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后山把徐青君抓了过来,把刚刚的事情声情并茂的说了一遍,说完还打了两个抖,“怎么办呀,他会哭啊!会撒娇啊!”
语气像是在说,他会吃人啊!
女子很慌张的抓着徐青君说:“要不我们趁着他没醒,偷偷丢出去吧,他醒了就不得了了!好吓人啊!”
徐青君觉得有趣,向来只有虞书远逼的别人跳脚的,没想到这个小孩子这么厉害,他有点可惜没有看到方才的画面,他拍了下虞书远的额头,“他不会武功,又身负重伤,出去说不定还有仇人追杀,你此时丢他出去,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女子吐吐舌头,上前拍了拍孟洋的脸:“喂,小孩,早点醒过来啊,浪费我这么多名贵药材呢。”
她气不过的又抱怨道:“早知道不救你了,哭得我袖子都湿了!”
徐青君无奈的揉了揉她的鬓发,每次都心软一定要救人的是她,救完又骂骂咧咧嫌麻烦,还说别人孩子,自己才是孩子呢。
徐青君想,本打算等明年书远及笄就成亲,现在看来还可以在等两年。
他们师出同门,自小便定了亲,是世人眼中最金童玉女的模样。
而此时晕过去的孟洋,鼻翼轻轻动了一下。
他不能离开这里。
外面的追杀他并不在意,主要是他被篡位了,现在出去他便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无论是谁都能轻贱他,又回到了八岁时最不堪的日子那段日子。
比起死亡,他更不能接受贫穷。
所以他要留在这里。
为了空气中那一段流转不散的香气。
为了女子衣袖上另一段相似又清新的香气。
他从未闻过。
直到看到那株草药的时候才明白,那是一种香料。
会用香料入药的人。
孟洋肯定这些香是出自女子之手,他知道这是他翻身的机会。
他阅人无数,是善是恶一眼便知,早就活成了人精,别提哭了,只要能哄骗到这两人交出香料配方,他就是钻胯学狗叫也不在话下。
没有什么比贫穷可怕。
待他再度醒来时,女子在室内作画,男子在外烧窑。那副画太美了,他一看就知道价值连城,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他缓缓坐了起来,身上的伤口似乎好了不少。
“你醒了?”作画的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她两指斜勾着一支细长的紫竹毫,眉眼上挑,语气温柔的可以掐出水来。
孟洋猝不及防的红了脸,这太不可思议了,一个不久还囔囔着要丢他出去的人,怎么突然温柔的可以掐出水来。
又或者说,一个千年老狗,居然也会红脸。
孟洋僵硬的点了点头,余光看到床头边有盆水,有些掩饰的去拿巾帕,他凑过身去,便瞧见那女子跟着身子一同倾斜,似乎很期待的样子……
孟洋眼睛转了转,看到她干涸的毛笔尖,俨然是作画结束已久的样子。
他了然的伸手探入水中,拿出巾帕,往脸上一抹。
只见雪白的巾帕上突然沾染上漆黑的墨汁,他佯装震惊的趴向水盆看自己的脸,像刚从煤矿里挖出来一样,东一道西一道的墨迹,头发上还结着方才抹脸时的水珠。
而女子放声大笑,整个人半弯着腰,笑的花枝乱颤。
孟洋怯生生的抬眼望去,却忘了他接下来应当配合的羞辱愤怒的反应。
他看痴了。
女子的这一笑明媚娇俏,似昙花骤开,又似云销雨霁,看的孟洋觉得自己无所遁形,拙劣的不成样子。
女子得不到他回应,只觉无趣,便上前伸出秀气的五指在他眼前抓了把魂,掀起一段清香,令人目眩神迷。
她说:“喂!醒醒!气傻了么?你这人是个软包子吧,怎么除了哭和哑巴,就只会脸红了呀。”
她靠的很近,袖口在孟洋眼前晃动,向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孟洋失了语,他凭本能回应着,“好香。”
那女子一听,站直身来,在腰间抽出一个香囊,往天上抛去,再一把捉住,得意洋洋的说:“是不是没闻过这么好闻的香,我自己调的!厉害吧!”
“叫什么名字?”
