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心的香味已经重新收了回去,大概是因为凉了,味道也没那么大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觉得有些头疼。
……这都什么事啊。
大约是他站得时间有些久了,不光是夏青有些紧张地拽了拽他的衣袖,连旁边一直绷着脸的男人也哼了一声,警告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打转,好像他要是不下去,男人就要过来推他下去了一样。
无奈,他只能停止思考,先下去看看情况再说。
暗门连接的楼梯不算太长,他们不过才进去走了几步,里头那些声音就隐隐约约传了出来。
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大笑,噼里啪啦的声音对习惯了这样生活的人来说实在是热闹非凡,可是对华港生来说,这里确实是吵得让人头疼。
他现在都还没下去呢,就已经开始觉得不舒服了。
而等华港生下了最后一个台阶之后,这个地下室的内部情况终于在他眼前展露,可以让他看个清楚了。
这是一个很大的游戏厅,里头除了摆着各种各样的游戏机以外,还放着几张台球桌,噼里啪啦的声音正是他们在打台球时撞出来的动静。
这里的空气质量很不好,几乎所有人都在抽烟,因为是地下室,所以窗户也没几扇,有也都是那种很小的窗户,不怎么顶用,只能让烟雾在里头弥漫扩散。
——味道都聚集在这里散不掉,很呛人。
华港生皱了皱眉,有些不明白男人带他们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而旁边有个人看到他们下来,先是大声呦了一下,接着站起身,一边鼓掌一边朝着他们走过来。
“欢迎欢迎啊。”那人哈哈笑着,十分自来熟地把胳膊搭在了华港生的肩头,一副哥俩好的模样道:“真是好久不见,阿sir你倒是有兴致来我这里转一转了吗?”
华港生有些不自然地侧了侧身子,想让那只胳膊从自己肩头下去。
这人他认识,当年他们在这里抓的一群小阿飞里,这人就是其中之一。而这么些年过去了,对方倒已经不再是只能在街头混,一对上警/察便要抱头狼狈逃窜的小混混了——
现如今,这块地头都是他的。
华港生在那里沉默,而男人也不以为意,自顾自说完话以后,也不管别人的表情如何,就冲着一旁的夏青挤眉弄眼悄声道,“原来你认识这样的人啊青青,看不出来嘛,你还挺厉害的。”
他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华港生就在一旁,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这话摆明就是说给华港生听的。
虽然搞不明白夏青到底是什么回事,不过既然人都已经凑过来了,华港生干脆也就不再沉默。
他抿嘴挤出一抹微笑,朝旁边移了一步,很自然地甩掉了男人搭在他肩头的胳膊,顺势也挡住了对方盯着夏青看的目光。
“万文哥……”华港生抿嘴,轻轻眨了眨眼,“好久不见,还没恭喜你升职了啊。”
第14章谋情
听他这么说,叫万文的男人倒是一怔,紧接着便大笑出声,还用那种好笑的目光在旁边人的脸上扫了一下。
“听见了没!”他抚掌大笑,“阿sir叫我万文哥呢!天啊你们快听听,我可实在是受宠若惊哎!”
闻言,旁边人也跟着一起笑,一时间,笑声此起彼伏。
华港生只是沉默。
他知道对方在笑什么。
当初自己把人抓起来的时候,对方只是一个身份卑微胡作非为的小混混,现如今,再次见面,他倒是得在对方名字后头加一个其他称谓了——没来由就显得低人一头,怨不得对方笑话。
但华港生不在意,不过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低个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不是什么不知天高地厚满脑子意气之争的年轻人,为了一个面子问题便要同人起争执,实在是没有那个必要。
于是他也只是微笑,压抑着自己内心不舒服的感觉,依旧挡在夏青面前,问道:“不知道文哥是要她做些什么?要是我能帮上什么忙的话,不如也告诉我一声好了。”
夏青在后头揪着他衣袖,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但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垂下眼去,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而万文听了他的话,也笑得更厉害了些,嘴里啧啧道:“英雄救美,佩服佩服!”
话音未落,他便打了个响指,眼珠一转,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话锋一转道:“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让她跟我打个赌而已……”中间的话有些含糊不清,随后便又清楚起来,“所以你要替她同我来一局吗?”
万文握拳,拇指翘着,冲后头那张台球桌指了指,眉毛高高挑起,“就玩这个好了,输的人两杯酒,怎么样,是不是很容易?”
