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个发动机坏了而已。温柠好似能感知到她的情绪,柔声宽慰道,其他设备一切正常,周边天气也很好,按处置程序操作很顺利,我觉得挺幸运的。
飞行训练中有针对各种特殊情况而设置的训练项目,单发失效是最常见的,但却不是难度最大的,飞行员每年两次复训、体检,各类考核,处理今天这样的情况游刃有余。
但如果不幸一点,譬如发动机脱落了,或是起火了,事态就可能比现在严重得多。
飞机从雷达上消失了,与地面失联。顾迟溪低声道。
温柠愣了一下,说:应该是线路故障,应答机不小心关了,那个时候要备降,我得控制住飞机平衡,姚副在做检查单
说着说着,她看到顾迟溪红了眼睛。
她闭上嘴。
顾迟溪仰了仰脖子,继续吃饭。
不管怎么样,平安落地了,没有人员伤亡就是好事。你别难过。温柠放下筷子,握了握她的左手。
好久好久没有安慰过别人,突然说出来显得那么别扭。
嗯。
顾迟溪抬眸一笑,眼睛渐渐褪红。
飞行专业方面的东西,她懂的不多,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无法与温柠交流,譬如她要是懂,或许就能从技术角度分析、讨论,不至于让温柠刚经历完九死一生还要安慰自己。
我比较担心事情后续的发酵,今年公司已经传出两次不好的新闻了,这次又温柠叹了口气,强烈的自责涌上来。
当时她应该坚持换飞机。
但就算是换了,被其他机组执飞到一样会酿出事故。问题的本身在于安全隐患,爆发只是时间早晚。
见顾迟溪表情淡淡,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她不禁问: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事故啊,温柠皱眉,负面新闻是其次,重要的是飞安记录。
柠柠
顾迟溪望着她,眼眸里水光潋滟,世界上只有一个你。
温柠喉咙一紧。
她的整张脸被笼在雾面黄的灯光下,呈现出柔焦感,黑亮的眼睛滢滢泛光,像一汪微澜的湖水,温柠的脸如石子投进去,荡漾开一层又一层波纹。
事情发生那一刻,她只想到了温柠。
她唯一在乎的。
温柠低下脸,看着满桌合自己口味的菜肴。
一个人生活了七年,早就忘记亲密关系是什么样子,或者说,她和顾迟溪其实从未拥有过超脱朋友、姐妹之外的亲密关系,只记得小时候像朋友一样,像姐妹一样的相处场景,现在面对彼此间的关心和在意,她竟无所适从。
没有谁离开谁不能活温柠笑了笑,我不是都挺过来了么。
她想劝慰顾迟溪,看开一点,不必在自己这棵树上吊死,内心的喜悦却从眼睛里流出来。
话一说出口,带着别扭的刺。
顾迟溪被刺中。
温柠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一时后悔,伸筷子给她夹了个鸡翅,吃饭吧。
嗯。
两个人默默地吃饭。
吃完,温柠要去洗碗,顾迟溪抢走了,她无奈,却也不走,跟着进厨房站在顾迟溪身边。
水声哗哗响,顾迟溪的动作利落,水流淋在她秀白的双手上,像两条游鱼,温柠就在旁边看,替她把洗好的盘子、碗筷一一归置。
不说话,却很默契。
今天落地的时候温柠看着她关了水,拎起墙上的软布为她擦手,顺带把今天航检机务说的话转达了一遍。
顾迟溪听得皱起了眉。
如果真是配件问题的话,肯定不止这一架飞机用了,起飞前航检跟我说是从上个月十六开始等配件,也就是说现在立刻要把十六号之后有维修记录的飞机全部按住,停场一个个检查,否则这个隐患太大了,今天我算是幸运,发动机没掉,万一其他飞机上飞着飞着掉了,金属碎片割断液压管,就没这么幸运了。
温柠语气严肃,细致地为她擦干手,把软布挂回去。
两人边说边离开厨房。
顾迟溪给谭佳打了个电话。
温柠越想这件事越觉得后怕,更担心一系列连锁反应,她站在顾迟溪身旁,忐忑又纠结,等到电话挂了,才缓缓道:其实我也有责任
柠柠,你是英雄。顾迟溪抚摸她的脸。
温柠连连摇头:我不是,不要给我这个帽子,千万不要。
怎么了?
推出之前我发现了发动机挂架的缝比平时大,但是看了维修记录没问题,航前检查也没故障保留,我就以为没事,但其实不应该掉以轻心的。温柠声音低弱,怎么想都觉得自己的责任更大。
天上处置故障再厉害,也比不得从源头杜绝隐患。
如果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机长,在地面发现不对劲就会立刻上报。而她,无形之中害了顾迟溪,害了公司。
柠柠
顾迟溪伸手抹平她蹙起的眉心,在你执飞之前,其他七个机组也没有发现,说明问题的根本不在这里,你不要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等事情调查清楚再说。
温柠垂着头,跌落进顾迟溪的怀抱里。
顾迟溪拍抚她的背,柔声说:只要人没事,就是最好的结果。
嗯。
温柠闭上了眼。
夜晚,月凉如水。
床是一片浩渺的海洋,顾迟溪浮在上面,穿一套卡通小柠檬长袖睡衣,领口散出沐浴露香气,她披着发,倾身靠近旁边的温柠,两个人身上的味道一样。
温柠明后两天的飞行任务又被她取消了。
这个月快过去一半。
她总能给出理由,强势又偏执,而今天发生这种事,温柠不忍看她难过,只能好声好气哄着答应。
柠柠
嗯?
温柠在走神,顾迟溪像蛇一样缠|住她,抵在床|背,你打算几点钟睡觉?
现在。
顾迟溪脸色黯淡下去,眼中流露出不舍。
你就在我这睡吧,温柠说,省得又跑下楼,不方便。
噗
只几步路,能有什么不方便?
小傲娇。
顾迟溪憋着笑,把脸埋在温柠的头发里,只觉得自己整个被泡进了蜂蜜罐,又甜又稠,轻轻应了声:好。
关了灯,两人钻进被窝里。
温柠平躺着,柔长的黑发铺散在枕头上,与夜色融为一体,顾迟溪像吸铁石一样黏过去,将她抱得很紧,闻着彼此身上一模一样的沐浴露味道,呼吸着彼此几乎同频的呼吸。
各自好像都有心事,浓烈的情绪,在这静谧的黑暗里如气球膨胀。
她贴过来的一瞬间,温柠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这辈子都逃不掉。
柠柠
顾迟溪低哑的嗓音在耳边,她嗯了声,有股热|气扑过来,落到她脸上,晕开细密绵|柔的吻,停在唇角处,你说得对,没有谁离开谁不能活,但是我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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