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这就对了!行了,你去吧,厨下我炖了汤,这会儿该差不多了,我去瞧瞧,一会儿你记得多喝点儿。”
穆长戈临走之前还不忘顺势嬉皮笑脸地玩笑了一句:“那儿子可不敢。母亲亲手做的汤,儿子不抢的话父亲约莫不会欺负我,可若是我抢了让父亲喝少了……那恐怕才是真要挨父亲家法了。”
“他敢!”虽然这么说着,但穆夫人脸上眼中的笑意却深了许多:“我炖的汤我说给谁就给谁,他敢有意见?”
穆长戈笑着朝穆夫人拱了拱手:“那……儿子就先谢过母亲了?”
“好了好了,臭小子,就会拿你母亲打趣,别当我看不出来。去吧。”
“是。”
……
穆长戈来到外院穆恒的书房时候,穆恒正在桌案后面写着什么。
“父亲。”
见穆长戈进来行礼,穆恒摆了摆手让他起身:“今日匆忙进宫,是为了京畿营那两个暴毙的小将的事,去找陛下了吧?”
穆长戈毫不意外穆恒能知道并猜到一些事,因此听了也并不惊讶,只皱了皱眉,心情略有些沉重地点头承认:“是。”
穆恒坐在桌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背着光站在自己面前的穆长戈,叹了口气:“你如何想?”
穆长戈抿了抿嘴,沉默着没有答话。
穆恒却是轻笑了一下:“你不说,为父也知道。不过,长戈……这话以前为父就与你说过,只是大约你并未多想。如今,你不妨好好想想。”
“……父亲?”
“臣,就只做臣。其他的……”穆恒的话没有说完,而是闭上眼,微微摇了摇头。
这两年旧伤颇多身体已大不如前的穆恒几乎都留在上京修养,没有再率兵征战过。但即便如此,这个仍旧声名赫赫,仍被敌国骁国恨得牙根痒痒的大将,还是像一柄利刃一帮锋芒难掩,精神奕奕。
可此时此刻,坐在桌案后面的穆恒闭着眼睛对穆长戈轻摇着头,整个人却又透出一种复杂的沧桑感。
穆长戈心中一紧,却咬着牙没有答话。
穆恒也不意外。
曾经的他也是这样,但……
穆长戈与他,却又不同。
“若是为大义之名,就无所谓正当更无所谓情谊,没有什么,是不能丢,不能放的。”说这话的时候穆恒睁开的眼睛不似往日那边清澈凌厉,反而透出些许的浑浊来,满是岁月踏过的沧桑:“陛下长大了……越来越……像先帝了。”
虽然一直以来穆长戈都知道父亲穆恒并不乐见他与皇室,与李泓相交甚密,但是今日这样的感慨,却是第一次从父亲口中听到。
穆长戈隐约感觉到,曾经的父亲穆恒与先帝之间,怕很有一番他并不知道的恩怨。
“父亲,您与先帝……”
他从小就听许多人说,先帝与父亲穆恒曾亲如手足,但他一直见到的,却都是穆恒疏离而又恭敬,并无多少亲近的态度。
正如穆恒与他说的,臣,就只做臣,如此而已。
此时被穆长戈问到他和先帝的事,穆恒一下子浑身绷紧,额角青筋突出,放在桌面上的双手也攥紧成拳。
半晌过后,穆恒开口嗓音有些沙哑地道:“……你母亲准备的晚膳快好了,你回去收拾一番准备用膳吧。为父的话……放在心上,好生想想。”
见穆恒的确没有开口解释和再多说的意思,穆长戈尽管满心疑惑,也听话地没有多留,行礼之后转身离去。
穆长戈离开书房好一会儿后,坐在椅子上的穆恒才吐出一口气,整个人仿若一瞬间衰老了不少,透出再也遮掩不住的……
悲伤无力,以及……愧疚。
“罗兄……”
这声极轻的呢喃,除了穆恒自己,没有任何人听到。
……
“刘茂之……是我兄长,但其实……刘不是我们的本姓。那位收养了兄长的刘翰林,也不是我们生父。”小院客房内,已有些形容枯槁的二长老躺在木制床榻上,声音沙哑地,依照先前的约定,把他所知的一切都说出来。
不远处,常棣和柏云舒坐在桌边,默默听着。
虽然早就知道刘茂之和二长老是兄弟,但见过刘茂之顶多只是中年样貌的尸身后,再看眼前头发都花白了,一副老人模样的二长老,柏云舒心中也颇有感慨。
兄弟两人一个被朝廷官员收养,一个辗转落到了血衣教,同样的血脉出身却有截然不同的际遇。二长老这副与真实年岁完全不符的样貌,何尝不是早年坎坷的证明。
如此情形……
柏云舒转头看了一眼常棣。
如此情形,何其相似?
