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人的宿舍里始终弥漫着浓郁的牛皮膏药味,久久不散。她们仨一回宿舍倒头便睡,根本没空再找任何人麻烦。
生活似乎正在一点一点步入正轨。
这条轨道和亦俏原本想要的截然不同,不知将会带她去往什么地方?不过,从沿途风景看,目的地应该值得期待。
日夜同吃住,亦俏和熊珍萍关系越来越好。尤其最近,她常常买一袋子好吃的回来,什么面包牛奶火腿肠甜甜圈,还有当季的各种水果,而且最重要的是大方分享。
每次亦俏客气地推说不要,她都跟她急。印象中她可不是这么大方的人。
“你中彩票了?”亦俏晾衣服回来,一进门就看见熊珍萍从纸箱里拎出一个电饭宝。
她最近很值得怀疑,宿舍餐桌堆满零食水果不说,还开始往回抱小家电。
先是两个保温杯,然后是电吹风‘电火锅,微波炉,抽湿机……环顾一圈,宿舍里都快没法下脚了。
拜这些小家电所赐,生活质量明显提高,可这些东西不是大风刮来的。
“说!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我看见你在楼梯角偷偷讲电话。”亦俏把熊珍萍逼问到墙角。
“不是啦。”
“那这些东西怎么回事?你抢银行啊?”亦俏含颌审视着她。
“哎~你别瞎猜了,这些都是我家里人寄的。”
“噢~”亦俏放开她,“有家人真好……”
“亦俏你的家人在金城吗?”熊珍萍问。
“我的家人在天上。”亦俏看见她张大嘴,“你没听错,收起你的牙。”
熊珍萍迅捂上嘴。见亦俏似乎有点落寞,便说:“要我说,家人再好也不如有男人对你好,女儿早晚是要嫁的,我就很羡慕你亦俏~”
“羡慕我什么?”
“你长得漂亮,男人见了你眼睛都发直,那么多男人都爱你。”她说。
“那些都是假的,爱的都是外表,没几个真心喜欢我。”亦俏通透道。
“那有什么关系?我巴不得有那么多男人围着我。”熊珍萍一副饱汉不知饿汉饥的样子。
“我哪有那么多男人。”
“金老师和许老师啊。”
“别瞎说,没影儿的事。”
“要是他们中一个,不,半个,不,十分之一!有他们十分之一,我早助跑扑上去了。”熊珍萍举起祷告手。
亦俏被她夸张表情逗笑了,问:“那你选小金还是许竹?”
“当然是许老师。”她毫不犹豫道。
“为什么?”
“小金华而不实。许老师就不一样了,尽管他一沾厨房就变景涛,但他正常的时候,脚踏实地又体贴,肯定是个专一好男人。”熊珍萍深深看了亦俏一眼。
想起那段十年的念念不忘,被自己亲手给毁了。亦俏忽然有点伤情。
“如果是你呢?”熊珍萍的话打断思绪。
“什么?”
“我说要是有个男的像这样送吃送喝的,追求你,你会怎样?”
“帅吗?”亦俏以为她玩笑,没当回事。
熊珍萍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肯定勾过来推倒哈哈~”亦俏说。
“要是许老师呢?”熊珍萍严肃的追问。
亦俏收起笑意,一甩手,“他不可能。”
“为什么呀?换作我肯定感动死了。”
熊珍萍一直追着问,纠缠不休,亦俏被问烦了,吐口道:“因为他是个死心眼,决定的事,不会改变。”
亦俏知道,即使现在离他这么近,他们之间也再没可能了。
接下来进入第二阶段裱花的学习。课上时常出现一只巨大的蛋糕,在教室中来回穿梭。
胖lo是调理奶油的专家,许竹讲完理论,指点学员实操便交给她。
胖lo看见亦俏时,会冲她眨眼睛。
亦俏见她一堂课下来一口零食未入口,这对于嗜吃如命的胖lo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每当学员让她尝尝味道,她也只吃一小口,一脸严肃点评完,她皱起眉毛,深吸一口气,放下勺子,绝不吃第二口。
学员们以为胖lo老师过于严肃,其实,她在极力克制想把盆里的奶油风卷残云的冲动。
不用说,如此隐忍,肯定是受了她大师兄的胁迫。