他好像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很棒,说完就和旁边零零散散过来围观的人们互相看了一眼,又哈哈大笑起来。
华港生抿嘴,没应声。
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对方说的这话只是因为他到了这里,所以当场编出来的一个借口罢了。对方同夏青的约定到底是什么他依旧不知道,但夏青不解释,他也无从得知。
放一个女孩子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任她自生自灭,华港生做不出来这事。所以除了应下来这个临时起意的比赛,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可以。”
说着,华港生侧过身子,把手里的包装袋递给了夏青,轻声安抚道:“没事,你就等一会儿吧,这里头是我刚买的点心,尝尝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说着话,但华港生心里想的却是:里头的点心也凉了,鲁德培的胃一直都不好,吃了冷的东西以后万一不舒服可怎么办?
——这玩意儿到底还是没办法带回去给对方尝鲜了。
但夏青完全不知道他心里所想,更不知道这点心其实是买给那个曾经威胁过自己的男人吃的,所以她理所当然地想错了。
在这种地方听到这样的话,让她觉得有些古怪,但也十分温暖。她忍不住把自己的嘴唇咬得更用力了些,只觉得心里头酸酸涩涩,有些难受。
“抱歉……”
她垂着头接过了包装袋,把东西抱在怀里,剩下的话无论如何也再说不出口了。
比赛规则其实很简单,就是依照球上的数字,按照顺序依次把球打进洞内便可以了。
关键问题是,华港生虽然以前被同事拉着玩过一段日子,但他并不怎么擅长。而万文这样的一看就是老手了,他想要赢过对方的几率实在是低得可以。
“阿sir,不如我给你降低难度如何?”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脸色不太好,一旁用球杆支着下巴的万文说着,冲旁边围观的马仔使了个眼色。
华港生站在旁边,看着那个马仔把球减少到九个,然后放在离球洞很近的边缘处——感觉只要轻轻一碰,球便会顺着滚进洞内。
这看似是给他降低了不少的难度,但那个位置十分微妙,反而是让他的行动增加了不少限制,也更不容易将球送进去了。
华港生轻轻吸了一口气,表情不变。
即便是赢的机会渺茫,他也不愿意在开局之前便被对方看出来。
有一个消失了一段时间的马仔重新出现在众人视线内,万文瞥过去一眼,哼了一声,转头冲着华港生笑道:“阿sir大驾光临,我这边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的,这样吧,我就直接拿酒来请你一顿了——三瓶洋酒,应该也能配得上你了吧?”
他这话说得古怪,言下之意不就是华港生今日必输?
而华港生扫了一眼马仔拿过来的三瓶洋酒,看见上头的标签上贴着“CHIVASREGAL12”的字样,忍不住便开口道:“文哥倒是阔气,一下子便拿这么多来招待,搞得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在九零年的港城,这一瓶酒的价钱,便是一个普通人一月的薪资了。
华港生心想,就为了耍他,一口气拿三瓶出来——看起来万文做了地头龙以后,手头倒是阔绰许多,有了不少钱挥霍,底气也变得很足嘛。
他笑了笑,没有继续多话,而是伸手接过了旁边马仔递过来的球杆,捏着四四方方的Chalk擦了擦枪头,才重新开口道:“谁开球?”
万文歪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围的气氛好像突然之间变了。
夏青站在一旁,神色紧张地盯着众人围着的中央,随着球杆猛地一推动,台球快速移动,发出啪地一声——
她捏着怀里的包装袋,心里一阵阵发虚。
好歹也是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人,华港生不怎么会打台球这事,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双方的这个赌局本就是必输之局,那结果她早就已经预料到了。
她紧张的不是这个游戏一定会输,而是……
输了之后,华港生会怎么样?
