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毅的声音从昏暗的阴影中传来,高大的身躯隐匿在黑洞洞的镜头之后。
光线从头顶向下笼罩过来,她产生了一种突然而来的不真实。
她和翟北祎,像情人一样相拥,搂抱,依偎。
现在还要像热恋期的爱侣一样,追逐、嬉戏、沉溺。
也许是光线白得刺目,翟北祎那深刻得面容也变得虚晃。
文茵的大脑当机了一秒,忘记了自己在哪里,也忘记了自己和他已经分手过。
他就那么定定地站在前方,认真地、深沉地看着她。
和以前一样,没有犹豫的,也没有退缩的,看着她。
荼蘼的发丝甩到了一边,她咬了咬丰润的下唇,藏起了眼底那一丝留恋的痕迹。
“开始吧。”
她是职业的模特,她必须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感觉、面部表情。
甚至还要像演员一样,去把那种“虚伪的快乐”调动出来。
甩了甩头,她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浸了一会儿。
脑中闪过了许多画面。
夏日的风是燥热的,操场上的泥土是潮湿的,花坛里的小花儿是野蛮的。
她背着的书包是红色的,挂着的小熊是毛茸茸的,翟北祎挺拔的背影是深海,她溺毙了。
她从回忆中抬起眸来。
葡萄色的发丝透着暗夜的媚,纯净的面庞在这样的气质下,滋生出了一种别样的勾引。
文茵看着他,好像又不是在看他。
略过了时光与岁月,他们走进摄影棚的时候,就像坐上了时光机,一同穿到了以前的回忆中去。
文茵突然向他走去。
一步、一步,带着一点声音,但又很轻的,踩到了他的心尖上,就这么如风一样地过来了。
她举起双臂,抬起了尖尖的下巴,像是小猫一样看着他。
嗓音比平时更加娇柔一些,“喂,为了工作,我们就假装还没分手吧。”
轻柔的话音,柔软的一团棉絮,把翟北祎乱七八糟的情绪都裹成了一团。
不管是尖锐的、粗钝的还是奇奇怪怪的形状,都被她揉进了轻飘飘的软中。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好。”
算是短暂的和解。
他们不要再去谈论究竟是谁更在意过去,是谁在耍小性子。
他们现在只需要看着彼此,互相当成限时的情侣。
姜毅双脚岔开,正在镜头前不停地抓拍。
与上一组的感觉不同,这一组的两人更加“融合”了一点。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不怎么合得来,总是有点水火相对的感觉。
不是翟北祎占着上风,就是文茵占着上风,情绪或者情感,总是有一方在天平之上,踩着另一方俯视。
而这一组,他们两似乎找到了一个比较微妙的平衡点。
文茵的笑容好像更加自然了一点,更像是平时的她。
裙摆坠入了深深的球池,最上层的海洋球被她一下震出了许多,在空中荡起了不小的高度。
纤细的脚腕搭在浴缸的边缘,她手里握着泡泡枪,正对着翟北祎射击。
一身肃穆的男人本该凌厉周正,但此时,他只是坐在浴缸的边缘,发丝低垂,两人的目光在空中胶着。
在姜毅的镜头里。
文茵笑得毫无防备,翟北祎凝视着她的侧脸意犹未尽。
他们交汇的目光直直射进了彼此的眼底。
让文茵想到了上一次,在零星娱乐的会议厅里,正前方的幕布上亮着视频的画面,而翟北祎却抬起头望着她。
她的身子都陷在海洋球池里,背部靠着冰冷的缸底。
泡泡在皮肤上停留的多了,就开始有丝丝冷意。
她指尖握着玩具枪的力道好像也在一点点流失了,好不容易打起来的勇气,突然就找不着了影子。
文茵感觉到了空气的噤默,也感觉到了时针的停滞。
她甚至已经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也没办法再去看别的地方。
翟北祎的双眸是无边的深海,那里面涌起的浪涛都真实地拍到到了她的皮肤上。
是汹涌的、刺骨的、让她觉得窒息的。
无声的对视比言语更有压迫力。
他们没有对白,但好像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翟北祎单手撑在浴缸的边缘,只要微微俯下身,他就能凑近文茵的面颊、脖颈。