亦俏见她嘴角不停的动,知她再忍下去嘴怕是要抽筋。她不忍心,用眼神示意她。
胖lo一边装着帮亦俏调整动作,一边回头望向讲台……许竹正在黑板画打发奶油的原理,胖lo赶紧趁机偷吃好几口。
许竹回身,胖lo一本正经的对亦俏道:“你这个甜度不够,再加10克糖。”
许竹盯了一眼胖lo嘴角的粉色奶油,远远的用粉笔点着亦俏,亦俏满不在乎地笑着扬起下巴。
第四十八章外婆的裱花嘴
奶油课是精细活儿,光一个最基本的打发奶油,糖多了少了,温度低了高了,差一分一毫,淡奶油就给你耍大小姐脾气。
为了练好打发奶油,亦俏常常下课还在教室练习。一练就忘了时间,整幢黑漆漆的教学楼,只有她所在的长方窗口亮着灯。
过了十点,教学楼不临街,安静的能听到树叶沙沙作响。有时赶上刮大风,风声呼呼作响,亦俏后背发凉,感觉打开教室门,门外既是个黑漆漆的山洞。
风吹早动,她突然回头,背后是一张和面前一样的不锈钢操作台,教室里只有她一人。
她摸了摸发凉的后脖子,知道是自己神经过敏。
亦俏看看白墙上硕大的表盘,10:30了,她收拾东西下了楼。
从烘培教室回宿舍的路上,要穿过一片待拆的棚户区。据说有几个钉子户造成这片一直拆不成。
白天走这条路还没什么,可是晚上路灯都不供电,路两边岌岌可危的老房子漆黑一片,碎了玻璃的窗口黑洞洞的。
抱紧包包,亦俏加快脚步,每次她都小跑着过这条无灯路。
正走着,她忽然停下,回头看路边的梧桐,影影绰绰。
是我听错了吗?她心想。
她不再小跑,正常走了一段路,确定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
是我听错了……
她又继续走,越走越觉得好像还有一个脚步声,她心里发毛,干脆狂奔起来,直接跑上亮灯的楼道才敢回头。她抹一把汗,心想:不会是被什么变态跟踪了吧?
有了警觉,第二天亦俏在教室练习时,一只耳朵总是竖着听周围的动静。
沙沙的树叶声,呼呼的风声,钟表的滴答声……
亦俏忽然回头,背后依旧是一张擦的锃亮的不锈钢台面。
不知为何,这几天总是感觉有双眼睛在背后盯着她,但一回头又什么也没有。是自己神经质了?骂自己神经兮兮,可又总觉得背后怪怪的。
突然,走廊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回不是错觉,因为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而且听起来很沉,像负重前行……
亦俏浑身发毛,用了三秒,把看过的所有恐怖电影的画面在脑中过了一遍,感觉自己要九死一生。
她抖着腿缩到门边,咬紧牙关,透过门下百叶窗往外看了一眼,只一眼她就腿软的瘫下来,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黑暗的走廊中飘着一条肥大的白裙,正向这边飘来……
妈妈呀~~~~~~
怎么办?怎么办?我眼花了,世上没有鬼。自我安慰效果不大,只觉得上下牙打架。
“砰砰砰!”亦俏从地上一跃而起,尖叫出声,与此同时,门外也传来叫声。
她分辨了一下,立刻打开门。“闹什么妖?胖lo!!!”
只见胖lo缩着脖子,瞪大双眼,胖手捂住嘴,一脸惊恐地说:“你……吓死我了。”
“你才吓死我了!大晚上的你穿成这样干嘛?”
亦俏没好气地指着她身上的白纱裙,一阵阴风吹过,裙摆软体动物般浮动。
“我……我只有这件合身了。”她点着食指委屈道。
亦俏将她让进来,上下打量了一遍,“你是不是发胖了?”
胖lo抚着圆滚滚的肚子,耷拉下眉毛无辜的看向她。
原来许竹禁止她课上吃零食,食欲越压越大,犯了暴食症。一下课,胖lo奔出了校门就沿途一路吃,直吃到岛上,体重直线飙升。
唉……亦俏拍一拍胖lo的肩膀,只能精神上安慰安慰,对她大师兄,亦俏也是爱莫能助。
“那是什么?”