“沅梦枕。”
孟洋笑了笑说:“真好听。”
女子第一次见他笑,有点诧异:“小孩,你不哭的时候,讨喜多了。”
像一支迎着春光绽放的栀子花,清爽又稚气。
女子身后走来一位模样清朗的少年,看了眼他,突然用玉折扇轻敲了下女子的发髻说:“我才走开一会,你就不安宁了。”
男子牵着女子的手走到他面前歉意的说:“拙荆贪玩得罪小兄弟了。”
拙荆?
孟洋乌溜溜的眼睛看向男子时带上了三分敌意,但他满脸墨汁,嘴唇因不悦微微翘起,显得更加幼小了。
“在下徐青君,拙荆虞书远,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虞书远,名字也好听。
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居然不是他的吗?
孟洋想不通。
但他是个商人,最擅长的就是从别人手里抢东西。
他抬眼看向徐青君,语气无害纯良的像狩猎者的诱网,等着将对家蚕食殆尽,再坐拥他的一切。
“多谢徐兄伉俪相救,在下孟洋。”
正文第86章不要见我
若果说最开始的心动是不明不白的,又或者是商人对珍宝的觊觎占有之心,但后来的事情便不可预测了。
孟洋其实是没有想过,会一头脑热的栽在了虞书远身上。
因为虞书远对他着实不算好。
使唤他端茶递水,明知他有伤还让他去挑水劈柴,看到树上有果子,也会逼他去摘,导致伤口反复感染,足足拖了两个月才好。
孟洋简直怕了她了,时不时就整点小花招。
相比起来,徐青君就和善多了,会做一手好菜,会嘱咐他如何用药,叫虞书远听话一点,不要欺负他。
但他厌恶徐青君。
因为徐青君是个君子,而他是个小人。
小人是不会喜欢君子的。
尤其是这种把尊重所有人当成素养,又并不曾真正看得上谁的伪君子,他见的多了。
孟洋想,虞书远才是那个特别的人。
她分明可以用笔画出许多千金难求的古人遗作,却宁愿浪费时间去和云雀争吵,同乞丐抢一个晒太阳的角落。
而徐青君只会无趣的去想他的烂泥。
立于云山之巅,雾散霞现,徐青君的想法是这样的色彩竟不能出现在陶瓷上。
孟洋不懂徐青君的匠心,也不屑于懂,但他听懂了虞书远轻声叹出的一声“好美”。
虞书远静静的看完了一整个破晓。
孟洋便看了一整个破晓霞光流转中的她。
尽管孟洋早已被利欲熏黑了心,没有什么诗情画意的天赋,但那一刻,他觉得确实很美。
另一旁的徐青君已经提笔作画了,煞风景又扫兴。
徐青君配不上虞书远。
那他呢?
更配不上。
孟洋掂了下背后一堆虞书远沿路来被坑蒙拐骗买的杂物,实话说,他真的八百年没干过粗活了,都快累成一条死狗了,还有心情管别人美不美,孟洋觉得自己得了失心疯。
虞书远从霞光溢彩中回首,然后拎着一个红色小锦囊走近了满头大汗的他。
他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下面前高耸入云的树,上面还飘着几根红丝带,一下子就洞穿了虞书远的诡计。
他觉得自己活脱脱就是个被翰轩棋社蹂躏过的小燕子。
祖宗,积点德吧。
上断头台还有顿饱饭呢,折腾人也不给他喘顺口气。
孟洋正计算着是筋疲力尽爬上这个树掉下来死得快,还是直接从峰顶上跳下去死得快。
虞书远把红锦囊塞在了他手里。
孟洋认命的闭眼。
却听见虞书远声音清冷的说:“小孩,方才庙里给你求的平安符,收好了。”
孟洋愣住了,平安符是什么?
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想到这种东西,也能和他扯上关系,他好像一瞬间真的变成了不识人间疾苦,被人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的小孩子一样。
虞书远憋不过三秒正经,见他半天没反应,嫣红的唇珠上翘,撇嘴不满的说:“喂,小孩,听见了没!”
“要收好了!”
“这可是拿我画了半年的《大齐盛世图》换的,敢掉了我就把你从这个悬崖推下去。”
那幅当朝太傅亲自求售过多次的《大齐盛世图》吗?不是吹嘘要留着做传家宝吗?