能闻到她那淡淡的中性香调和之前才洗掉的洗发水的香味。
当然,还有独属于她的,不同于其他人的一种味道。
甜甜的、酸酸的,一种很奇特、说不上来的气息。
那种味道在她离开以后,困扰了翟北祎许久。
明明已经分居异地,但她似乎把那种味道都留在了他的身上,让他走到哪里,都摆脱不了。
直到三年后回来,再次遇见她。
翟北祎才隐隐明白,那是初恋的味道。
第22章二十二片玫瑰
“一个人,我戒给谁看。……
姜毅将相机从架子上拿了下来,挂绳直接套上了脖颈。
眼睛对准了画面,“好,这个感觉不错,文茵你下巴抬高一点,对。”
姜毅的大嗓门在室内回荡。
但传入文茵的耳朵里,只有遥远又模糊的字句,中气十足的音量在她的脑中震荡,但一阵余波之后,依然什么都没有。
灯光惨白,从她的头顶倾泻下来,就像是电子的瀑布。
翟北祎的脸庞霸占了她眼前的世界,削薄的双唇没有弧度,深邃的眼底似乎有漩涡。
海洋球淹没到了腰部,裸露的皮肤白皙亮透,精致的锁骨流线优美,他的目光沿着皮肤下滑,隐秘在那软软的一道沟中。
她昂起下巴,和俯身的翟北祎深深对视着。
高中的时候,学校每天都要晨跑,八点半的铃声一响,所有的学生都像是蜜蜂出巢一般涌了下来。
高三的楼层最高,所以都是排在最后。
文茵使了点小心思,总是拖到最后才出教室,就为了等着翟北祎出来,然后多看他几眼。
十七八岁的文茵皮肤细嫩,满满的胶原蛋白,两颗腮帮子就是最鲜嫩的水蜜桃。
女生的校服是朱红色的,别的女生都不爱穿那短短的百褶裙,总要把两条腿都藏进校裤,说是“不雅观”,“会被吃豆腐”。
但是文茵不在意,她本来个子就比平常的女生高一点,穿着裙子更显得两条腿细长。
就像是雨后洗净的竹笋,透亮、笔直、脆生生的。
红色的裙摆在楼梯口停着,总会引得不少人纷纷回头看她。
有说闲话的,有看热闹的,也有对她垂涎不已的。
但手背在身后的少女只是踮着脚尖在蚂蚁一样的人潮中寻找着什么,时不时东张西望一番。
翟北祎和文茵的事情早就传的满校风云了,老师也没办法,男生一口咬定和女生没关系,女生咬定她只是钦佩学长。
但是学生们就很懂了,等到翟北祎下楼的时候,男生们都开始起哄。
“诶?那不是那谁吗!”
“哪谁啊?哈哈哈啊哈,翟北祎,你认识不?那个红裙子的小美女。”
“哪天也给我们介绍介绍。”
三三两两的男生结伴下来,人高马大的站成几排,看着都挺有压迫感。
偏偏文茵是个直性子,不但不怯场,反而还扬起手臂跟正中间那个打起了招呼。
“嗨!翟北祎,咱们又见面了!真巧啊。”
窗外的旭阳高悬于穹顶,暖意的阳光普照着大地,晒热了草坪、蚂蚁、花草还有做早操的莘莘学子们。
文茵俏生生的模样突然与那红日融为了一体,周身都带着光一样。
翟北祎双手插在校裤的兜里,漫不经心地在她的双腿和细腰上打量了两眼。
嘴角轻轻翘了翘,“是挺巧。”
一个礼拜上五天学,每周都能各种“巧遇”。
有心而为,怎么可能不巧呢。
那时候,不管是文茵还是翟北祎,都没觉得这个世界有多大。
彼此感兴趣的人,即使对方跟自己隔了四层楼,也并没有觉得距离很远。
直到他们分手以后,文茵才发现,原来地球真的很广阔,她在纽约走了那么多场秀,上过那么多本杂志。
她认识了很多名模、演员甚至还有政客,但是这里面,独独没有翟北祎。
如果不是有心巧遇,原来他们就真的不会再有交集。
而当这一切的“机缘巧合”,它们又回来的时候,尘封的记忆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脑中的画面有了颜色,眼前的人也变得鲜活,文茵的手忽然自己动了起来。
白皙的手腕停在了他的脸颊旁,她柔软的指尖触碰上他浑圆的耳垂。
潋滟的目光在那发丝的下方停顿,久久的停顿。
好像穿过了那一团软肉,看到了什么更远的地方。
文茵的眸中荡起了丝丝涟漪,那一层层荡过的水波,都有他的影子。
指尖轻轻触碰着他的耳垂,敏感的耳肉蹿过一小道电流,酥酥麻麻,又有点针扎的痛。
翟北祎的视线定格在她的脸上。
静谧的、恬然的,她的眼眸似乎陷入了一种眷恋的沉思,像是飘摇的小船,在他的大海里扬起了帆。
翟北祎紧绷的唇角不觉化开了几分,轻轻弯起。
指腹压上她的指甲盖,一触即烫。
沉沉的话音从很远的地方,传到了文茵的脑海中。
“怎么了?”
