猛地望向水清纱。
水清纱习惯性地想要笑,可她最后还是没有。她想要认真地处理完这件事:“我有心,我能够感觉到你的变化。所以,我想要给你说一个情报:你的身边应该是出内鬼了。你还是处理一下吧。”
“内鬼?”白朗一时没跟上她的思路,“什么内鬼?”
“我会想起要查你给我买的第一个手机,是因为昨天我的第二个手机突然进水了。同事往我的手机上泼了可乐,我拿去修,修出了你往我的手机里塞监控的事实。在那之后,我才联想起你当时给我换手机的状态,于是选择了回家查看。”
“我没有给你的第二个手机装监控!”白朗震惊地说,“那个手机是全新的!”
“是的,但应该不是你自己去买的吧?”
白朗剑眉拧在一块,眉心皱地如同刀痕一般:“你……真的相信我?”
“我真的相信你,毕竟第二个手机的监控技术实在太先进,和第一个那种无聊、弱智的app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水清纱很坦然地说,“以及,我还是那句话,我能感觉到你后期的态度,所以我愿意相信你。”
水清纱不是傻子,那可乐泼得都那么刻意了,当时不觉得,事后出现那么多变故,怎么都该想明白了。再加上泼可乐的人水清纱后来查了,是赵利贞招进来的,她多少还是会警惕的。
你看,现在情况都这么悲哀了——只要是跟赵利贞有关系的事,她都会心里一咯噔。偏偏每次事后还都会证明,她的咯噔完全是正确的。
水清纱晃了晃脑袋,将那些感慨扔了出去:“那么现在这个问题结束了。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白朗沉默了。
许久之后,他说:“我只是想道歉。”
水清纱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我接受道歉。”
“那么……”他咬了咬唇,抬起头,用力地看向水清纱的眸子,“你会回来吗?我爱你。”
这是她期待了无数遍的“我爱你”。
却是出现在这样谈判的时候。
水清纱的心里浮起一丝雾气,气味有点酸涩,但谈不上难受——在说了这么多之后,她已经在语言的流动中完全弄明白了自己在意的到底是什么:“我也爱你,但我现在不想回来。”
白朗身形一震。
“我知道这么说很不合适。我明明是你的员工,不应该说这些……”
“你不是我的员工!”
“但我还是想遵循我的内心。在我的内心里,你是曾经和我同生共死的人。对于同生共死的人来说,我应该坦诚一点。”
“我很爱你,可我也越来越感觉得到我们之间的距离。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总会自卑,我控制不住。我没办法理直气壮地享受现在的生活,它很幸福,可又始终让我觉得沉重。”
“在没有那么爱你的时候,其实这种感觉还没有那么明显,但在彻底爱上你之后,我就没办法忽视这种感受了。可能爱是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但我却始终无法说服我自己,我们天生就是平等的。我没有那么洒脱,我没办法忽视我们之间的差距,至少是现在。”
“所以,我想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阿朗……你能明白吗?”水清纱看向白朗,坦然而平和。
她已经完全弄明白自己的想法了。
如果她不能从这种情绪中走出来,那么这份爱情早晚都会变质的。区隔,他们之间有着无数的区隔,这些区隔不是说走过街区就能直接解决,也不是说只要有爱情,这些区隔就可以凭空消失了。
她不想要最后和白朗面目全非。她希望无论是回忆还是未来,她和白朗都应该是体面的、温馨和谐的。他们同生共死的缘分,应该是立于一切之上的。
白朗定定地,望着她看了好久。
深冬的地暖在脚下温暖着灵魂,窗外飘起小雨。凌乱的家庭,两个人的东西混在一起,早就不分彼此了。
“我明白了。”白朗呼出一口气,语气有一点如释重负的感觉,“你是对的。其实,我也一直在耿耿于怀于我们婚姻的开头。错误的人生无法过得正确,如果开头就是猜忌与不平等,而且一直不去面对,那么后续也就只能带着这根刺往下走错误的路了。”
“纱纱,我们离婚吧。”白朗平静地说。
水清纱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
但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她心里一阵暖流涌过:“谢谢你。”
白朗走过来,用力地拥抱了一下她。水清纱回抱着他,感觉到这个男人在自己怀中颤抖,而她也一样。
可他们还是平静地结束了这一切。财产问题不用讨论,因为在合约结婚之前,他们就已经签了婚前协议。其他的一切,他们没有太多的讨论。最后,水清纱把东西收拾好,搬离了那个房子,而白朗开车,将她送到了新租住的房子里。
“我还是很爱你。”分别的时候,白朗说。
“我也是。”
他们在预备离婚的这些天里,还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她把房子打扫好了,照常上班,下班后也照常聚在一起下班。在分开的前一天,她做了一顿巧克力火锅,和白朗一起把冰箱里的巧克力吃完了。他们是真的很眷恋这些时光。
但他们也对终于到来的离别如释重负。
***
水清纱离婚的事,在渝城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毕竟,在去年的时候,那场盛大的婚礼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的。尽管当事人很低调,但离婚的消息还是飞快地就传遍了各大媒体,小道消息满天飞,大道消息也不少。
有人嘲笑水清纱白费心机,结了一场婚,最后一点财产都没有分到,净身出户;
有人说水清纱是另有图谋,只骗到了一家人债务结束就收手,是因为她盯着更大的世家呢;
还有人在火速地冲往白朗,准备给当事人一点爱的慰藉,可惜白朗闭门工作,万事不管。
水清纱也不管。她满脑子只有《大胤》的收尾,还有她即将要做的事。
……
“水清纱!弟妹!弟妹你给我出来!”
好吧,似乎也不能什么都不管。
水清纱租住的房子是一个老居民区,里面有很多住客,隔音效果也不好。外面的人见电话打不通,就采取了疯狂砸门这种物理杀伤的方式,属实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