孟洋觉得虞书远是个傻子。
虞书远气势汹汹的对着他脑门敲了一下,像在催促他赶紧来点感恩戴德的表示。
而孟洋自是眼神逐渐阴暗的看着她,看的她脖颈生出一阵凉意,像是被什么躲在林中的毒物盯上了般。
怪事,她摇了摇头,还怕了一个小崽子了不成!
“同你说话呢……”
孟洋眼睫轻颤,他带着反常的漠然截断话语的说:“你被骗了。”
虞书远不解。
孟洋敛眉,似乎在躲避什么,他语气平稳缓慢的说:“妙庵堂平安符十文钱一张,我在山脚看到了。”
虞书远一下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跳了起来,“你胡说,这是大雄宝殿了悟大师亲自开光的!要不是你全家死光了可怜,鬼才舍得给你求呢!你还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孟洋缓慢的打开红色锦囊,露出内里白色内衬,然后一把扯破,给虞书远看里面的小字。
妙庵堂。
虞书远的脸旋即和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滚滚滚,不给你了,烦死了。”
虞书远伸手去抢那道平安符,却被孟洋截住了皓腕。虞书远咧着牙瞪着他,像是随时要咬他一口解气。
孟洋突然很淡的笑了下,声音低沉的说:“谢谢,我很喜欢。”
然后又把头低了下去。
虞书远不自在了,她抖开手,胡言乱语的说:“什么东西啊,你不是又哭了吧,被骗的是我又不是你,我服了,告辞。”
“喂,你别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啊,我不要了,我不要了可以吧,送你了……”
孟洋传来吸气的声音,双肩轻微的抖动。
虞书远猛地向后跳一步,“打住!你等会在哭,我先撤!”
像做了坏事害怕被父母抓住的小孩一样。
虞书远跑了后,孟洋握着手里的平安符,笑的腰的都直不起来。
怎会有这样的人。
会在他哭的时候,惊慌失措,用笨拙轻骂去安抚他;会在他伤口疼的时候,反省检讨,虽然还会再犯;会教他如何制香,怕他出山后,身无长物饿死街头。
虞书远你是观音转世吗,做什么烂好人,谁稀罕,谁稀罕!
那道符被他丢下了山崖。
他只是虞书远的一个临时玩具,一个便宜弟弟,一个浮云过客。
孟洋劝自己不要被迷惑,虞书远和徐青君是一样的人,看不起他这种撒泼打滚,没有尊严,连大字都不认识两个的文盲,他没什么好过意不去的,夺香夺人,他想要什么就要得到什么,包括她那双价值连城的手。
孟洋要装什么总是装的很好,他在虞书远面前一口一个姐姐,在徐青君面前一口一个哥哥,浑是个傻白甜的小孩,令人提不起一点防备。
其实他比虞书远大。
小时候是缺乏营养长不大,后来是贪图享乐,连睁眼都嫌费劲,一点锻炼也没有,所以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废物一样,怎么也不长个子。
两月悄然而逝,虞书远和徐青君已经呆腻霞山了,他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在某一天星云密布的夜里,虞书远照常使唤他去做点夜宵来。
但这一天有点不一般,虞书远还要了一壶雀舌茶。
大半夜喝茶,不会失眠吗?
孟洋心有所感。
虞书远坐在灶台上,脚轻轻地晃着,她端起孟洋递上的茶一口饮尽,像喝谢师茶一般。然后从衣襟取出一份厚厚的蝇头小楷字笺,里头写满她制香的配方。
她说:“你和我学制香也有一段时间了,这些方子给你拿去玩吧。”
孟洋接过,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后,将泛黄了的方子递回了虞书远,他眼睛带着水雾的低声说:“姐姐,我不要。”
而他看账本是过目不忘的。
虞书远掐着他脸往两边拉,恨铁不成钢的说:“我这可都是千金难买的绝世秘方,你还不要,你长能耐了呀!拿回去!”
孟洋不动,只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小声的嗫嚅道:“若姐姐怜惜我,便将沅梦枕的方子给我留个念想吧。”
“那是我的香。”虞书远皱眉,那是她专用的香,她不喜欢和别人有相同的东西。
孟洋泫然欲泣的吸了两下鼻子,虞书远偏过头有些焦躁,孟洋伸手小心翼翼的扯了扯虞书远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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