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知道,她距她一开始呆的那个园子,越来越远。
越是觉得紧张,越是下意识地放轻了自己的脚步声。小心翼翼地用手拎着繁复华丽却很有分量的裙子,用手把头上会碰撞发出声响的首饰步摇拔下来,带着那么几分小心思,丢在跟自己前行方向不同的另一方向路边的假山草丛里。
最后……来到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院之外。
灰白的院墙一人多高,不算多起眼,院墙上每隔十步镂出一个窗口。
还没等拎着裙子尽可能放轻脚步声的李湉靠近院墙,就瞧见距那院墙边几步远的草丛里横躺了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她险险压住了自己差点儿脱口而出的惊呼,压住狂跳的心,更谨慎地放轻了呼吸和脚步,避开镂空的窗子正对的方向,从侧面慢慢靠近,路上还瞥了一眼脸色有些发青躺在草丛里人事不知的小厮。
然后……
她听到院墙之内传来几个陌生声音的交谈。
那几个人离院墙有一定距离,很多内容她听不清楚,只依稀听清了几个词“造反”,“叛乱”“暗桩”“行刺”……
不必组合起来,单拿出一个词就足够让李湉升起十二万分的警惕。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并不敢出一点儿声音,慢慢地蹲下身挪到有镂空窗口的院墙底下。
然后……她听清了几个名字。
但是,都是她从未听过的名字。
满心疑惑的李湉牢牢地将这些名字记到脑中,决定今日离开之后把这些名字一一报给她的皇帝哥哥和长戈哥哥。
虽然她并不清楚他们两个想要查的办的正事是不是与现在她听到的东西有关。
正在她凝神听着记着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寒光!
还没等李湉反应过来,她感觉到自己的腰被勒住,一股大力从身后传来,拉扯地她整个人从原地几乎算是腾空而起地退开好几步,下意识因为挣扎而从蹲坐伸开四肢的李湉的脚尖才碰触到地面。
眼前原本因为滑过太快模糊成一片的景象终于清晰了过来。
她原本蹲着的院墙墙面上突兀地出现了一道极深的狰狞痕迹,若是她没有被扯开……
同时她发现,眼前的空地上,多了六个身着黑衣手持刀剑,一眼看去便有种杀气纵横十分危险模样的人。
李湉感觉到自己腰上从后面勒着的力道并没有减轻,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转头去看身后在刚才的仓促之间救了她一命的人是谁,就又被猛地带着腾空而起。
这次是真的腾空而起。
李湉瞪大了眼睛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地面,感觉到身后的人紧紧勒着她的腰带她跃上墙头,在几棵树上接力的时候她甚至能摸到就在自己身边的树冠处的叶子。而同时,她看到的那几个手持刀剑的黑衣人也紧随着追了过来——
被人带着跃到空中,从高处俯视,即便是因为速度太快眼前景色有些朦胧,李湉还是分辨出……她在被带着跃出庄园,往庄子背靠着的山林里而去。
除了追着赶来的几个黑衣人,她没有再看到其他人,不论是庄园里伺候的小厮,还是庄园外巡逻的宁郡王府府军。
一个都没有。
虽然不知道身后的是谁,有什么目的,但不得不说刚才的那一下,对方的确是救了她的命。这会儿李湉乖乖地呆着任由那人带着,不挣扎不出声,也不试图回头去看那人的模样,生怕自己给艰难地带了自己这么个累赘躲避逃窜的人带来更多麻烦。
没有转头的李湉,只依稀瞧见了落在自己肩头的对方发辫的发尾。
那上面系着一个小巧的银色铃铛,只是没有声音。
……
一路被人勒着腰来回纵跃,路上经过的树枝滑过脸颊后留下一点儿火辣辣的感觉,但李湉一声都没有出过,也强压下自己所有的本能挣扎和躲避的反应。
毕竟比起追过来的那些黑衣人不时丢过来的暗器,只是粗糙些的树枝树叶罢了。
最近的一个大概是飞镖的东西从她脸颊边上滑过的时候,她清楚地听到了急速的破空声响,感觉到一小股劲风从脸边上经过带来让她汗毛都竖起来的森寒感觉。
眼前的黑衣人看来是真的要她的命。