有些事情,他也许不太清楚,可是夏青心里却门儿清。
分手不是因为对方突然被警署除名转头开始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处,而是因为她心里实在是不安——当初刚在一起没多久,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就直接找上了门,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当时她听不懂,但她知道其中的意思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分手之后辞职同样开始和那群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处,更不是因为受了打击,只是因为她突然间意识到了一个现实。
……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下,她的职业让她看似光鲜亮丽,但实际上,她压根没有自保的能力。
那些人只需要动动手指,就可以瞬间摧毁一个人的家庭,没有公道天理可言,而她怎么样都是不安全的——既然如此,她倒不如豁出去换个方向拼一把,也许能有意想不到的结果也说不定。
更何况,在这种情况下,那个戴眼镜的男人许诺的条件,也确实让她心动了。
与其被人操控,不如让她试着去跟操控人争夺手里的线。
既然她不可能同那个男人为敌,倒不如顺势变成对方的棋子,好歹在有用的时候,棋子还是可以保持完整状态,
只不过,她这样子一来,就只能对不起华港生了。
夏青看得出来,那个男人对华港生只怕是存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具体是什么她不懂,但她觉得,那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而今天这事本身就是一个局,可是中途却发生了她没料到的意外,把无意中碰到的华港生也给牵扯了进来……
她觉得很抱歉,不知道自己应该找什么理由弥补对方。
但这会儿,她也只能默默在心里祈祷,希望这一场临时起意的比赛,不会出现什么不可预知的后果吧。
就在夏青在一旁胡思乱想的同时,时间也在一分一秒地过去。
开局很顺利,可是到了中途,就开始渐渐不顺起来。
华港生虽然占了先机,但台子上一共九个球,他却只顺利进了三个,剩下的球随着啪啪地撞击声,一个接着一个掉进球洞里——那是万文打进去的。
他瞥了一眼放在一旁已经拆开的洋酒,忍不住就又开始觉得头疼。
为什么他这段日子就跟酒分不开了?
不管做什么都得喝上几口?
他有些烦躁。
当最后一个球咣当一下打进了的时候,华港生舔了舔嘴唇,盯着冲他挑衅一笑的万文看了一眼,对这样的结果也没什么意外。
“输了。”他轻轻捏了捏球杆的顶端,好像有些无奈似的耸了耸肩,“无话可说。”
万文笑着一抬下巴,听话的马仔就赶忙递了酒过来。
“请吧。”他冲着华港生眨了眨眼。
一个身高一米八几体格壮硕的大男人,非要学着小姑娘们的那副姿态,看得周围的人都一阵哆嗦,低着头,表情一个比一个古怪。
华港生也不跟他多说,只是问:“完了就让我们走?”
万文挑眉,“自然。”
华港生于是点头。
说实在的,他对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比赛实在是有一堆的疑惑,而万文的要求也更让他想不通——忙活这么半天就为了一个早已经定好结局的比赛,再给他灌上几瓶洋酒,然后就痛快放他们离开?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第15章谋情
万文也没打算为难他。
其实今天这事儿也很好解释——他纯粹是为了帮朋友一个忙,所以才在这没事找事折腾了半天。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他就是为了把华港生给灌醉。
早年间,在他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阿飞那时,无意中就被卷入了上头那些大佬们的争斗中。
要不是当时他遇上了和自己年纪相仿却已经有点势力的Julian,并且得到了对方的援助,别说当一个地头龙……这会儿他指不定骨头都已经被敲成一块块的,然后进鱼肚子去了。
他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当初的救命之恩,他自然是牢记在心。
虽然他同Julian的接触并不是很多,可是这些年,对方的一举一动他都有尽可能的去关注。
在得知对方打探一个人的消息并且持续了五年之久,却又只是打探消息没有别的动作之后,他心里隐隐约约也有了一个古怪的想法。
——那个人也许对Julian来说,是个很特殊的存在吧?
而今天,见到华港生本人,纯属是个意外。
他压根都没想到的意外。
万文对华港生的印象除了是那个当初抓过自己的差佬以外,就剩下了他是救命恩人一直在关注的一个存在。
虽然不太清楚Julian心里具体是在想什么,但是他觉得,自己的猜想可能也八/九不离十。
他认为,Julian对这个人,应当是怀了一些不太一样的心思。
不然怎么解释,一个人默默关注另一个人五年,整日在那个人附近晃荡,但从来不露面——不露面的同时,却又非要让那个人周围的一切都有他存在的痕迹?
哪个正常人会这么大费周章去搞这样的事?
也不嫌累。
不过既然人见到了,他就随便找了个理由把人先给留下来,想着法子推一把,也省得救命恩人整天满心纠结了——
至于夏青的事待会儿他再处理,他们两个之间还有一些没有结束的事情,得好好计较一番出口恶气再说。
回忆总是一瞬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