“我们兄弟两个……其实该姓苏。若说出身,也不是什么官宦家族……是个当年还算小有名气的武林世家。那位收养兄长的刘翰林与我们兄弟的生父有些私交,才在我们家灭门之后冒着风险收养了已接近成年的兄长,充作一直养在老家,从未到过上京城的儿子。”
听到这儿,常棣皱了一下眉。
二长老不知道常棣的心思,又喘息了两声,继续说道:“苏家灭门……既不是违反了国法,也不是江湖仇家寻仇,不过是因为不小心卷到十九年前那位武林盟主被判通敌卖国的大案里。”
柏云舒瞪大了眼睛,而常棣放在桌面上的手猛地攥紧。
“……十九年前的武林盟主?”
从二长老开始叙说到现在,第一次开口的常棣声音里有微弱的,只有最了解他的坐在他身边的柏云舒才察觉到了的颤抖。
“是……如今江湖的新一代已经没多少人听过罗盟主的名号,但十九年前,他可是整个景国武林响当当的头号人物。武功高强,义薄云天,性情爽直,又很有手段魄力,当年原本一盘散沙的江湖正道势力是他一手统领整合。罗盟主在位武林盟主之时,血衣教……呵,血衣教这样的门派,弟子在外有时候连名号都不敢报。”二长老说着说着,语气中也颇有慨叹:“我从记事起就听家里人说罗盟主的事迹,年少时还曾发下宏愿日后以他为目标……却不想,后来,在被他的案子牵连灭门的时候,却是□□血衣教……救了我一条命。”
常棣半边银色面具下的嘴唇紧紧抿着,用力到有些泛白。
“只是这武林一代传奇的人物,谁能想到倒得那么快。通敌卖国……这罪名一出,曾经多少唯罗盟主马首是瞻的正道门派家族群起而攻之。罗家灭了门,整个山庄三百余口据说无一生还。那之后偶有,说是想为罗盟主讨公道的人,也都被牵连进去,一个个一家家都判了罪,诛九族。我们苏家,就是其中之一……咳咳咳!”
柏云舒看了一眼常棣,而后自己站起身两步来到木床边上,掏出一粒药丸给虚弱不堪的二长老塞了下去。
二长老被塞药丸的一瞬瞪大了眼睛十分惊讶,只是看着柏云舒始终面无表情的冷脸,也没有多问,努力把嘴里的药丸咽了下去,感觉那药丸见效极快,他原本开始有些泛冷的手脚都似乎恢复了一点儿温度。
“……四年前,我跟兄长终于相认,那之后一直有书信联系,此事后来也被窦教主察觉到。即使做了官,兄长书信之中,却还总透出想报灭门之仇的意思来。罗家已经没有人了,他把仇记在景国朝廷上。就算在朝中为官,也是多注意着收集各种消息以备来日……兄长说,既十九年前判的是无辜的苏家通敌卖国,不如,他把这罪名坐实。只是他虽计划多年,却苦于一直无处施力,直到三年前,他投靠了一个大人物……这一次拦截军需,泄露军情,就是那大人物和包括他在内的其他手下,一起做下的。我也是两年前逃来上京之后,无意中听说的。那位大人物也是朝廷的人,但是跟皇帝……有仇。”
罗长平
柏云舒来到常棣房间的时候,屋内漆黑一片,没有点灯。
常棣背对着她,面朝着敞开的窗户望向窗外,一动不动。
柏云舒心中叹了一声,走到桌边,在先前自己拿过来的那个香炉里,又点燃了一支香。
熟悉的清淡味道飘散开,窗边站着的人虽然并未转身过来,却轻轻地开了口:
“……先前不是说,你新研制那几味药过程中遇到瓶颈了?如今正好,前辈人在上京,就在这儿住着,方便你去请教。”
“师父久不出山,这趟出来也想多松散松散,不赶着回去,我还有的是机会。”柏云舒慢慢走到常棣身后,只隔了一步的距离看着他的背影:“而且,不过几种新药而已,与我而言,自然你更重要。”
常棣闭了闭眼,说不上心头涌上的是什么样的感觉。
欢欣有,安慰有,遗憾……也有。
从窗口透进来的月光,被窗边站着的常棣的身体遮挡了大半,剩下的只隐隐约约能映亮柏云舒的脸,还有……她编成长辫的发尾上,多出来的一个银色的小铃铛。
在她走动过程中,即便随着发辫一下一下晃动,却也没有半点声音发出来的银铃铛。
柏云舒嘴唇动了动,声音格外轻:“……平哥哥。”
这是他们两个在被血衣教前教主窦扶玉带入血衣教之前,柏云舒对他的称呼。进入血衣教,十数年残酷而又屈辱的艰难生存挣扎之间,变得只在只有他们两人时柏云舒才会出口的这个称呼,是他,与过去,与他真正的身份,唯一的关联了。
常棣身体一颤,叹了口气转过身,看着满眼担忧的柏云舒,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我没事。”
背对着月光的常棣罕见地没有用那半边的银色面具遮挡住自己的脸,在昏暗的夜色之中,在柏云舒的面前露出了真容。