她甚至不确定那些人知不知道她是长公主,又或者就是因为她是长公主才一定要她死。
宁郡王李演的百花庄园背靠着京郊不算低矮的山脉,临着茂密的丛林。
落入山林之后,视线不在那么开阔,想要追缉也没有那么容易,被勒着腰带了一路,就快要撑不住吐出来的李湉这才终于被放到地上。只是在对方松开手的那一瞬间,她险些因为腿软瘫倒在地。
好在对方眼疾手快又扯了一把她的手臂。
仓皇站起来,李湉终于顺着那拉扯她的手臂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救了她一命带着她逃到这儿的人的模样。
是一个长相普通的年轻女子,身上穿着一身李湉很眼熟的,百花庄园里伺候侍女的衣服,双手戴着一双银色的手套。头发梳得也简单,粗看之下也跟园中侍女惯常的模样差不多,只梳成长辫的发尾上系着一个银色的小铃铛。
李湉眨了眨眼,眼睛盯着对方的脸一时有点儿怔愣。
正要去扯李湉的女子皱了皱眉,伸手去摸被李湉盯着的右边脸颊。
果然,破损了一块。
但是没有流血,甚至从那一点儿的破损底下还能看到,比外面这层颜色更白上几分的肌肤的色泽。
女子抿了抿嘴,放下手没有多做什么,也没有对着李湉解释什么,仍旧去扯了她的手朝着一个方向,拉着她就跑:“快追上了,还想要命就快跑。”
女子的声音微微低沉,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甚至有些冷,但被突然拽了一个踉跄的李湉还是乖乖地一边点头一边用另一只没有被抓住的手尽可能提起自己长而重的裙摆,拼力跨大步子跟上这个陌生的显然也易了容,没有露出真正相貌的神秘女子往前跑。
至少,李湉感觉到对方对自己没有恶意,只隐隐好像有点……不太耐烦。
不过也是……带着她逃跑的确有点儿累赘。
李湉想得不算是错,但其实并不是关键。
眼前这个救了她一命的神秘女子正是柏云舒,而她觉得有些烦躁的原因却是……
柏云舒自然是认识李湉的,知道她是穆长戈,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极好的未婚妻。
就凭着这一点……柏云舒就不能不管她。
再说,柏云舒觉得李湉这个并不会武功的小丫头能那么顺利地摸到那个院子听到惹来杀身之祸的话,还真跟自己有点儿关系。
若不是柏云舒提前一步戴上因为要伪装侍女先前暂时摘下的天蚕丝手套,一点一点小心翼翼避开院子里交谈的和暗中防备的人,用毒药放倒了那院子外围盯梢的人手……
就凭着李湉自己,绝对没法摸到那院子附近。
逃跑
李湉一路被已经被她看出易容过,却还是没有露出真容意思的柏云舒拉扯着跑入山林里,躲避身后那些黑衣人的追杀。
至少在这个时候,李湉还以为她们在满是树枝碎石的山路见奔跑,是为了逃命的。
她们越跑越远,路上的树木越来越茂密,地上丛生的荆棘藤蔓也越来越多,李湉毕竟不同于身手利落,一身侍女衣裳穿着简单轻便的柏云舒,本就不懂武功体力也不太跟得上的她跑得踉踉跄跄,没过多久就已经脸色通红流下汗来,嗓子又干又疼还带着点儿淡淡的铁锈一样的味道,更不用说在路越来越难走之后,原本华丽繁复的长裙摆即便被她空出一只手揪起大半提着,仍旧不断地在经过越发茂盛的荆棘灌木丛的时候刮刮蹭蹭,让她跑得更艰难了不少。
在第二次因为裙摆被刮到而踉跄了一下的李湉一咬牙,揪着裙摆的手干脆地移到刚才被荆棘的小刺划破一个口子的地方,狠狠地一用力——
“呲啦”地一声,裙摆的布料被扯下来大半,引得前面拽了李湉一只手臂的柏云舒都回头看了一眼。
还在跟着她跑动着没有停下的李湉一手还攥着没有彻底被撕下来的裙摆,紧紧咬着牙关,脸色通红,脸上的汗水扑朔落下,发髻有些凌乱松散,垂下好几缕碎发被汗水粘在脸上,头上原本戴得所剩不多的发簪珠翠也又掉了几个,还有那么两个半垂半落松松散散地挂在凌乱的头发上。
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已。
柏云舒微愣了一下,而后抿了抿嘴,抬手挥了过来。