胖lo把一只复古小箱放到料理台上,咔嚓一声,打开锁扣……她得意地看向亦俏,“我的私藏。”
“哇~~”亦俏凑近,原来是一整箱裱花嘴。她觉得箱子里好像有一只大刺猬,无从下手。
“怎么这么多?”数一数100多个。
胖lo说:“24种只是最基础的,这里是专业级的108只嘴。”
“分圆形花嘴,齿形、细齿形,特殊型、平口、排花、半排花嘴,还有叶型……”
亦俏听得云雾里凌乱,胖lo继续耐心讲解:“裱花嘴首先分为圆形,齿形,平口,扁口,叶型,特殊型。其中齿型还分为闭合型、开放型,每一种都分大、中、小号,用途也不同,像这个圣安娜型……”
胖lo语速快,小胖手边说边快速捏出一个给她看。
亦俏一阵天花乱坠,眼花缭乱,像只跟着激光乱点头的傻猫,赶紧手臂交叉,叫她打住。
“噢~抱歉抱歉,我说太快了。你不用怕,除了一些特殊款,全都是基础花嘴的进阶版,只要你把24种基础打牢,这些都不在话下。”
胖lo终于盖上一箱子刺猬头,亦俏长吁一口气。
“喏,给你。”胖lo从条绒布包里掏出一个木头匣子,递过来说:“每个甜点师都要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裱花嘴喔~”
盒子很有年代感,亦俏打开匣盖,即刻闻见一阵松香。
24只裱花嘴整齐摆放在绒布槽里,还配有软棕嘴刷。每个都精致的不像话,而且泛着沉静的光泽。
“这是……”亦俏看向胖lo,懵懂的眨着眼睛。
胖lo笑出两个梨涡,“苏黎世老银匠打制的,纯手工,每一个都是绝版精品。是你外婆的,许竹说让你一定好好珍惜。”
胖lo要赶最后一班渡船,交代完就走了。
亦俏留在教室里,用一块麂皮小心的擦着裱花嘴,一边哈气一边擦,不时闭上一只眼睛,从多齿的孔望出去。
她仔细观察上面每一处小划痕,直磨蹭得银子已经温热了。
长大以后,她就整天忙着shopping,忙着描眉画眼,忙着谈恋爱,开party,很少想起外婆。
此时,透过万花筒一样的花嘴,她看见外婆在厨房里,一边缓慢旋转着蛋糕胚,一边挤出蓝色裙带。
外婆说:“我本来以为你不是这块料。既然命运让你走上这条路,那就一门心思的走下去吧!要心无旁骛。”
回去的路上,亦俏一直想着外婆的话,想着许竹……
他肯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我,是对我这段时间努力的肯定吧,至少,他已经对我改观。
像外婆说的,本来以为我不是这块料,但命运让我走上这条路……
这么长时间以来,除了昏倒那次,两人私下没有任何来往。
表面看起来,他待她与其他学员殊无二致;而她,只把他当老师看待,保持师生间一个礼貌的距离。
可她心里清楚,他们之间始终做不到心无旁骛。
课上,即使两人分隔教室首尾,隔了一个银河那么多的帽子,她仍旧感觉到和他之间被一根无形的线牵扯,一举一动都特别在意。
她知道这不是一厢情愿,更不是错觉,每次她不经意的看向他时,都能撞上他的目光。然后,那目光淡淡的移开,不经意一般。
他是还在意,但也仅此而已了。亦俏心里清楚,和他是不可能回到以前了。
许竹不会再往前迈一步,是因为灰心,而她是因为卑微。
走着走着,“咔嚓”树枝折断声,她忽然惊醒,回头看,一排排梧桐树,没有一个人。
亦俏加快脚步,心想刚才想事没在意,不知这变态跟了我多久?
又听见昨天的脚步声……
“谁?!”她捡起一块小石子,往树影最深处砸去,然后掉头狂跑,跑了一阵气喘吁吁的蹲在一棵的大树后面。
暴雨让大树倾倒,露出巨大的球形根系,刚好遮掩住她。
蹲下之后,她从包里掏出一块方砖在手里掂了掂,又硬又冰。手指印周围有一圈哈气,是一块900克的总统黄油,刚才从冷柜里拿出来的,冻的瓷实,揣在包里以防万一。
这时候,亦俏透过树根间隙看去,远远的看见树影间一个人影起伏,可能跟丢了人,他走的很快。亦俏看不清他的脸,只见穿着深灰色帽衫,整个头脸都被遮得严严实实。
他几步就来到大树根前,这里正好有条岔路,那人左右张望,跑入岔路。岔路两旁全是拆的豆腐渣一样的旧屋,前路被生锈的铁栅栏门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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