温热的触感持久又安宁,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温度,没有像梦里那样,瞬间将她惊醒。
这场短暂的旧梦比三年里的任何一个都要真实,文茵将自己陷入了迷幻的情绪里,将那根警告的弦遗忘。
“看你。”
他的唇角翘得更明显了,连话音都染上了些戏谑,“看我?”
文茵的视线从他的眼角飘到了下巴,胡茬已经刮干净了,只留下光滑的皮肤。
“嗯。”
姜毅举着单反毫无形象地在他们周围打转,俯拍、仰拍……
拍完十张,他调回去往前看,色彩的饱和度不错、场景的画面感也不错、两个人的浪漫氛围也很好……
但是,就是哪里有点微妙。
他在相机前看了半天,终于发现了这组照片的问题。
太……太像情侣写真了……
《NEWS》当家摄影师还在公司的有五位,就他被吐槽的最多,什么构图太冷静、画面没有感染力、男女之间没有氛围……
拍什么都像是财经人物照,没有情感张力。
姜毅的心思有点五味杂陈,还有点七拐八拐。
从专业角度,他是觉得这组照片没什么特色,就是很浓的那种影楼风,但从过往的职业经历来看,他很缺这样的作品。
如果这组照片的市场反响好的话,他也就可以不再受到“直男审美”的诟病了。
这么一想,他也就随着文茵和翟北祎自由发挥下去了。
闪光灯“啪啪”地亮起。
一声儿又一声儿。
上一个姿势拍的差不多了,文茵也从那种突然跑偏的情绪里抽了出来。
从半躺着转变成跪在球池中,粉色的海洋球浸没到她的裙摆上方。
她双臂举起泡泡枪,对着翟北祎的方向发射肥皂泡。
一连串的泡沫在镜头里飘出,她举着枪的姿势挺直,手臂的流线非常好看,麻花辫甩在两边,她像是无忧无虑的少女。
翟北祎站在浴缸的前边,下巴微微扬起,目光追随着那飘起的圆圆泡沫。
唇角翘着,许久都没有再沉下来过。
拍完这组“夏日”主题,今天的拍摄也就算完成了。
在摄影棚内的时间流逝得比外面要快,相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跟秒针也不同步,文茵大概知道过了多久,但也没有一个确切的时间。
等她有点胳膊和腿都有点酸痛了,姜毅才宣告了结束。
翟北祎的长腿搭在一块儿,正垂头点着一根烟。
西服马甲上的扣子已经被他解了开来,露出了里面的衬衫。
高挺的鼻梁向下延伸,两瓣薄唇叼住了那不便宜的黄鹤楼。
文茵听着那一声清脆的“叮”,突然嗓子也有点痒了起来。
翟北祎咬着滤嘴,将金属的打火机还给一旁的工作人员。
浓重地吐出一口烟雾后,双指夹住了烟身。
抬起头来,就对上文茵有些眼馋的目光。
他吹散了眼前那团朦胧的烟雾,话音冷厉,“你抽烟?”
文茵的目光在半空生生折回,话音堵在嗓子眼,不知道该出不该出。
隔了半响,才说道,“偶尔,不太会。”
工作烦闷的时候,她也需要尼古丁来提个神,她不是很会抽,极为偶尔的,来一只低浓度的女士烟,舒爽又快意。
但是翟北祎不喜欢,他一直不让她碰烟和酒。
他冷冷的目光从对面射来,没戴眼镜的翟北祎比之前更加直接、危险。
没有了掩饰,他的情绪快得让她有点招架不住。
“什么时候开始抽的?”
他一边严厉地问着,长腿就向她这迈了过来。
皮鞋在地板上稳健地响起脚步声儿。
下意识的,她的眼睛躲开了他的目光,只留了一点余光注意他的动静。
清亮的眸子里藏了一点晦涩的小秘密,遮遮掩掩的,想躲起来,不让他发现。
她的指尖有些不安地揪住了麻花辫,一圈儿一圈儿地绕过指尖。
“就……工作以后。”
翟北祎的鞋尖停在了她的前方,深沉的目光钉在她的双唇上。
那饱满的两片是最新鲜的果肉,而成熟的果实却被毒素侵扰,让他的体内升起了一丝暴躁。
他不是什么古板的直男癌,他不在乎女人有什么习惯或者癖好。
但是他不想文茵这样,他不是反对文茵做这样的事儿,他是不痛快,她做这样的事儿的时候,他不在她的身边。
因为,如果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遇到了什么问题,他一定会帮她解决。
不会放任她在这种负面的情绪里自我挣扎,去用这样的方式排解。
他可以做她的靠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