李湉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刻手上就是一轻,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原来被她扯得半掉不掉的厚重长裙摆已经落在她们身后几步之外的地方,眼熟的寒光又闪了一下,另一侧之前没撕到的裙摆也落了地。只剩小半截的裙子里面还有一层衬裙,倒是比外面的那层轻便许多,跑动起来影响也没有那么大了。
李湉抬眼看了过去,只见柏云舒另一只手的手腕一翻,一柄锋锐的短剑在她手上绕出了一个剑花,剑刃重新紧贴上她的手臂被攥紧,不仔细看,如李湉这样的眼力却是看不出她手上还拿了兵器的。
李湉张口想要道谢,但才松开一直强撑着紧咬住的牙关,粗重的喘息就再也遮掩不住,干涩的嗓子也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柏云舒又看了李湉一眼,而后视线略过李湉远远落向她们身后,低声说了一句:“快了,再往深处一点儿就行。”
李湉艰难地点了点头,强撑起全身残余的力气努力让自己尽可能跟上对方的步伐,尽可能减轻一些一路都用力扯着自己带着自己前行的负担。
又往前跑了不知道多远,连李湉都清晰地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声音,脚步并不沉重,但金属碰撞的脆响却听得她头皮发麻,这会儿不敢也没有什么力气回头去看。
突然她感觉到手臂上一紧,一直扯着自己前行的人手上一个用力,毫无防备也已经没有力气撑到极限的李湉被这力道扯得当即跌入一片半人高的草丛。
下一瞬,头顶上一阵寒风呼啸而过,腰斩了好些根挺拔生长的野草。
骤然停下又摔倒在地,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整个人都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本能地感觉到一阵阵地恶心。
还没等李湉反应过来,拉着她一路跑到这里的柏云舒挡在了跌入草丛里的自己的面前,正对着追上来的黑衣人。她仿佛是低笑了一声,带着点儿不屑又好像透着些生冷,然后身影便很快从李湉眼前跳开,与先前还要带着李湉的时候截然不同,轻盈迅捷,肉眼就快要捕捉不到一般。
然后……
那柄不久前才帮她割过裙摆的短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耀目的碎影,金铁交击的声音和利刃刺入血肉的闷响在耳边不断回荡。
自小养尊处优的长公主被吓了一跳,眼瞧着艳红色的血花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绽放,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随着山间的风不断拂向她的鼻腔。
李湉脸色惨白地再次紧紧咬住有些泛紫的嘴唇,艰难地用发抖的双手撑起自己的身体,借着半人高的草丛的遮掩,从自己呆着的地方爬到了不远处另一棵粗壮的树木背后。
血腥味越来越浓,兵刃碰撞的声音却越来越少。
直到周围又安静下来。
李湉浑身都在微微发抖,背靠着粗壮的树干半坐在地上,强忍住喘息,正在给自己打气回头去看交战的结果。
突然眼前一暗。
她抬头看过去。
是那个易了容的,她并不认得的女子。
李湉松了一口气,腿上一软,半瘫在了满是碎石的地上。
柏云舒的短剑上还滴着血,连脸颊上也溅上了两滴鲜红的痕迹,此时看起来分明应该是一副极为可怖的模样,尤其是面对李湉这样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但是柏云舒站在树木边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看到她之后松了一口气的李湉,微微抿了抿嘴。
“……铃……铃铛姐姐……”李湉大口大口地又喘了好几下,才抬起头看向她,虽然身体还有些发抖,僵硬着身体根本不敢回头去看方才结束战斗的“战场”,但她看着柏云舒的眼神却仍旧是带着感激透着干净的,既没有惧怕也没有厌恶,甚至有些软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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