“……你可以早些与他相认的。”
常棣自然清楚柏云舒指的是什么。
但这件事……他一直都很犹豫。
“他……跟那刘茂之不同,他什么都不知道。”
柏云舒略有点儿激动:“他不知道,但他应该知道,你可以告诉他。”
“……”
他不是不想相认的。
毕竟……那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亲人了,尤其是他自己,恐怕没有那么多来日的机会……
柏云舒深吸一口气:“其实……今日二长老说的事,我倒觉得,那刘茂之想得没什么错。当年的累累血债,都该记在朝廷身上。”
“云舒。”
“我们不是查到了么?十九年前虽然听说是有人向朝廷告发,但从接到消息到判罪,发布悬赏派兵围剿不过短短三日!三日就能定下这么大的一桩案子,我看根本就是借机生事推波助澜!未必比当年参与围剿手染鲜血的武林人士干净到哪里去!我们继续查下去,兴许……能查出更多来!”
常棣登上血衣教教主之位后,一边整合动乱之后有些混乱的血衣教,一边也花了很大的力气去调查十九年前的事。当年曾响应朝廷,参与围剿的江湖人,常棣亲自手刃了几个,在他们的血流尽之前,自然是个个都逼问过的。
可惜,他们能够轻松对付的,多半只是独来独往的游侠,或是小家小派势力不大的人物,这些人当初不管是因为看不惯罗盟主的地位还是曾经与罗家人结仇,当年参与围剿的理由都很“干净”,并不知道多少内情。
而还有一些……如今已是声名赫赫的大家族掌权人,或是大门派掌门长老一类的人物,两年来一直被血衣教的事绑了不少精力的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动手。
想来,那些人很可能……会知道什么。
不论是常棣还是柏云舒,都是不相信当年义薄云天在武林中声威赫赫的罗盟主,会通敌卖国的。即便十九年前,他们两个都还是襁褓中的婴儿。一个刚刚满月,一个出生不足半月。
那是当初带着他们两个艰难逃出来的,柏云舒的亲祖父,在贫病交加中撒手人寰之前,一直反复与他们说的事。
柏云舒一贯有些显得苍白的脸色因为激动,在昏暗的月光下也能瞧出微微泛红,整个人眼中都透出压不住的怒意和狠厉:“若真说起来,我们跟刘茂之,跟刘茂之投靠的那个大人物不是一样么?当初亲笔下了圣旨灭门杀绝的,不正是如今在位小皇帝的父亲?这一次领兵的主帅若不是……换了个人,我倒觉得我们不如顺势而为,让那大人物的目的达成……”
“云舒!”
说得正有些激动,声音都高了两分的柏云舒被常棣难得有点儿严厉地止住,这才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
常棣长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柏云舒的肩头,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谈,而是说起另一件事:“二长老那边,既已按照约定把知道的都说了,给了我们关于幕后黑手的线索,过两日……给他一个痛快吧。”
柏云舒眨了眨眼:“……其实……我们不是不能放过他。”
如果还是之前,柏云舒绝对是第一个想要二长老的命的,毕竟他筹划的将血衣教牵扯进来的大案,就是为了针对常棣。
想要害常棣的,她一个都不会放过,也一个都不肯原谅。
但是现在……
其实柏云舒心中还是想要他死的,只是在听了那些话之后,她清楚地知道,常棣心中必不是没有波澜的。
太过相似的经历,同样受害于十九年前的血案。
他一定,想到了许多。
毕竟,常棣的真名,叫罗长平。
常棣听了柏云舒的话,却是轻笑了一声摇摇头:“犯了错,害了人,做了孽,就该为此付出代价,不论是谁,都不例外。更何况,他技不如人,已经落入我们手中。给他一个痛快,已是我答允过的网开一面了。”
柏云舒点了点头,倒是也松了一口气。
常棣看了一眼不远处桌上,在昏暗的屋内微闪动着一点红色火光的香炉,轻声对柏云舒道:“时候不早,云舒早些回去歇息吧。”
“……平哥哥……”
常棣安抚地对柏云舒微微一笑:“我已无事,有些……多想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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